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点了份炸鸡》豌杂面

5、归墟订单

　　玛雅祭司那句“他们也在看吗”的低语，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意识的深潭，涟漪在我回到出租屋后的十几个小时里持续扩散，搅得那碗用最后积分换来、热气腾腾的泡面都失了滋味。我机械地咀嚼着面条，目光却死死锁在手腕的光纹上。97%，纹丝不动，却比任何一次惊心动魄的跳动更让人心头发毛。

　　系统安静得过分。没有新订单，没有维护提示，连之前那种无处不在的、细微的数据流动背景音都消失了。这寂静像一层厚重的棉被，闷得人喘不过气，却又预示着棉被之下可能正在酝酿一场无声的海啸。

　　就在我开始怀疑系统是不是终于彻底宕机，或者我这个“异常执行员”已被标记待处理时，印记猛地一震！

　　不是刺痛，不是灼热，而是一种沉闷的、向内塌陷般的牵引感。仿佛我整个人，连同这间破屋，都要被吸进手腕那个小小的烙印里。

　　眼前的光屏没有像往常一样弹出订单详情，而是直接爆开一片纯粹、混乱、不断流动的色彩漩涡——没有图像，没有文字，只有颜色本身在尖叫、翻滚、互相吞噬。一种难以言喻的晕眩和恶心感涌上来。

　　紧接着，一段信息，或者说一种“感觉”，被硬生生挤入我的认知：

　　【归墟节点·临时通行协议激活。】
　　【检测到“冗余信息扰动”轻微外溢，需执行基础清理作业。】
　　【作业区域：编号β-7“织梦者之渊”边缘。】
　　【清理目标：游离的“认知残渣”（无实体，高信息粘附性）。】
　　【配送/清理工具：标准化“信息吸附箔”（一次性，使用后需现场丢弃于归墟）。】
　　【备注：无具体客户。此为系统维护性基础工作。保持精神屏障，勿直视“渊”内景象，勿被“残渣”内容沾染。作业完成即返回。】
　　【警告：此区域时空结构极端不稳定，物理法则部分失效。锚点稳定性将承受持续压力。是否接受强制指派？】

　　根本没有“否”的选项。那股塌陷感已经抓住了我。

　　眼前一黑，失重感不再是穿过时空通道的感觉，而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没有上下左右的洗衣机。各种感官彻底混乱：我“看”到了声音——尖锐如玻璃碎裂的鸣响；“听”到了颜色——暗沉如淤血的轰隆；皮肤感觉到的不是风或温度，而是概念的刮擦，比如“悔恨”的潮湿粘腻，或者“狂喜”的灼热针扎。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我“摔”在了一片……难以形容的“地面”上。脚下没有实体触感，更像是一层坚韧的、微微起伏的膜，其下是无穷无尽、缓慢流转的混沌色光，偶尔有巨大而模糊的阴影轮廓在极深处一掠而过，投来令人灵魂战栗的一瞥。这里就是“织梦者之渊”的边缘？所谓的“归墟节点”？

　　天空（如果那能叫天空）是倒悬的、破碎的万花筒，不断重组又崩坏。空气中漂浮着一些东西——那就是“认知残渣”。它们像半透明的、内部闪烁着断续画面和声音的水母，又像被撕碎又勉强粘合的梦境片段。有的残渣里是一个孩童对从未存在过的玩具的渴望，有的是某个文明毁灭前最后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还有的……是我隐约见过的、类似燃烧图书馆或冰原方尖碑的扭曲碎片。

　　我的任务，就是用手里那张轻飘飘、却感觉重若千钧的“信息吸附箔”，去“粘”住这些游离的残渣，然后扔向下方那深渊般的混沌色光。箔片碰到残渣的瞬间，会发出轻微的“嘶”声，残渣便像被吸入般消失在箔片表面，留下一个黯淡的斑痕。

　　工作机械而简单，但每一秒都是折磨。我必须竭力维持摇摇欲坠的“精神屏障”，抵抗那些残渣无意识散发出的信息污染。偶尔瞥见的一星半点画面或情绪，都足以让人头晕目眩，甚至产生短暂的认知错乱——我是谁？我在哪？那个渴望玩具的孩子是我吗？那声文明叹息是我发出的吗？

　　更可怕的是来自“渊”内的无形注视。那不是具体的目光，而是一种庞大的、非人的“知晓”感，如同整个海洋在俯瞰一滴水。我紧紧牢记警告，绝不将视线投向膜下那诱人又恐怖的混沌深处，只死死盯着眼前漂浮的残渣和手中的箔片。

