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装难卸》梧鲤

1、第 1 章

　　黄沙弥漫，萧瑜身着乌金盔甲，□□马“乌风”前蹄刨地，鼻息喷吐的白气混着沙尘翻滚，她抬手按住腰间金刀刀柄，指腹摩挲过刀身上父亲亲手刻下的“守国”二字，眼底寒芒随敌军的呐喊逐渐凝聚。
　　萧瑜双腿夹紧马腹，一声叱咤划破烟尘，“乌风，冲！”战马通灵，长嘶着纵身跃起，四蹄踏过前排敌军的盾牌，硬生生踩出一道缺口。与此同时，萧瑜腰间金刀出鞘，一道弧形寒芒如月华破夜，直劈向阵前督战的敌军野利瑞奇。
　　野利瑞奇猝不及防，仓促举起狼牙棒格挡，“当”的一声巨响震的他虎口发麻，狼牙棒竟被金刀辟出一道豁口，他刚要后退，萧瑜已借力翻身，左手扣住他的肩甲，右手金刀顺势下沉，刀刃贴着他的脖颈划过，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上了萧瑜的盔甲，在阳光下晕开了一朵暗红的花。萧瑜提着敌军将领的首级，凌空甩向敌军阵中，嘶吼声戛然而止。
　　“主将已死，降者不杀！”萧瑜的声音清亮如钟，穿透厮杀的喧嚣。敌军连连后退，萧家军将士举刃欢呼三声“将军必胜！”
　　——
　　“启禀皇上，镇关大将军萧瑜传来喜报。”传讯太监急匆匆的拿着折子从殿外跑进来。
　　北辰国皇上看完奏折后大喜，朝堂之上立旨封萧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命其凯旋回朝受封。
　　又在朝堂之上与大臣商议将哪位公主许配给萧瑜，思来想去，决定将三公主许配给元帅，一来以显帝王重视，二来萧瑜征战沙场多年，的的确确是到了婚配年龄，皇上退朝后立刻去后宫找皇后商议婚事，虽国库空虚，可皇帝嫁女怎能寒酸，何况嫁的还是威名赫赫的萧将军。
　　不料几日后，一道加密奏折快马呈上——镇关大将军为女子，萧瑜罪犯欺君，望圣上明查。
　　举国哗然，兵马大元帅竟是女儿身？？？
　　皇上一口老血如鲠在喉，北辰国险些要全国举丧。
　　说起这萧家，当真算是个传奇，自开国以来，世代从军，共二十七人为国捐躯，真正的满门忠烈，因而受封镇国公。
　　五年前，西夷国入侵连破七座城池，当时驻守镇西关的威武大将军萧卓伦奉旨，携带家眷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征，临行前皇上赐精忠报国牌匾和免死金牌。
　　年仅十七岁的萧瑜自动请缨，做先锋先身士卒，率五千铁骑破西夷三万大军，俘虏西夷将领，上京接捷报大喜，封萧瑜为威振将军，萧卓伦拒赏。
　　随后萧瑜带小分队夜袭西夷，烧其粮草，断其后路，皇上大悦，封其为威远将军，萧卓伦拒赏。
　　随后萧瑜带一万精兵迎战，斩敌八千，俘获三千，大捷，皇上大悦，封其为镇戎将军，萧卓伦拒赏，这次他上书言称萧瑜此生不愿为官。
　　皇上动怒拍案，亲自到将军府封赏，萧卓伦无奈接旨。
　　不过半年，西夷集结周边部落，设下埋伏，北辰军将领张中耀中计大败，镇国公萧卓伦镇守边关，被敌军挑于长枪之上身亡，长子萧寒阵亡，西夷入侵屠城，镇国公夫人不堪受辱，当场自尽。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战事告急，直击京城。萧瑜继承父兄遗志，临危受命封镇关大将军，率军迎战，带领八千铁骑突袭西夷十万大军，孤身闯阵，杀数千人，斩西夷名将安漠，敌军闻风丧胆，逼退西夷王数百里，后召集三万骑兵，数次夜袭，分流绞杀西夷部队，血流成河，号称“黑无常。”
　　“这家伙怎么会是个女人呢？！”皇上翻来覆去的看着奏折，甚至叫了不少文臣来反复检查，试图找到一点作假的证据，可事实证明这是真的，这个结果让他难以接受。
　　他去信向镇国公家的长媳询问，得来的消息让他最后一丝残留的希望也破灭了，萧瑜长嫂回信“萧家确有一女，名唤萧瑜。”
　　萧瑜真是个女人，皇上死心了，文武百官死心了，哦，还有三公主，本以为自己可以嫁给威名远扬的兵马大元帅，现在也不得不死心了。
　　怎么办，圣旨已经下了，都知道皇室要与镇国公府联亲了，如今反悔岂不是贻笑大方。
