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尽头遇见你》遇陈见晨

3、错过与发现

　　出租车在十一点零七分停在实验小学门口。

　　林薇付钱下车，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比平时急促。校门敞开着，能听到远处礼堂传来的音乐声和隐约的掌声。颁奖仪式应该已经开始了。

　　她小跑穿过操场，梧桐叶在脚下沙沙作响。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斑驳的光影晃动着，一如她此刻的心情——急切，歉疚，还带着一丝希望。

　　礼堂门口，负责接待的学生看到她，小声说：“阿姨，颁奖已经到三年级组了。”

　　林薇心里一沉，放轻脚步从侧门进入。礼堂里坐满了学生和家长，舞台上正在颁发二年级组的奖项。她快速扫视观众席，寻找小轩班级的位置。

　　找到了——五年级三班在左前方第三排。小轩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他旁边坐着李奶奶，正低头看手机。

　　林薇悄悄从后方绕过去，在过道边的空位坐下。李奶奶察觉动静，抬头看到她，眼中闪过惊讶，随即露出温暖的笑容，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开会吗？”

　　“会议提前结束了。”林薇轻声说，目光落在儿子挺直的背影上，“他...怎么样？”

　　“很平静。”李奶奶的眼神复杂，“得奖的消息公布时，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倒是旁边的孩子比他激动。”

　　这时，主持人念到三年级组获奖名单：“...三年级组科技创新奖，获奖者是——五年级三班，林小轩同学！”

　　掌声响起。小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向舞台。聚光灯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小，但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林薇的心揪紧了。她看着儿子走上台阶，从校长手中接过奖状和一个小小的奖杯，礼貌地鞠躬，然后转身面对观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只是平静地扫视台下，目光在林薇的位置停顿了半秒——林薇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因为那停顿太短暂，短得像是错觉。

　　然后小轩下台了，回到座位，把奖杯和奖状端正地放在腿上，继续看着舞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例行程序。

　　颁奖仪式在十一点三十五分结束。学生们有序离场，家长们涌向自己的孩子。

　　“小轩！”林薇叫住正要跟队伍离开的儿子。

　　小轩转过身，看到她时，脸上确实掠过一丝惊讶——虽然很快被平静取代。“妈妈？你怎么来了？”

　　“会议结束了，我就赶过来了。”林薇蹲下身，与他平视，“恭喜你得奖，宝贝。”

　　“谢谢。”小轩说，然后很认真地补充，“但其实我的作品还有很多改进空间。土星环的光照角度不够精确，而且我没有模拟出它的冰颗粒结构。”

　　林薇伸手想抱他，但小轩微微后退了半步，只是把奖杯递给她：“你可以看看。奖杯是镀铜的，实际价值不高，但有纪念意义。”

　　李奶奶在旁边轻声说：“小轩，妈妈特意赶来的。”

　　小轩沉默了两秒，然后抬头看林薇：“你的会议重要吗？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达成预期目标？”

　　“...算是吧。”林薇说，“合作方要求很高，但沟通还算顺利。”

　　“那就好。”小轩点头，“那么你的时间分配是合理的。”

　　他说得那么冷静，那么理性，林薇却感到一种钝痛。她宁愿他抱怨，宁愿他哭闹，宁愿他像其他孩子一样扑进她怀里说“妈妈你怎么才来”。

　　但她的小轩不会。

　　“我们一起回家吧。”林薇站起身，接过他的书包，“妈妈下午在家工作，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

　　“你的策划案不是需要一周时间完善吗？”小轩边走边说，“根据你的工作效率，今天下午应该开始资料收集阶段。”

　　“...你说得对。”林薇苦笑，“但午饭时间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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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间，陆氏科技大厦顶层。

　　陆景行刚结束与投资人的视频会议。会议室里只剩下他和周深。

　　“出版社那边的详细资料找到了吗？”陆景行解开领带最上面的扣子，这是他一整天下来少见的放松姿态。

　　周深递上平板电脑：“林薇的背景比想象中丰富。她不仅是资深编辑，还是业内很有名的匿名书评人。”

　　“匿名书评人？”

　　“‘书海灯塔’这个笔名，您可能有印象。”周深点开一个文档，“五年前开始在一些文学论坛发表深度书评，后来被几家媒体转载。风格犀利，视角独特，尤其擅长分析文学作品中的科技伦理隐喻。”

　　陆景行接过平板，快速浏览上面的文章片段。文字干净有力，逻辑清晰，常常能从看似不相干的文学作品中提炼出对当下科技发展的批判性思考。

　　“确认是她？”

　　“基本确认。”周深调出另一份资料，“这是出版社内部流传的说法。而且她的写作风格和今天会议上的发言有高度一致性。”

　　陆景行继续往下翻，目光停留在一篇三年前的文章上，标题是《当算法开始编写故事：数字时代的人文危机》。文章中有一段话：

　　“科技公司用数据量化一切，包括我们的阅读偏好、情感反应、注意力时长。但当故事也被分解成可复制的模块，当共鸣被简化为点击率和停留时间，我们失去的是叙事的不可预测性，是那些无法被计算的微妙震颤，是人类在文字中寻找自我的笨拙努力。”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

　　“还有一件事。”周深的声音有些迟疑，“关于她的个人情况。”

　　陆景行抬起眼。

　　“她离婚三年，独自抚养一个十岁的儿子。前夫是...陈宇。”