　　汗水带着铁锈和旧纸的味道浸透了我那件破卫衣。手腕上的锚点数值，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下降：97% → 96.5% → 96%……在这里，稳定性的衰减直接而粗暴。

　　就在我清理掉第十三块残渣—一块里面反复闪现着某个无名画家对自己永远无法完成的杰作的疯狂执念，将吸附斑驳的箔片奋力掷向深渊时，异变陡生！

　　那深渊的色光，在我抛出箔片的轨迹前方，极其短暂地扭曲、凝结了一下。并非攻击，更像是一个无意识的“吞咽”动作引发的涟漪。但就在这涟漪中，一道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的“信号”，如同深海鱼类发出的生物荧光，瞬间掠过我的感知：

　　“…还…有…活…的…锚…点…单…元…”
　　“…逃…离…协议…碎片…在…”
　　“…找…到…‘观测死角’…联…”

　　信号戛然而止，仿佛被更大的混沌噪音淹没。深渊恢复了原状。

　　但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活的锚点单元？是在说我？还是在说其他像我一样的“执行员”？逃离协议碎片？“观测死角”？联……联系？联合？

　　这不是系统公告，不是历史低语，这像是……求救？或者，是诱饵？

　　“作业完成。立即返回。” 冰冷无情的系统提示直接在脑海响起，那股塌陷般的牵引感再次袭来，比来时更粗暴地将我从这片噩梦般的区域扯离。

　　天旋地转。我重重摔在出租屋冰冷的水泥地上，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满嘴虚幻的铁锈和旧纸味。眼前的光屏恢复正常，弹出一条简短的结算：

　　【归墟基础清理作业完成。消耗“信息吸附箔”x1。时空扰动量：1.5（特殊区域作业允许）。锚点稳定性：-1.5%（区域压力扣除）。当前稳定性：95.5%。积分补偿：+200（高危作业津贴）。】

　　95.5%了。一次“基础作业”就扣了1.5%。而那200积分，在刚才接收到的信号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我瘫在地上，像一条离水的鱼。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断断续续的信号。“活的锚点单元”……我们果然不只是送货员。我们是“单元”，是系统某种架构下的“活”的部件。而“逃离协议”、“观测死角”、“联”……这些词汇拼凑出一个惊人的可能性：有“东西”在试图反抗或逃离这个系统，并且，可能有某种“漏洞”或“死角”存在。

　　这是希望吗？还是更深的陷阱？

　　我挣扎着爬起来，冲到水龙头前，用冰冷的自来水狠狠冲脸，试图冲掉那附骨之疽般的诡异感觉和混乱信息。水很凉，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不能慌。至少现在，我还“活”着，锚点还在。系统派发了高危任务，但也给了积分补偿，说明至少目前，它还需要我“工作”。那信号如果是真的，意味着我不是唯一察觉到异常的人（或“单元”）。如果是陷阱……我现在也没有跳进去的资本。

　　我需要信息，需要资源，需要……恢复一点对生活的掌控感，哪怕只是最小程度的。

　　看着刚到手的200积分，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没有像往常那样优先兑换泡面或生活用品，而是打开了积分商城里一个我从未仔细浏览过的、价格昂贵的分区——“非标准历史情报与分析服务（低权限）”。里面东西很少，且贵得离谱。我找到了一个：【特定时空节点近期扰动简报（随机，内容可能残缺）】，售价：180积分。

　　赌了。我兑换了它。

　　简报以加密文本形式出现在光屏上，需要消耗精神力解码。我集中注意力，破碎的信息逐渐浮现：

　　简报摘录：

　　·关联节点1（近东，约公元前1200年）：“海上民族”迁移浪潮中，检测到异常微弱的、非本时代技术痕迹的金属碎片漂流物，疑似来自…（信息缺失）…已回收。
　　·关联节点2（南太平洋，约公元300年）：拉帕努伊（复活节岛）巨型石像建造早期阶段，某一工坊的原始设计图稿上，出现了短暂的、不符合其文明发展路径的复杂杠杆与滑轮简化图示，随即被涂改。观测员报告称感受到轻微的“被注视感”。
　　·关联节点3（欧陆，约公元1348年）：黑死病高峰期，某偏远修道院隔离区，记录到一名修女出现严重谵妄，其呓语中反复出现“发光的微粒”、“看不见的镰刀”等描述，并准确预言了（信息缺失）…该修女三日后死亡，记录被焚。
　　· ……（以下信息严重损毁）……

　　这些零散的、跨越巨大时空的“异常”碎片，像散落在黑暗中的珍珠，而我只是偶然捡到了几颗。它们意味着什么？是其他“执行员”失误造成的泄漏？是系统提及的“冗余信息扰动”？还是……“他们”在挖掘“残骸”时留下的痕迹？

