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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姜以莛手里用力一拧,盖子“咔哒”一声卡死,她没拧动。

      半晌,她闷声说了句:“……上课发呆,被抓了。”

      “哦。”祝虔的反应不大,“讲什么呢,能把你讲到发呆。”

      “讲考场注意事项。”她说,“讲家长只看成绩,不看过程。”

      她停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挺像的。”

      “像你家。”他接上去,“不是一天两天了。”

      姜以莛垂着眼,看不清情绪:“我妈早上还说,‘这次再考不理想,就别老说自己状态不好’。”

      “你状态也确实一般。”祝虔评价。

      她被噎了一下,抬头瞪他:“那你可以不用这么实话实说。”

      “那你想听什么。”他慢悠悠,“‘你已经很努力了’?‘成绩不重要’?”

      她被他学得一愣,嘴唇抿了抿:“……你可以稍微委婉一点。”

      “行。”他点点头,“那你这叫——又努力得不够,又矫情得刚刚好。”

      她:“……”

      “祝虔。”她咬牙切齿地叫他名字。

      “我还没说完。”他看起来一本正经,“但你没蠢到无药可救。”

      她被这句后半截逗笑,又憋回去:“你每次夸人都这么费劲吗。”

      “我没打算夸你。”他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扫过角落被姜以莛攥着的试卷。

      批注的红笔横七竖八,像一道道刻意加重的划痕。

      他用笔尖点了点那行“态度不端正”,“你要真态度不端正,现在已经躺平了,一条题都不会做。”

      “我妈不会这么想。”她低声,“她只看最右边那个分数。”

      “你爸也是。”他很干脆,“你高一那次考了年级前十,他就说‘说明你本来可以的’。你这次要是考砸,他就会说‘说明你不够用功’。”

      她被他一口气把父母的话都说了个遍,心里一阵发虚:“你怎么这么熟。”

      “听你说了很多遍。”祝虔说,“背下来了。”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声音。

      姜以莛捏着那张卷子,纸边被她揉得有点起毛。

      “你说他们,”她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低低的,“是不是只在乎我考多少分。”

      “是。”祝虔一点也不安慰她,“他们就是。”

      她喉咙一紧,差点接不上话,又听见他慢悠悠补了一句:“他们看分,是因为只能看得懂这个。”

      她愣了一下。

      “你多看了一节课的题,他们看不见。”他说,“你背了多少单词,他们也看不见。他们只看得见一串数字。”

      “那我是不是只要考不好,就一无是处。”她问。

      “在他们眼里,大概是。”他非常诚实,“但问题是——你干嘛非要用他们眼睛看自己。”

      他看着她:“你要是真一无是处,我早就懒得理你了。”

      这一句说得太随意,却莫名扎实。

      姜以莛垂着的肩膀微微松了一点。

      “你今天给我发什么‘很丢脸’。”祝虔突然问。

      她一僵:“你看了?”

      “我手机又不是摆设。”他示意她的桌子,“你连对着卷子发呆都这么有仪式感?”

      她想抵赖,最后还是小声说:“……站了一节课。”

      “你以前也站过。”他想了想,“小学的时候,你不是经常因为跟老师顶嘴被罚站。”

      “那不一样。”她说,“那时候我自己觉得很有理,站就站。”

      “现在你觉得自己没理。”他替她说完。

      “……嗯。”她垂下眼睛,“我就是走了个神。”

      “走神想什么。”他问。

      姜以莛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跟自己谈判。最后她很慢地说:“想,我要是真的考砸了,回家该怎么跟我妈讲。”

      “你提前演练挨骂台词?”他皱眉,“你有病。”

      “你不懂。”她低声,“我妈会一句一句往我以前所有错上面翻。”

      “那你就让她翻。”祝虔说,“她翻得累了就停。”

      “她不会停的。”姜以莛摇头,“她会说‘我都是为你好’。”

      祝虔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那你也可以说一句。”

      “什么。”她抬眼。

      “你可以说:‘那我为我自己好一回。’”他语气很淡,“比如,我先把这套卷子改完,再决定要不要挨骂。”

      姜以莛被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噎住,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这是在教我顶嘴。”

      “我这是在帮你省点眼泪。”他纠正,“你现在在这儿发呆,回家还是要挨那一轮。那不如先写完一套卷子。”

      他把她那支快没墨的笔抽出来,随手在空白处画了一道直线:“这道大题你到底会不会。”

      “会一点。”她说。

      “那就写一点。”他说,“不会写的空着,明天早读来问我。”

      “你以为你谁啊。”她小声嘀咕,“你又不是我家家教。”

      “我当然不是。”他把笔塞回她手里,“我收费比家教贵。”

      她被逗笑了:“你别老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我本来就挺了不起。”他轻描淡写,“至少你成绩崩盘的时候,我还保持稳定。”

      姜以莛低头,把视线重新拉回卷子上。

      字一笔一划写下去,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极轻,却比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踏实多了。

      她写了一半,忍不住问:“你不会觉得,我老跟你讲我爸妈这些很烦吗。”

      “烦死了。”祝虔很诚实,“你从小学讲到现在。”

      她的心“咯噔”一下。

      “不过——”他顿了顿,“既然你非要选一个人讲,那就固定在我这儿讲算了。”

      姜以莛抬头,看向他。

      他靠在隔壁那张空桌上,双臂随意抱在胸前,眼神看起来很冷静,语气一如既往不耐烦:

      “你跟别人讲,他们要么看笑话,要么回去当故事讲给自己家长听。”他说,“跟我讲,最多就是我耳朵坏得快一点。”

      她鼻子一酸,赶紧把头低下去:“那谢谢你牺牲耳朵。”