　　陆景行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滞：“陈宇？宇峰科技的陈宇？”

　　“是的。三年前因车祸去世，当时有一些商业纠纷的传闻。”周深谨慎地说，“需要深入查吗？”

　　陆景行沉默了几秒。落地窗外，城市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暂时不用。”他说，“先把重点放在合作评估上。”

　　“明白。”周深收起平板，“另外，技术部已经初步评估了出版社的内容库。他们拥有的古典文学和学术著作的数字化版权确实很有价值，但大部分都需要重新进行OCR识别和排版优化。工作量不小。”

　　“做一份详细的成本和时间估算。”陆景行站起身，“下周第二次会议前我要看到。”

　　“好的。”

　　周深离开后，陆景行走到落地窗前。二十六层的高度，足以俯瞰大半个城市。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那栋稍矮的出版社大楼，脑海中浮现出上午会议室里的场景——林薇说话时的眼神，坚定却不强硬；她回应质疑时的逻辑，清晰但不刻薄。

　　还有那篇匿名文章里的文字，冷静而深刻。

　　他想起三年前，宇峰科技那个项目。陈宇当时找过陆氏寻求合作，但陆景行评估后拒绝了——那人的商业手段有些灰色地带，他不喜欢。几个月后，陈宇死于车祸，宇峰科技迅速崩塌。

　　没想到他的遗孀，会是林薇。

　　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信息：“景行，周六的家庭聚会，别忘了。你叔叔阿姨都会来，还有苏家的女儿苏晴，记得见见。”

　　陆景行没有回复。他按熄屏幕，继续看着窗外。

　　城市在运转，人们各自奔忙。有些人的人生轨迹看似平行，却在无人预料的节点悄然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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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两点，林薇家中。

　　小轩在书房做作业，林薇在客厅整理“科技与人文”项目的资料。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打开着十几个文档窗口，她正在为每位拟邀嘉宾做风险评估分析——这是陆景行要求的。

　　门铃响了。

　　林薇起身开门，是快递员。“林女士吗？您的文件。”

　　她签收，是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寄件方是“陆氏科技”。回到客厅拆开，里面是陆氏提供的数字化合作技术方案草案，以及一份详细的资料需求清单。

　　清单的最后一页，附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打印的一行字：

　　“关于风险评估，建议增加市场敏感度分析。部分话题可能触及监管边界。——陆景行”

　　字迹是机打的，但末尾的签名是手写——三个汉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林薇拿着那张便签，看了许久。这算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施压？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陆景行说的“市场敏感度”。果然，近期关于科技伦理、人工智能监管的讨论正在升温，几个相关题材的出版物都遇到了不同程度的审查延迟。

　　他把这个信息单独提醒她，是什么意思？

　　“妈妈。”

　　林薇抬起头，小轩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拿着水杯：“你在看什么？”

　　“工作上的资料。”林薇把便签收进文件夹，“作业做完了？”

　　“做完了。我在预习明天的数学内容。”小轩走过来，看了眼茶几上的文件袋，“陆氏科技？就是你今天见的合作方？”

　　“你怎么知道？”

　　“你早上出门前看的会议材料，封面有这个名字。”小轩喝了口水，很自然地说，“他们是做人工智能的。我们的科学展上，有同学的父亲就在陆氏工作，做算法工程师。”

　　林薇有些惊讶：“这么巧？”

　　“概率上不奇怪。陆氏是本地最大的科技公司之一。”小轩在沙发上坐下，“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那个陆总。”

　　这个问题从一个十岁孩子口中问出，格外突兀。但小轩的语气就像在讨论一个科学问题。

　　“...很难说。很专业，要求很高，思维方式和出版行业很不一样。”林薇斟酌着措辞。

　　“你欣赏他吗？”

　　林薇被问住了。她看着儿子平静的眼睛，最终选择诚实：“他的专业能力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但欣赏...还谈不上。”

　　小轩点点头，像是得到了需要的数据：“那就好。”

　　“好什么？”

　　“没什么。”小轩站起身，“我要去听天文播客了。晚餐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帮忙准备。”

　　“简单点就好。你决定吧。”

　　小轩离开后，林薇重新看向那张便签。陆景行的签名在午后的光线下，墨迹似乎更深了一些。

　　她打开风险评估文档，新建了一个章节：“四、市场敏感度与监管风险分析”。

　　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窗外，秋日的云缓缓飘过，投下流动的阴影。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陆景行刚刚结束又一个会议。他走到办公室的小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手机屏幕亮起，是系统自动推送的邮件跟踪信息——下午两点零七分，他寄出的文件，签收了。

　　他拿起水杯，走到落地窗前。

　　下午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深色地毯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带。他忽然想起周深今天的话：“她的写作风格和发言有高度一致性。”

　　那个匿名写“书海灯塔”的人，就是今天会议上那个冷静分析、不卑不亢的女编辑。

　　就是陈宇的遗孀。

　　世界真小。

　　或者说，某种看不见的引力，已经开始将原本无关的人和事，缓慢地拉向同一个轨道。

　　陆景行喝掉杯中的水，转身走回办公桌。还有三个会议等着他，一份投资协议需要审阅，技术部的预算申请要批复。

　　他重新投入工作，但某个角落里，一个疑问悄然生根：

　　下周的会议，她会带来什么样的风险评估？

　　以及，当她知道他与她前夫之间那段未尽的商业过往时，会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