　　文武百官众说纷纭。
　　“启禀圣上，北辰国自建国以来从未有女子挂帅，望圣上重新定夺。”
　　“圣上，萧瑜男扮女装，怎能迎娶公主，实乃罪犯欺君，望圣上下旨，夺其封号，贬为庶民，以示惩戒。”
　　“圣上，萧瑜将军为我北辰国立下汗马功劳，望圣上念及萧家满门忠烈，三思而行，切勿伤了三军将士的心。”
　　文臣武将在朝堂之上你一言我一语，有为萧瑜求情的，也有请皇上罢免萧瑜将军之职的，甚至还有为三公主叫屈的... ...天子动怒，朝堂安宁。
　　岂料皇上当晚在深宫与太后商议到深夜，第二日一张圣旨，命萧瑜回京受封，封武宣侯，封天下兵马大将军，镇守京城三十万大军，珠宝文玩若干。
　　皇太后颁懿旨，封邑王之子赵翼辰为安昌郡王，娶武宣侯萧瑜为正妃。
　　这赵翼辰在京城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仅凭借三件事就让民间广为流传。
　　一是他的身子，比那女子还要孱弱几分，邑王离世，邑王妃受刺激早产，赵翼辰是早产儿，体质虚弱，几度在生死线上徘徊，国师说他命中缺贵人，邑王妃便自行主张为其纳了个八字显贵的妾室，结果也没用。后来不知从哪来了个道士，给了瓶灵丹，他的身子竟奇迹般的好转起来了。
　　二是他的性格，邑王妃早年丧夫，把所有的关爱都投射到了这个独子身上，又怜他体弱，一味的溺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赵翼辰在王府当真算的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渐渐地便养成了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的魔丸性子。
　　整日和纨绔子弟混在一起，游手好闲，招猫逗狗耍蛐蛐，是怡红楼的常客，是纨绔里的翘楚，除了玩什么都不会，除了正经事，什么都精通。
　　三便是他的样貌了，堂堂七尺男儿，却长得倾国倾城，最值得一提的还是他在戏楼听戏时，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豪阔海客进入包厢，让人抬进一箱珠宝，要收他做男妾，受惊过度的他再也没有踏入戏楼。
　　赵翼辰因臭名远扬，婚事一再拖沓，如今也二十有五，配上二十二岁做将军很成功做妻房也不太好的萧瑜，刚好一对。
　　皇太后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皇上也很满意，王爷侯爷夫人们很满意，没成亲的王爷侯爷的世子们更满意。
　　——
　　怡红楼的琉璃灯映的满堂流光溢彩，丝竹声软腻缠绵，赵翼辰身着一身水红纱袍，鬓边别着一朵海棠花，步态盈盈踏上戏台，他本就生的面如冠玉，眉目含情，此刻卸下一身顽固之气，竟添了几分雌雄难辨的柔媚。
　　鼓点轻起，他手腕一旋，水红纱袍如流云般散开，身姿随乐声翩然转动，步若惊鸿，眼波流转时，竟比楼里最娇俏的姑娘还要勾人。台下看客一个劲的叫好，他却恍若未闻，沉浸在舞步之中。
　　一舞必，赵翼辰打开腰间折扇，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一声声喝彩中回了包厢。
　　“王爷的舞姿真是越发妖娆了，看看这台上的赏银，怕是能在京中远一处屋宅了吧。”赵翼辰的狐朋狗友们说道。
　　赵翼辰坐在中间慵懒的扇着扇子，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扬起，“爷差那一处宅院吗？爷今儿个心情好，这些银子你们就拿去分了吧。”
　　狐朋狗友见状你一把我一把的瓜分着王爷钱袋里的赏银，一边招呼着姑娘坐在赵翼辰两侧，一口水果一口清酒的伺候着。
　　赵翼辰正乐不思蜀的时候，耳尖的听到了隔壁包厢里讨论着什么黑无常，咽下口中的清酒后问道：“他们说的黑无常是何方神圣啊。”
　　狐朋狗友说道：“听说是个女扮男装的将军，在军中潜伏多年，手段极其残忍，皇上本来要赐婚给三公主的，如今被戳破女儿身份，不知要许配给那个倒霉人家。”
