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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手术刀与通缉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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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拍卖行》第一章:手术刀与通缉令
手术室的冷光是蓝色的。
苏映喜欢这种蓝,它让血液看起来像墨水,让大脑沟回变成冷静的地形图。此刻,她的光子刀正悬在一个代号“黑鳄”的男人大脑皮层上方0.3毫米处——这个距离足以切断一段记忆,又不会破坏那些维系生命的神经纤维。
“最后确认,”苏映的声音透过呼吸面罩,平静得像在播报天气,“您购买的是‘二阶记忆删除套餐’,目标:去年三月十七日至十九日,七十二小时内所有视觉、听觉及情感记忆。副作用可能包括关联时间段的短期记忆模糊,或对特定气味的厌恶反应。”
“我知道规矩。”躺在手术台上的黑鳄瓮声说。他是地下世界三位霸主之一,右脸有一道从眉骨裂到嘴角的疤,此刻那道疤在冷光下泛着蜡质的光泽。“开始吧。把那段……把我杀他的那段,彻底拿走。”
“记忆抽取有百分之十的‘涟漪’风险,”苏映补充最后一句规定台词,“您可能随机遗忘一些无关的关联片段。”
“付钱不是为了听废话。”
苏映不再说话。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滑动,六枚探针从不同角度刺入黑鳄的颅骨。全息屏上,大脑活动图谱展开——一片深海中,某处正燃烧着猩红色的火。
那是罪恶感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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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修复师,这是苏映对外的称呼。在黑市的暗网上,她的代号是“织梦人”,收费阶梯高得惊人:删除一段日常争吵,五十万;抹去一场背叛,两百万;而像今天这样,清洗一桩亲手弑亲的血案记忆,价格是八位数。
她值这个价。三年来,经手三百一十二例手术,零失误,零投诉——当然,那些客户术后也不会记得该投诉什么。
光子刀落下。
手术的过程像在演奏一首极度精密的乐曲。苏映引导着能量束,在神经元丛林中精准地标记、剥离、封装。那段猩红色的记忆被一点点从时间线上抽离,在培养液中凝结成一颗不断搏动的晶体,像一颗微型的心脏。
二小时四十七分钟。标准工时。
就在苏映准备进行最后的神经末梢清理时,异变突生。
手术室墙壁上所有的显示屏同时闪烁,蓝光被刺目的红色警报取代。城市公共安全频道的强制插播信号撕裂了无菌室的寂静,一个冰冷的电子女声响彻房间:
【全域紧急通告】
【SS级通缉犯‘记忆大盗’预警更新】
【特征补充:左肩遗留旧械斗伤痕,形态为闪电状疤痕,长度约9.2厘米】
【该罪犯涉嫌七起高阶记忆盗窃案,精通记忆篡改与植入技术,极度危险】
【举报通道已全城开启,提供有效线索者赏金五千万信用点】
全息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模拟画像——一张模糊的脸,但左肩部位的特写清晰得可怕。一道狰狞的、分叉的、如同雷电劈开树干的疤痕。
苏映的手没有抖。
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完成最后三个指令,光子刀收回,探针退出,黑鳄颅骨的微创切口被生物凝胶覆盖。整个过程中,她的呼吸频率保持在每分钟十二次,心率六十八。
客户被自动医疗床送离手术室。门关闭的轻响过后,空间里只剩下警报红光与她的影子。
苏映走到墙边的镜面消毒柜前。柜门映出她的身影:纤瘦,裹在深蓝色无菌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美”的部位,虹膜是一种罕见的灰金色,此刻在红光中像两块冷却的熔岩。
她抬手,缓慢地、一粒一粒解开无菌服的扣子。
布料从肩头滑落。
镜中,她的左肩暴露在空气里。皮肤白皙,线条流畅,但在肩胛与锁骨交界处——
一道疤痕。
狰狞的,分叉的,如同雷电劈开树干的疤痕。
长度,9.2厘米。
苏映的指尖触碰上去。疤痕组织比周围皮肤更粗糙,微微凸起。按照她自己的记忆,这道疤来自三年前的一场悬浮车事故:刹车失灵,撞上高架桥护栏,一根断裂的金属杆刺穿了她的肩膀。
她记得急救车的鸣笛,记得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记得复健时每一次拉伸带来的刺痛。
她记得一切。
可如果她记得的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这道疤的形状、长度,会和通缉令上的描述完全一致?毫米不差?
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柱爬上来。苏映转身快步走向手术室的数据终端,调取自己的医疗档案。光屏弹出,三年前的急救记录、手术影像、复健报告——所有文件齐全,签名清晰,时间戳连贯。
完美得令人窒息。
她切换到暗网界面,输入一串二十八位的密钥,登录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数据库。这是她为自己建立的“记忆备份库”,每完成一例手术,她都会偷偷截取一片记忆碎片存储于此。不是出于职业道德,而是出于一种她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强迫症:仿佛必须证明这些记忆真的存在过。
数据库展开三维图谱。三百一十二颗记忆晶核悬浮在虚拟空间里,发出不同颜色的微光。她快速筛选,调出所有与“伤疤”“事故”“三年前”相关的记忆标签。
搜索结果:零。
没有。关于那次事故,她没有存储任何记忆晶核。不是丢失,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存过。
——为什么?