　　那个“被注视感”，与玛雅祭司的“他们也在看吗”，以及归墟信号里的“观测死角”，隐隐勾勒出一条令人不安的线索。

　　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从归墟回来后，精神上的消耗远超体力。我叹了口气，用最后的20积分，兑换了一包最便宜的泡面，和一小瓶能量饮料—系统出品，味道诡异但能快速补充体力。

　　烧水，泡面。熟悉的过程带来一丝可怜的安定感。当热气混着味精和劣质油脂的香味升腾起来时，我忽然想起归墟里那块关于“永远无法完成的杰作”的残渣。那个无名画家的执念，此刻竟然让我有一点点共鸣——我们都困在某种无法挣脱的、令人疯狂的循环里。

　　就在我挑起第一筷子面条时，印记又烫了。这次是标准但略显急促的订单刺痛。

　　【新订单接入。优先级：加急（文化冲突风险）。】
　　【客户：蒙古帝国，窝阔台汗时期，和林，来自撒马尔罕的畏兀儿商人“阿卜杜勒”（同时为汗庭提供某些“特殊”货物与信息）。】
　　【商品：高度提纯的咖啡因粉末 x 1小皮囊（伪装为“提神药剂”），精制白糖 x 1小罐，防水火镰 x 1个。】
　　【配送地址：漠北，和林城外，商队临时营地，第三顶蓝色帐房内，午夜后。】
　　【备注：长途跋涉，谈判艰辛，急需保持清醒与精力。糖要甜得纯粹，火镰要可靠。勿问货物详情。现金（积分）结算，额外加急费用已预付。】
　　【附加条款：扰动量≤0.6；蒙古汗庭势力错综复杂，该商人背景微妙，交易需绝对隐蔽；严禁探查其营帐内其他物品。】

　　又是长期客户？一个为蒙古汗庭服务的畏兀儿商人，需要咖啡因和白糖来保持精力进行“谈判”或“交易”？这单子透着一股麻烦的气息。但加急费用预付了，而且我现在急需积分，也需要用“正常”的订单来冲淡归墟带来的诡异感。

　　准备物品不难。咖啡因粉末用多层细羊皮包裹；白糖装在不起眼的粗陶小罐里；火镰是系统提供的优质品，做了做旧处理。

　　传送至漠北草原。夜风凛冽，带着青草和牲畜的味道。巨大的和林城轮廓在远处如同匍匐的兽群。商队营地篝火点点，我找到那顶不起眼的蓝色帐房。里面透出微弱的油灯光，隐约有人影晃动，还有极低的、快速交替的多种语言交谈声（我勉强分辨出波斯语、突厥语和蒙古语的碎片）。

　　我将皮囊、陶罐和火镰小心放在帐房门口一个指定的、铺着旧毡垫的木箱上，轻轻敲了敲箱板。

　　帐房内的低语声停顿了一瞬。随即，帐帘掀开一条缝，一只戴着硕大宝石戒指、皮肤黝黑粗糙的手迅速伸出，将三样东西捞了进去，同时，一个沉甸甸的、装着不知名时代钱币（系统可折算积分）的小皮袋被丢了出来，落在木箱旁。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帐帘合拢，低语声继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我捡起皮袋，立刻返程。

　　【订单完成。积分+130（含加急费）。时空扰动量：0.55。锚点稳定性：+0.05（顺利完成风险订单补偿）。当前稳定性：96%。】

　　稳定性回升了一点点，积分也补充了些。但我心里丝毫没有轻松。那个商人帐房里的低语，和那句“勿问货物详情”，让我隐隐觉得，我可能刚刚参与了一次跨越时空的、真正意义上的“黑市交易”。咖啡因和白糖，在某种程度上，是不是也是一种“信息”或“影响力”的载体？

　　回到屋里，泡面已经有点凉了，但汤还是温的。我坐下来，就着那点温汤，慢慢吃着已经发胀的面条。脑子里像开了个杂货铺，摆满了玛雅的低语、归墟的信号、简报的碎片、蒙古商人的神秘交易……

　　我端起碗，喝光了最后一口咸汤。然后将空碗放在一边，打开刚才商人给的、已经折算完毕的积分账户。看着缓慢增长的数字，又看看手腕上96%的锚点。

　　路还很长，迷雾更深。但至少，下一包泡面，或许可以加个卤蛋了。

　　我拿起笔，在沈括的墨锭旁边，记录下新的一行：
　　【归墟作业。信号：‘活的锚点单元’、‘逃离’、‘观测死角’、‘联’。简报：多地异常。蒙古商人交易完成。锚点96%。】

　　写完，我看着那行字，在“联”字下面画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