　　话音刚落，王府小厮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少爷，快回府吧，出事了。”
　　赵翼辰来不及管衣着是否得体，穿着一袭红色轻纱脚步匆忙的上了轿子，打道回府。
　　邑王府得此噩耗，全府泣不成声。
　　邑王妃将呆若木鸡的赵翼辰抱入怀中，哭诉道：“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那么苦啊，怎么就摊上这门亲事了呢，这样的媳妇，如何是好啊。”邑王妃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一点要娶新妇的喜悦都没有。
　　邑王妃的兄长文安侯站在一旁劝慰道：“皇室姻亲是天大的荣耀啊，何况这是太后赐婚，如今懿旨已下，娶萧瑜已经是板上订钉的事了，你还是想开些吧，免得落人话柄。”
　　邑王妃呸了一声，“呸，什么话，合着不是你娶这个媳妇，若不是安王过世，我们在朝中说不上话，怎会任人拿捏，可怜我的儿啊，大好年华要娶这个黑无常，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
　　文安侯心里却觉得是小王爷风评太差，因此无人相助，太后嗜好做媒，被塞上眼前这个窟窿，也算是废物利用。唉声叹气地开口道：“萧瑜从军多年，却没被发现是男儿身，想必是身材魁梧，剑眉虎目吧。”
　　“不行，我不娶。”赵翼辰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文安侯再道：“太后懿旨，如若不娶便是抗旨，虽说这个黑无常杀人不眨眼，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成千上万的俘虏都被剥皮饮血，不过外甥你毕竟是她的夫君，等她加入王府后，必定会收敛几分，就算不看邑王府的面子，单看皇上的面子也会善待你们母子几分的，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民间流传着不少关于萧瑜的可怕传言，有时还用黑无常来吓小孩，妾室王氏唇色发白，两个通房丫头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抱着赵翼辰的大腿哭诉，“少爷，你放过我们吧，我们不想死啊。”
　　赵翼辰冷笑：“你不是说除了我的心以外什么都不要吗？不是说将来要好好侍奉少奶奶吗？一个黑无常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婉儿浑身发抖，“奴婢勾引少爷是奴婢不对，奴婢知错了，少爷就看在奴婢从小侍奉你的份上，放过奴婢吧。”
　　赵翼辰看着莲儿，“你不是要跟我同甘共苦，就算是死也要在一起吗？”
　　莲儿哭的梨花带雨，“是奴婢高攀了，是奴婢不要脸，少爷你就把奴婢赶出家门吧，哪怕是卖了也行，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赵翼辰狠狠的甩开她们的手，冲出屋外，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这一跳让小王爷感染上了风寒，在家里躺了一个多月才下床。
　　寒冬腊月，回京被打扫的路面上又结起了一层薄冰，城门两侧挤满了穿着厚实的百姓，踮着脚尖，探头探脑的望着城门口，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路中间，报信的快马来了一匹又一匹，羽林军吆喝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制止人群的推拥。
　　“来了，我听见马蹄声了。”
　　“萧将军要来了。”
　　阁楼上的女人们推开窗，纷纷探出头想一睹北辰第一女将军的风采。
　　马蹄声逐渐逼近，响亮整齐。