呼吸终于开始失控。苏映抓住控制台边缘,指甲陷进合成材料里。她试图回忆事故的细节,可那些原本清晰的画面突然变得像浸了水的油画:急救车的颜色是红还是白?金属杆的温度是冷还是烫?主治医生的脸……
主治医生有脸吗?
“砰!”
手术室的门被暴力破开。
不是客户去而复返。门外站着三个穿黑色制服的人,胸前佩戴着银色的盾形徽章——记忆安全局的稽查队。为首的是个女人,短发,颧骨很高,手里握着一把记忆抑制器的发射端。
“苏映?”女稽查官的声音像刀片刮过金属,“代号‘织梦人’?”
“是我。”苏映已经拉好衣服,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稽查官有何贵干?我刚刚完成一例合法备案的二阶记忆手术,所有文件均可调阅。”
“不是为你的客户来的。”女稽查官走进房间,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每一寸空间,“我们接到匿名举报,称你这里藏有非法三阶记忆晶核。”
“那需要搜查令。”
“这就是。”女稽查官弹出一份全息文件,法律条文在空气中滚动。“配合,或者我们以妨碍公务罪强制执法。”
苏映侧身让开。她知道抵抗无用——记忆安全局有权限直接读取短期记忆作为证据,虽然那需要更复杂的程序,但她不想赌。
两名队员开始搜查。他们用扫描仪探测墙壁,打开每一个储物柜,甚至检查通风管道。苏映安静地站着,大脑却在疯狂运转:匿名举报?谁?黑鳄?不可能,他还在麻醉苏醒期。其他竞争对手?但她的防护系统是顶级的,怎么会——
“长官!”一名队员突然喊道,“这里有暗格!”
苏映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不可能。她根本没有设置暗格。
女稽查官快步走过去。队员指着手术台下方一块看似完整的地板,扫描仪显示下面有空洞。他们撬开地板,露出一个狭窄的隐藏空间。
里面放着一个铅制的盒子。
盒子被取出,放在操作台上。女稽查官戴上隔离手套,打开盒盖。
六颗记忆晶核躺在黑色绒布上。
全部是暗红色,红得发黑——那是三阶记忆的颜色,属于法律绝对禁止交易、携带、甚至私藏的范畴:极致的痛苦、深重的罪恶、或被暴力剥夺的身份记忆。
“解释。”女稽查官看向苏映。
苏映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音。她从未见过这个盒子,从未。可它就出现在她的手术室地板下,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暗格里。
“我……”
“带走。”女稽查官挥手。
两名队员上前,要给苏映戴上记忆抑制项圈。就在金属环即将合拢的瞬间,手术室的主屏幕再次闪烁。
这次不是警报。
是一段实时通讯请求,来源被层层加密,只显示一个代号:
【审判者】
女稽查官的脸色变了。她示意队员暂停,然后亲自接通通讯。
屏幕亮起。
出现的是一个男人的半身影像。他穿着记忆安全局最高级别的深黑色制服,肩章上的三颗银星表明他的身份:总局一级检察官。但那张脸——
苏映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那是一张她亲吻过无数次的脸。一张她曾在深夜用手指描摹轮廓的脸。一张在三年前的葬礼上,她看着它被放进骨灰盒里的脸。
陆沉。
她的丈夫。
“这个案子,”屏幕上的陆沉开口,声音冷得像星际深空的真空,“由我接管。”
女稽查官僵住了:“陆检察官,这不符合程序,您正在负责‘记忆大盗’的专案……”
“所以我说,接管。”陆沉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苏映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温度,没有惊讶,没有久别重逢该有的任何情绪,只有审视,像在评估一件证物。“嫌疑人苏映,涉嫌非法持有、交易三阶记忆晶核,并与多起记忆篡改案有关。立即移交至总局羁押室,我要亲自审讯。”
“陆沉……”苏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干涩得可怕,“你……活着?”
屏幕里的男人微微偏头,仿佛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苏女士,”他说,“关于你已故丈夫陆沉的记忆,在总局档案中,属于高度疑似被篡改的虚假记忆。建议你不要在审讯时提及——那只会增加你的嫌疑。”
他切断了通讯。
屏幕暗下去的最后一秒,苏映看见了他制服的左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那是记忆安全局“真相与秩序”的象征,图案是一把刀,斩断一团纠缠的线。
而她记得——她清晰地记得——陆沉最讨厌这种徽章。他说过:“记忆从来不是线,是网。斩断一根,整张网都会变形。”
可是这个陆沉,佩戴着那枚徽章。
女稽查官示意队员继续动作。记忆抑制项圈扣上苏映的脖颈,冰冷的金属贴上皮肤,内置的纳米针头刺入颈椎,开始释放阻断神经递质的药剂。
世界开始模糊。
在被押出手术室的最后一刻,苏映侧过头,看向墙上的镜子。
镜中的女人脸色苍白,脖颈上套着屈辱的黑色项圈,无菌服凌乱。但她的眼睛,那双灰金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镜面,盯着自己左肩的位置——尽管衣服已经遮住了那道疤。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对着镜中的自己,说出两个在喉咙里滚了千百遍的字: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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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
【下章预告】
审讯室的灯光比手术室更冷。陆沉坐在对面,摊开她的档案。“苏映,你的记忆里有三十七处逻辑断裂。其中最有趣的一处是——”他抬起眼,“你坚信自己爱过我。”
而与此同时,暗网上最神秘的“记忆拍卖行”发布新预告:七日后,压轴拍品名为【最初的罪】,附注一行小字:“此记忆的原主人,至今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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