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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有模有样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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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理论课教室空了大半。
大多数新生都去了修炼场,抓紧时间练习体术,或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流着上午学到的新东西。只有少数几人还留在教室,或温习笔记,或低声讨论着什么。
杨青禾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的《基础体术纲要》摊开着,但他没怎么看进去。上午苏晴的“铁锤课”后遗症还在——手臂和腿依旧酸软,掌心被磨破的地方涂了药膏,包着干净的布条,一动就隐隐作痛。然而,身体的疲惫下,却有种奇异的踏实感,那是实实在在付出汗水后换来的。
他正出神,一个身影轻轻落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是沈沫。她手里也拿着《基础体术纲要》,还有一本她自己整理的、字迹娟秀工整的笔记。
“苏晴教你的‘铁砧桩’,感觉如何?”沈沫开口,声音清澈平稳,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杨青禾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苏晴上午训练时跟我提了一句。”沈沫翻开自己的笔记,目光落在上面,“她说你底子虽然弱,但肯下力气。这是好事。”
杨青禾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嗯”了一声。
沈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目光转向他摊开的纲要。“学院的体术体系,重架势,重标准,这是基础。”她纤细的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图示,“但有时候,过于拘泥标准,反而会失去应对变化的灵性。尤其是对你……”她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对你这种感知可能偏向细腻、反应速度暂时跟不上力量爆发的人来说。”
杨青禾心头一动。沈沫的话,和苏晴那种“一力降十会”的教导方式截然不同,却同样精准地指向了他的困境。
“我整理了一些基础招式里的变式和衔接。”沈沫将她的笔记推过来一些,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许多箭头和细小的注解,“比如最基础的‘侧步格挡’,纲要上要求脚步移动距离固定,格挡臂角度精确。但如果预判到对方力量远胜于你,或者攻击路线有变,可以尝试将侧步幅度减小,配合腰部更灵活的拧转,格挡点也可以从手臂中段移到近手腕处,用更小的力矩卸力。”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桌面上轻轻比划。手指移动的轨迹轻灵、圆滑,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不像是在演示格挡,倒像是在勾勒某种流畅的水纹。
“还有‘基础滑步’。”她继续道,指尖在桌面上画出一道微微弯曲的弧线,“直线进退是最快路径,但不一定是最优路径。结合你……嗯,可能具备的对环境细微变化的感知,可以尝试将步伐的落点选择在石板接缝的凸起处,或者利用地面微小的坡度来借力、变向。虽然只是细微调整,但累积起来,可以节省不少体力,也让移动轨迹更难预测。”
杨青禾听得入了神。沈沫说的这些,纲要上完全没有,□□也没提过。它们听起来不那么“刚猛”,甚至有些“取巧”,却像一把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打开他因力量、速度不足而被封锁的战斗可能性。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他忍不住问。
“大部分是基于水系灵力操控中‘避实击虚’、‘以柔化刚’的理念,结合对普通人体运动规律的观察,做的适应性推演。”沈沫解释道,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客观,“不一定完全正确,但或许能给你提供一些不一样的思路。”
她合上笔记,看向杨青禾:“纸上谈兵终觉浅。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后面的小训练场,实际演练一下。从最基础的步伐和受身开始。”
小训练场在主修炼场后面,是一片更僻静的林间空地,地面是柔软的沙土,周围有几棵老树。这里通常是一些学员私下切磋或练习精细控制的地方,此刻没什么人。
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光斑在沙地上晃动。
“先从受身开始。”沈沫站定,身姿挺拔,“纲要上的受身,强调保护要害,减少撞击伤害。但我认为,在无法完全避免冲击的情况下,如何将撞击力转化为滚动或滑动的势能,同时迅速调整姿态,更为关键。”
她示意杨青禾向她做一次简单的扑撞。杨青禾有些犹豫,但看到沈沫沉静的眼神,还是照做了。他没有用全力,朝着沈沫的肩膀方向撞去。
就在即将接触的瞬间,沈沫动了。她没有硬抗,也没有完全躲闪,而是侧身、含胸、手臂顺着杨青禾撞击的力道一引,同时脚下步伐极其轻巧地一错一转。杨青禾只觉得自己的力道像是撞进了一团滑不留手的流水里,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而沈沫已经借着他前冲的势,轻盈地旋身到了他侧后方,手掌在他背心处轻轻一按。
力道不大,却让本就重心不稳的杨青禾彻底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倒。然而,就在倒地前的一刹,沈沫的声音响起:“肩背放松,曲肘,收下颌,滚!”
