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倾城》考拉啃啃

1、第 1 章

　　黄日熏天，瑰阳于远处沉入如血江河，蜿蜒迤逦出残红。
　　十里翠微已然凋谢，只偶尔有残絮陌上飞过，徘徊逡巡过地上如棋的车马行人。
　　阿诺被锁在铁笼里，铁被染成褪红，四角结霜。
　　濛濛残絮魂飞着，让阿诺的目光不断迷离，神志也渐渐飘飞。
　　她看见车水马龙疏疏落落向前，她脚上的铜制桎梏摩擦皮肤的清淡血腥，瞬间被车流的暗香掩盖。
　　阿诺身边的护送打手哈哈一笑：“罗刹雪公子，青帘红马送，过处尸横遍野……哎，你说咱们这三皇子真的这么邪乎？”
　　他的同伴脸色却一变：“这名字不能提，会被恶鬼缠身，万劫不复的，你小子活腻了？”
　　阿诺神志飞在罗刹雪这三个字上，很熟悉，在意识深处微微胆寒。
　　打手慌忙呸了两呸：“我只是看咱们也是红马，想一出是一出罢了。”
　　阿诺终于微微皱起眉，阿娘说过，三皇子罗刹雪是个来自无间的恶鬼，北方屠城十座，所过之处月中小儿也不放过，猫狗也尸横，凡是见过罗刹雪的人魂碎在轮回中。
　　“听说他一袭白衣，屠城就算是血流成河，都行走如白雪一点……”打手还是忍不住好奇，“果真是罗刹，杀人这么多却都不见血落在身上，这一血和一雪，当真是大相径庭……”
　　真的有这样的人吗……再听见反而朦朦胧胧，在地狱的三皇子罗刹雪，和自己这个贱奴又有什么关系？
　　此刻阿诺有了些许表情，异域的眉眼才惊艳如北去才有的鸿，可惜被人锁在买卖奇珍异兽的笼子里，再无法几回寒暑。
　　这是阿娘弥留之际做的最后两件事，第一件，把阿诺卖给城里的富贵人家做妾，或者单纯的玩物。
　　至于另一件，是交给她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她现在也始终死死握在手里。
　　是一只银制的沙枣花。
　　中原和那色族纷争不断，这已经是她母亲能给混有那色族血统的她最好的出路。
　　“大老爷真是什么都能寻摸来。”
　　“那色族的女人真是漂亮，等我们的军队打过去可要都留下来。”
　　“还轮得到你指挥了？大将军？”
　　拉着铁笼的两个小厮互相开玩笑，阿诺注意到除了他们的脏言脏语，还有车队不少或好奇或恶意的目光。
　　血色的云焰燃烧着，令人发困，仿若滟滟没有尽头，直到宿命的始终。
　　她本来准备闭上眼睛任人宰割，直到一只流箭射穿了一个小厮的脑袋。
　　马长嘶着带起濛濛尘沙，更多的流箭射向原本繁华的车队，一瞬间血如红雾，腥甜的味道撞在受惊的马群之中。
　　“流寇来了！”
　　人们大喊着，弃下车马逃窜，阿诺却猛地睁开眼睛。
　　流寇？
　　还轮不到她反应，被射穿脑袋的小厮尸身倒地，马受惊长嘶，铁笼剧烈地颠簸起来，阿诺狠狠撞在铁笼一角，骨骼发出危险的响声。
　　活着的小厮逃之夭夭，死去的小厮仍在抽动，阿诺只看了一眼那个不堪入目的尸体，骨骼和皮肉的剧痛便生成为求生的勇气，她拿出一只握在手中的沙枣花，用尖端狠狠插撬铁笼外侧的锁孔。
　　逃。
　　逃，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看到一个流寇发白的瞳孔，不断漏拍的心跳卷起腹中一阵恶心，手心顿时满是冷汗，差点把沙枣花甩出手中。
　　宁可死……也决不能……
　　一个流寇拉住马尸的缰绳，随着缰绳用力，马前腿高悬，躲过数只箭雨。
　　他们要挟过铁笼了，决不能就这样被蹂躏尸横在这种鬼地方。
　　阿诺一咬唇，一手按在铁笼外侧流寇的马身上，借力狠狠戳进锁扣，铁笼门应声而开。
　　阿诺只能听见自己被甩出铁笼时被瞬间放大的心跳，刀光剑影在偌大的残阳中融化，阿诺只看到自己飞起的身下无数血雾和川流而过的流寇。
　　罗刹雪公子，青帘红马送……
　　灰濛濛的尘土突然穿过摄人心魄的红马青轿。
　　这句话骤然闯入心中，连同自己方才的一切遐想，难道这突然出现的红马真的来自无间地狱？
　　青布帘的小轿子轻盈地穿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汹涌的流箭，冲散围拢铁笼的流寇，恰好与阿诺擦肩而过。
　　轿帘随风微微展开一角，清淡的芷若味道在车队愈发浓烈的血腥格格不入，让阿诺几乎停滞的心跳疑惑了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罢了，阿诺别无选择。
　　阿诺就势卷住轿帘，整个身体擦着流寇挥过来的刀剑飞进轿内。
　　*
　　阿诺摔落在轿内一角，强忍着疼痛睁开眼睛。
　　她看到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如同彩云映月，但是笑意又胧在云中看不见踪迹何处。
　　白衣男子对阿诺的闯入淡然，如同渊渟岳峙，让阿诺的心也不由为之渐渐慢下来，方才的生死一线仿若隔世。