　　迎面而来的是两面巨大的明黄色旗帜，以免绣着龙纹，一面绣着“北辰”二字，跟着又是两面血红色的旗帜，一面绣着虎纹，一面绣着“萧”字。风中飘扬，气势磅礴。
　　后面跟着一辆囚车，里面是西夷的皇帝，虽是战俘，但萧瑜还是给了这个落魄皇帝体面，让他穿着皮袄，接受百姓的唾骂和审视。
　　西夷多年在北辰边境烧杀掳掠，还杀害了世代忠良的萧家军，积恨甚深，如今大仇得报，百姓拍手称好，骂西夷人的话有多难听，夸赞萧瑜的声音就有多洪亮。
　　萧瑜统辖的一千铁骑亲卫紧随其后，披赤色战甲，表情肃穆，目光正视前方，除了马蹄声和腰间佩剑碰击马鞍的细微声音外，竟无一人出声。
　　百姓往铁骑拥着的将领中张望，叽叽喳喳的议论猜测着，“谁是萧瑜，那个骑黑马的吧，看着像个将军。”
　　“你什么眼神啊，萧瑜再怎么像男人也不会有胡茬吧。”
　　“那个身材魁梧的胖子？”
　　“那也太丑了，郡王有的受了。”
　　众说纷纭，铁骑迅速左右分开，让出一条小道。一匹高大白马快步而来，它披着银鞍，马面上被人戴上一副银黑色的面具，上面坐着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穿着镶金兽面锁子甲，戴着羽饰银盔，单手握一把长刀，挺直的脊梁，每个动作都矫健有力，她迅速的跑到队伍前列，站在首位，其余将领的马匹稍稍退后，一脸恭敬。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气宇轩昂的将军便是萧瑜，空气像是被冻结了一般沉默了一会，喧闹的气氛更加炽热。
　　有大胆的女子，竟将腰间的如意结解下，“失手”般的朝路上掷去，正好落在了萧瑜的身旁，萧瑜拿起如意结，抬头看着阁楼上的女子，看似不经意般的将如意结扔了上去，一个漂亮的弧线抛出，如意结完美的落在了它主人的怀里。
　　女子愣怔的看着萧瑜，一时间忘记了羞涩，却见萧瑜的嘴角极微地笑了笑。
　　这一笑仿佛春风拂过泸沽湖，冰山溶解汇入河流，这大抵是北辰国所有怀春少女的梦中夫君的模样。所有的女子都直勾勾的注视着白马上的将军。
　　马蹄声渐去，悠悠余韵。
　　百姓们终于轻松起来，各自窃窃私语，女娘们更是将萧瑜夸成天上有地上物的如意郎君，只怪送子娘娘送错莲，阴阳颠倒，今生无缘。
　　宫城，玄武门外，天子亲率群臣百官相迎。
　　萧瑜下马参拜，献上战利品和西夷皇帝，西夷常年烧杀掳掠，强抢了不少珠宝，如今西夷灭国，大部分的财宝都被萧瑜充入国库，金银财宝数之不尽，押运珠宝的马车还在一辆接着一辆的进宫门，连年征战，北辰国的国库早已空虚，这批财物正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
　　萧瑜下跪行礼，“臣请罪，女扮男装实属无奈，请皇上责罚。”
　　北辰皇帝连忙扶起萧瑜“爱卿快起，爱卿替父兄出征，立下战功，真乃女中豪杰，朕恕你无罪。”
　　君臣二人一来一往，在群臣面前互相吹捧，皇上情到深处又感慨了几句萧老将军的丰功伟绩，只怪天妒英才，然后命人宣旨，赐天下兵马大将军的兵符，赐玄铁鞭，赐婚安昌郡王，赐珠宝土地若干。
　　萧瑜谢恩，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哀乐。
　　宴席结束后，皇上特地传召萧瑜到御书房，“爱卿，你征战多年实在辛苦，朕和太后不忍看你孤身一人，斩断红尘，本想将三公主许配给你，如今也不合适了，与你年龄相符的皇子也都娶了妻，剩下的两位皇子也才十几岁，总不能让爱卿同十几岁的娃娃成亲，思来想去，这个安昌郡王门第与年龄都合适，虽然性子是顽劣了些，但他也是有优点的，他号称北辰第一美啊，还有... ...”皇上还有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出赵翼辰还有什么优点，支支吾吾了一会，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总之容貌还是长的很俊俏的，爱卿无异议吧。”
　　萧瑜：“臣谨遵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