杨青禾下意识地照做。他感觉自己没有硬生生砸在地上,而是顺着扑倒的势头蜷身一滚,虽然滚得有些狼狈,沙土沾了一身,但想象中的剧烈撞击和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有些发愣。
“感觉到了吗?”沈沫问,她的裙摆和发丝都没怎么乱,“不是抵抗力量,而是引导和转化。你的木系感知……”她斟酌了一下,“如果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偏向生机与调和,或许对这种‘顺势而为’的技巧,会有天然的亲和。试着在动作中,去感受力量的流动,就像……感受植物中汁液的传导。”
杨青禾似懂非懂。但他回想刚才沈沫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还有自己倒地前那一瞬间下意识的顺应,确实有一种不同于苏晴所教那种硬碰硬的、更柔韧的感觉。
接下来的时间,沈沫耐心地拆解了几个最基础的步伐和闪避动作。她讲解得非常细致,每一个重心转移、每一次脚掌发力、甚至呼吸的配合,都拆分开来,反复演示。她的动作总是那么轻盈、准确,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对抗力量,而是在与力量共舞。
杨青禾学得很慢。他的身体记忆还残留着僵硬和笨拙,对沈沫所说的“感受力量流动”更是懵懂。但他很认真,一遍遍模仿,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来。沙土地上留下他杂乱的脚印和翻滚的痕迹
沈沫始终没有不耐烦。她只是在他明显出错时指出关键,在他偶尔做对一次时,微微颔首。她的指导方式与苏晴迥异,苏晴是烈火锻打,她是流水琢磨。
练习间隙,两人坐在老树下的石头上休息。林间有微风,吹散了身上的燥热。
“沈沫,”杨青禾看着自己沾满沙土的手,忽然问,“你为什么帮我?还有苏晴,成铭……我明明……”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明明是最弱的那个,是“丙下偏弱”,是被骗了都无力反抗的“肥羊”。
沈沫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林叶缝隙外的天空。“我帮你的原因,和苏晴、成铭可能不太一样。”她的声音很轻,“我对‘异常’和‘可能性’感兴趣。你的情况,是一种未被现有体系明确界定的‘可能性’。观察它,尝试引导它,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件有价值的事。”
她转过头,看向杨青禾,眼神清澈而坦然:“而且,黄安长老说得对,星域需要能‘看见’的人。‘看见’不只是看见强大的灵光,也可能是看见微弱但独特的波动,看见被忽略的细节,看见……不同的成长路径。帮助你,或许也是在验证某种‘看见’。”
她说得很理性,甚至有些学术化。但杨青禾能听出其中毫无虚假的真诚。沈沫的帮助,不是出于怜悯或义气,而是出于一种更纯粹的对知识和未知的探求。
这让他感觉,自己那份“异常”的感知,不再仅仅是个需要隐藏的缺陷或怪癖,而是一个可以被认真对待、甚至可能蕴含价值的研究对象。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
“另外,”沈沫补充道,嘴角似乎浮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的成员,不是吗?互相协助,是应该的。”
休息结束,练习继续。
日影西斜,小训练场上的光斑拉得很长。杨青禾还在反复练习着一个最简单的侧滑步衔接受身动作,依旧笨拙,依旧会摔倒,但每一次,他似乎都能比上一次更早一点点察觉到重心的偏移,更顺畅一点点完成翻滚。
汗水混着沙土,让他看起来很狼狈。
但心里某个地方,那个被苏晴的锤子凿开的缝隙,似乎又被沈沫这潺潺流水般的指引,冲刷得更开阔了一些。
坚硬的力量,柔韧的技巧。
火焰般的锻造,流水般的琢磨。
他站在沙地中央,喘着气,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
这两堂课,风格迥异,却像两条并行的溪流,正缓缓汇入他干涸而贫瘠的成长河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