　　他一手挽住阿诺将她扶正，一手按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段控马的调子轻轻哼出，随机小轿的马一声长嘶，甩开轿帘外若隐若现的流寇，如同狂沙百战的将军一般冲出血路。
　　“你是……那个罗刹……罗刹雪，对不对？”阿诺还未来得及整理思绪，重合了自己种种遐想的男子已经让她开口。
　　男子轻轻拭着袖短剑上未干的血痕，抬眸间似乎也沾染了不见血的凌厉。
　　他并未回答，只是于温柔间把目光刺向阿诺，不置可否。
　　“不管你是不是那个罗刹雪……我知道你可以救我进城。”阿诺小声道，她目光凝在男子弹剑的手指上，有些绝望，“求你了。”
　　“我没有救你吗？”他微微一笑，冰雪初融，但声音还是清冷的雪意。
　　他眼角下垂的睫毛颀长，和微微上挑的眼角相映衬，似是雪中狐才会有的眼神。
　　阿诺一瞬间以为他是偶然出现在世间的狐仙，只要他愿意，草菅人命也好，救世济人也罢，都在一瞬之间。
　　不管他是人也好，是别的也罢，阿诺唯一不想放弃的就是自己的性命。
　　阿诺把银制沙枣花举到他胸口：“你救我，我给你这个。”
　　男子没有动，而是落下青布帘支颐看着她，领口的雪狐毛簇拥着修长的颈，一丝一毫勾勒着下颌好看的阴影。
　　他目光一转，微微流露出笑意，但那个笑意只有片刻温存。
　　“奇珍异宝我倒是也不缺。”他伸指弹开阿诺的沙枣花，“还有吗？趁我改变心意之前。”
　　“还有我，那色族的女人你想必听说过。”阿诺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的留恋，只剩下交易时商人的精明，“美妾也好，奴隶也罢，只要公子你愿意……”
　　她深吸一口，去解纱衣肩上的盘扣。
　　他未阻止她继续堕落下去，但阿诺只解开一枚扣子的时候，他轻轻接过沙枣花放入袖中，只微微一笑：“帮你进城，一点报酬便罢。”
　　阿诺微微一怔，感觉滚烫的血液在耳后和裸露的肩膀出翻涌，她慌忙想去把衣衫整理好，却被男子一把扣住手腕。
　　阿诺心中一慌，纵然她早已接受了为玩物的命运，却没料到如此之快，更没有料到是眼前之人。
　　肌肤触在微凉的衣料中，阿诺知道自己被男子带入怀里，瞬间杜若的香气铺天盖地，令自己微微晕眩。
　　他高束的发丝蹭在自己脸上，青丝中细碎的银锁和晶石如落雪般缀在嘴唇。
　　小轿外传来询问声：“这位爷，可见过一个那色女人？”
　　虽然是询问，但是轿帘已经被人掀开，没有一丝一毫谦敬的意思。
　　寒风朔飞，来时的残阳已经消沉醉去，火把亮起，倒也是星桥开合，抹去了方才夜紫和鲜血的颜色。
　　阿诺的心骤然收紧，顺势抱上男子的手也瞬间扣在他肩背上。
　　“那色女人？”他微微一笑，他言语间喉结的每一丝轻颤都被阿诺敏感捕捉，“见过倒是见过。”
　　“那烦请爷给我们仔细讲讲？”押送阿诺的打手压着弯刀站过来，目光射向他怀中的阿诺。
　　“只不过……”男子手中划过一道紫电，打手的弯刀瞬间断作两截。
　　他袖下的短剑指向打手咽喉，笑容却如沐春风，更是如沐迸射的鲜血：“春宵一刻，人间乐事，两位为何非逆我心意？”
　　明明是寒意，却被他说作桃李一般，目光更是笑意盈盈，仿若友人间戏言，却又无半分情谊。
　　阿诺的心狂跳不止，她的视线被青丝所覆盖，不知道发生何事，却也知道男子惹上了十足的麻烦。
　　另一名打手欺身砍来，他手中短剑随手向另一人轻点，又是无声无息间，另一人刀顿时断开。
　　两名打手看着轿中的男子和被男子怀中半隐藏住的阿诺，虽然恨得心知肚明，但无人敢上，只好微微抱拳放下轿帘。
　　“人间乐事虽好，但也不是即刻。”男子微微一笑，松开环住阿诺的手。
　　阿诺与他相亲的温暖骤然消失，她疑惑而怅然坐在男子身边，看着男子重新擦拭短剑。
　　打手怎么轻易放过了对他的搜查？
　　同样不知道为什么，男子方才覆在自己腰间的手指间柔软的触感，总是如小鹿般撞在心间。
　　鼻尖也隐隐萦绕着杜若清苦的味道，仿佛自己还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之中，难以抑制的安心和恐惧同时交织。
　　这点肌肤相亲不算什么，自己既然已经愿意被卖为奴，日后更应该利用自己尚还明艳的身体才对。
　　但只在他面前片刻，心跳就始终难以平息下来。
　　良久，她才勉强看着轿帘：“谢谢，但是买我的那个人可不是好惹……”
　　男子手指拈过银制沙枣花，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狡黠和玩味，似是对阿诺的忧心全然不放在心上。
　　流寇散去，车队的幸存者又凑在一起，几个押送阿诺的打手打马扬鞭在其他地方搜查阿诺。
　　入城看守官兵的声音传来，把阿诺拉回到现实中。
　　“入城的，把东西都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