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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穿越,好不讲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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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先是模糊成一片炫目的白光,耳边残留着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和护士模糊的惊呼。高桥优最后的意识,作为医院规培生的自己因为连续值守36小时的低血糖也是常有的事,但唯独这一次高桥优身体一软没有选好方向,后脑重重磕在冰冷的手术操作台边缘。剧痛之后,是坠入深潭般的虚无。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醒来,面对带教老师的斥责,或者顶多是病历系统里一条“实习医生晕厥”的尴尬记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冰冷、潮湿、带着腐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的风,像粗糙的手掌拍打在她的脸颊上。
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是任何她熟悉的气味。
高桥优猛地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枝叶缝隙间漏下的、惨淡的月光,以及远处一轮轮廓模糊、颜色暗沉得近乎不祥的圆月。身下是湿漉漉的泥土和硌人的碎石,粗布衣料摩擦着皮肤,带来陌生的粗糙感。
“梦……?”
她喉咙干涩,勉强吐出一个字音,声音稚嫩得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想抬手揉眼,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小了。袖口空荡荡,伸出的手指短小而幼嫩。
不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努力泵出血液,呼吸变得急促,喉咙有被沙粒磨损的疼痛感。
要是梦也太过真实了。
这不是梦。
梦里不会有这样尖锐的、几乎割裂皮肤的寒意,不会有泥土真实粘在指尖的湿滑,更不会有……
那股越发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高桥优挣扎着撑起小小的身体,循着气味和前方隐约的金铁交鸣与野兽嘶吼声望去。然后,她看到了颠覆认知的一幕。
一个高大、背影挺拔的男人,身着与她记忆中任何历史剧都不同的、花纹奇特的羽织,手中长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光。刀锋所向,是一个……
人?
不,那东西有着人形,却肤色青灰,指甲尖锐如爪,双眼在黑暗中燃烧着饥饿的赤红,口中涎水垂落。
鬼。
这个字毫无征兆地撞入她的脑海,带着源自对另一个世界记忆的、冰冷的标签。
男人的刀太快了,快得她几乎看不清轨迹。只见光芒一闪,那“鬼”狰狞的头颅便冲天而起,甚至在半空中,那张脸上的恶意还未完全凝固。紧接着,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无头的躯体,连同落地的头颅,如同被点燃的纸灰,迅速崩解、消散,连一滴血都未曾留下,只有一小撮黑色的灰烬飘落。
斩鬼……燃尽……
《鬼灭之刃》。
荒谬……
属于“高桥优”的认知碎片,与现实血腥冰冷的气息轰然对撞。
穿越?真的存在?不是车祸,不是奇遇,只是低血糖晕倒?就来到了这个呼吸法纵横、恶鬼食人的世界?还变成了一个看起来最多四五岁的幼童?!
开什么玩笑?!
震惊的洪流尚未退去,现实已轰然压至。
“噗通。”被突然的坠落声打回思绪。
那个刚刚斩杀了恶鬼的挺拔身影,毫无征兆地,面朝下重重栽倒在地,再无声息。只有他身下,迅速洇开一大片在月光下呈现暗红色的液体。
医学生的本能,在极度震惊和荒谬感中,强行接管了身体。
高桥优踉跄着扑过去。靠近了,血腥味浓烈得几乎让她作呕。这是来自她原本身体的生理反应,她强迫自己冷静,用那双变小了却异常稳定的手,摸索着检查。
右腿。膝上约十五公分处,完全离断。断面狰狞,肌肉、骨骼、血管肌腱纠缠暴露。看血液颜色和涌出速度,以及动脉断端那典型的、在压力下回缩形成的“小喇叭口”状……损伤发生时间极短,就在刚才的战斗中。
“开放性的股动脉离断伤……”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孩童的稚气,内容却冰冷专业得可怕。大脑飞速运转,调出无数急诊培训的知识:止血带(这里没有),加压包扎(没有敷料),快速补液纠正休克(没有液体),低温保存断肢争取再植时间(没有冰,没有保存液),然后紧急送往有条件的手术室,在全身麻醉下进行清创、血管神经肌腱吻合、骨骼固定……
每一条,都是现代医学建立在无数资源和技术上的救命流程。
每一条,在此刻此地,都显得如此奢侈和绝望。
风更冷了,吹得她浑身发抖。远处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林影晃动,仿佛潜藏着更多不可名状之物。没有医院,没有救护车,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血库,没有麻醉医生和护士团队。甚至,她连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到底如何都不知道。战国时代?大正时期?感染怎么办?破伤风?气性坏疽?
伤者失血速度极快,脉搏……她下意识地将自己小小的手指按在对方颈动脉处。触感微弱、快速、飘忽。心跳至少140次/分以上,这是典型的失血性休克代偿期心率。血氧……她凝神,指尖似乎能感受到血液流动中那微弱的氧合信息——这是一种奇特的、穿越后仿佛与生俱来的模糊感知,像是某种被强化的触觉直觉,能大致评估心率和血氧饱和度,但更精确的血压?循环容量?她无从得知。这简易的“监测”功能杯水车薪。
他会死。
很快。
死于失血,或者就算勉强止住血,也会死于随后的感染、器官衰竭。
一个刚刚在她眼前斩杀了吃人恶鬼的人。一个保护了(或许也包括无意中保护了突然出现的她)这片地域的人。
冰冷的绝望顺着脊椎爬升。这不是游戏吗,不是动漫吗,高桥优一狠心地面上的石头磕向自己的脑袋。
痛!