      “别谢。”他嫌:“我到时候可能会让你出医药费。”

      “滚。”她忍不住笑出声。

      笑完,又悄悄吸了一下鼻子。

      那点堵在胸口的闷,像被人从中间划了一刀,慢慢散开,剩下的是还能往前挪一步的空间。

      她低头写完最后一问,终于把笔放下。

      “走吧。”祝虔看她收拾东西,“再不走,你妈又要开始说你慢吞吞了。”

      “那我现在关灯。”一提到妈妈,她肩膀又紧了一下。

      她重新走向讲台,手指按在开关上。灯“啪”的一声灭了,白光一下被抽离,整个教室落进一片略显阴暗的灰色。窗外走廊的灯透进来,留下一条窄窄的光带,刚好斜斜地落在她桌子那一排。

      视线适应黑暗,用了几秒钟。

      祝虔站在原地没动,等她走回来。

      “回去要是被骂,”他拉开后门,“你就想一想——你已经写完一套卷子,比没写要有尊严。”

      “这也叫尊严?”她哭笑不得。

      “总比什么都没干被骂完强。”他说,“你不是最擅长在垃圾堆里找亮点。”

      姜以莛刚想回嘴,就见祝虔伸手一把提过她的书包,把背带往自己肩上一甩:“走了。”

      “喂——”她伸手去抢,“那是我的——”

      “你拿着那杯水走楼梯,摔了怎么办。”他语气又恢复往常的不耐烦,“一会儿又说没水喝头疼。”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昨天下晚自习就说过。”

      他毫不留情地拆穿。

      姜以莛被堵得一句话接不上,只好抓紧手里那只淡黄色的塑料杯,把嘴边剩下那点反驳咽回去。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教室。

      走廊里也空了,大多数教室已经关灯,门上挂着锁,只有应急灯亮着一盏,发出苍白的光。风从楼梯口那边吹过来,带着一点洗涤剂味道和铁扶手的冷气。

      他们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踩在瓷砖上,清清楚楚。

      “祝虔。”她突然叫他。

      “嗯?”他没回头。

      “你以后,要是也考砸了,你爸妈骂你,你会怎么办?”她问。

      “我会先睡一觉。”他想了想,“明天再骂。”

      “你不怕?”她有点好奇。

      “怕也没用。”他耸肩,“反正他们只认分数。那我自己也认一认就行了——认清我这次哪儿没做好,不是认他们说我什么。”

      他说得很轻,好像早就习惯。

      姜以莛低头,看着自己影子和他的影子被灯光拉长,又缩短。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那我以后……也试一下,只认我自己那一部分。”

      “随便。”他把手插回口袋里,“你先从不提前演练挨骂开始。”

      “……闭嘴。”她忍不住笑,“你怎么话这么多。”

      “你要是安静一点,我就会少说一句。”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可惜你不会。”

      她被噎住:“我哪里不安静了?”

      “整天在脑子里演话剧。”他淡淡道,“吵死了。”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反驳。

      从小学到现在,他总是这样——嘴上嫌她吵,实际却把她所有的吵闹、委屈、废话都接住。

      她忽然觉得,刚才发出去那句“我今天好像很丢脸”,并没有那么丢脸。

      至少,有一个人会出现在教室门口,说一句“值日生叫我来关灯”,然后把她落在讲台上的水杯带回来,把她乱成一团的情绪拆开,一件一件丢进合适的地方。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风一下子全灌过来。

      祝虔嫌弃地说:“真冷。”

      姜以莛握紧书包带,嗯了一声。

      冷归冷,她心里却比进晚自习前安稳了一点——哪怕回家还要面对一整套“唯成绩论”的质问、对比、总结。

      至少,在她真正开始为自己做点什么之前,已经有人先把那张写着“态度不端正”的卷子,变成了一件可以被处理掉的小事。

      也至少,在这个格外冷的冬天,她知道,有一部分情绪,是被允许丢给某个人的。

      而那个人,会用最难听的话,把它接住。

      她缩了缩脖子,双手捧着水杯,往怀里缩了一点。夜里温度降得更快,她下午出门穿得少,现在被风这么一吹,直打哆嗦。

      祝虔看了她一眼,把她书包背得更靠近自己肩内侧一点:“你怎么又不穿毛衣。”

      “早上太阳很大。”她苦笑,“谁知道晚上会这么冷。”

      “你应该知道的。”他淡淡说,“你每年冬天都这样。”

      姜以莛怔了怔。

      “每年”这两个字,很轻,却把很多过去的片段一起翻了出来——

      小学三年级,她在操场上被风吹得眼睛睁不开,被他塞了一条难看的围巾;初一那次下雪,他骂她“傻子”还把手伸进她袖子里替她捂热;初三考完试,她冻得直跺脚,他把自己的外套帽子扣她头上,自己在风里站了半小时。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没去排队,只在她脑子里撞了一下就散开。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她下意识地接话,“你不是一直很会嘲讽我?”

      “我这不是来接人了吗。”祝虔抬了抬手里的书包,像是示意,“今晚值日生不在,你就得自己关灯。”

      “你明明可以不来的。”她小声说。

      “可以啊。”他点头,“那你就一个人在教室里待到楼管来锁门,被骂一顿‘学习再好也没用’。”

      “我学习也没有好到被楼管表扬。”她抗议了一句,又很快自己笑了。

      风从操场那边绕过来,吹得她眼睛有点酸。她把头微微转开了一点,假装是在看操场尽头那一排影影绰绰的树。

      祝虔没再说话。

      两人并肩往校门方向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落在跑道边缘的白线上,随着脚步一点点移动。远处有几个晚自习晚走的男生骑着共享单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车铃叮当响了一串,很快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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