痛感使人清醒了一些,不管是不是梦不管再怎么不现实,现在她眼睛能看得就是真实的生命在流逝。
而她,一个来自现代、立志成为康复科医生的规培生,此刻空有知识,却手无寸铁,连身体都缩水成了孩童。
就这样看着吗?
另一个声音,更低沉,却更执拗地从心底响起。那是希波克拉底誓言的回响,是无数次训练中刻进骨髓的“生命至上”。就算在绝境,就算希望渺茫,一个医者,能做的第一步,永远是——尝试。
思考到下决心只花了几秒,高桥优目光落在男人腰间。除了刀,还有几个小皮袋和水壶。她咬咬牙,用尽力气将他稍微翻身,解下水壶,又翻找皮袋。幸运地,找到了似乎是用来应急的火折子、一小卷相对干净的布条(可能是包裹干粮的),以及一个扁平的、装着烈酒的小金属瓶(气味刺鼻,度数不低)。
“清创……消毒……止血……临时覆盖……”
她念着步骤,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力量。用牙和手配合,艰难地撕开自己内层相对干净的衬裙布料。用烈酒冲洗自己小小的双手,刺鼻的酒精味让她皱眉,但这是眼下能找到的最接近消毒剂的东西。然后,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凑近那可怕的断面。
月光太暗了。细节看不清,血管神经的具体状况无法判断。恐惧和焦虑再次涌上。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渴望”或者说“需求”在她心中升起——她需要光,更亮,更集中,像手术室那样……
仿佛回应她的意念,一点微光自她眉心溢出,迅速扩大、成形,并非真实存在的光源,而是一片柔和、明亮、毫无阴影的纯白光芒区域,精准地笼罩在伤者的断肢区域。如同……无影灯。
高桥优愣住了,但时间不容她细究这超自然的现象。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断面的每一丝肌肉纹理,每一截骨茬,特别是那仍在渗血、微微搏动的动脉断端和回缩的静脉,都清晰得令人心悸。甚至,她能“看”到更细微的层面——血管壁的损伤程度,神经束的撕裂情况……这不仅仅是明亮,这是显微视觉。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深吸一口气,摒除所有杂念,将全部精神灌注于眼前。右手虚空一握——并非刻意,只是想着“我需要止血钳或至少能夹闭血管的东西”——掌心微微一沉,一柄造型精巧、闪着银色冷光、却绝非这个时代产物的小型血管钳,凭空出现。
“!!!”
又是一次冲击,但她已无暇震撼。
在无影灯光芒和显微视觉的辅助下,她精准地找到了那截回缩的股动脉断端。用撕下的布条简单清理周围污物(烈酒已用完),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与她此刻体型不相称的稳定手法,将血管钳探入,避开重要的伴行神经,轻轻夹闭了动脉断端稍上方的健康部位。
涌出的血流,肉眼可见地减缓了。
她不敢松气。静脉出血也需要控制。再次凝神,这次出现在手中的,是带着细线的缝合针。针尖细微,弧度合适。她用最快速的间断缝合法,将几条主要的静脉断端暂时缝闭。没有合适的缝线,这凭空出现的针线似乎就是为此刻准备,强度与反应未知,但能用。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地,小小的身体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和体力透支而剧烈颤抖。无影灯光芒悄然消散,血管钳和缝合针也不知所踪,仿佛从未出现。只有地上濒死的男人,腿部那粗糙但确实起了关键作用的包扎,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失血暂时控制了,但休克依然严重。她再次用手指监测对方的心跳和血氧——更弱了,血氧感知明显下降。体温也在流失。必须保暖,必须想办法让他撑到可能到来的救援。
她吃力地拖拽周围的枯枝落叶,盖在男人身上,自己则蜷缩在他身边,用幼小的体温尽可能贴近他冰冷的躯体。眼睛死死盯着黑暗的树林,耳朵竖起,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脑海中,那些关于呼吸法、关于鬼杀队、关于这个危险世界的信息翻腾不休。
震惊仍未消退,荒谬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但在这之下,一种极其微弱的、属于医者的笃定,悄然滋生。
她救了他。用这不科学的能力,用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在绝境中,抢下了一线生机。
月光冷冷地照着这片林间空地,照着依偎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高桥优望着那轮异世界的血月,幼小的脸上,此时此刻迷茫与惊惶尚未散去。
时间在高桥优半昏迷的警戒和失温的侵袭中模糊流逝。太阳升起来了,但山里的寒冷依旧像无数细针,穿透粗布衣料,扎进她幼小的骨头缝里。意识在“必须保持清醒观察伤者”和“身体急需自我保护性休眠”之间反复拉锯。远处似乎传来了人声,脚步声,还有……像是鸟类扑翅的轻微声响?她试图睁大眼睛,视野却是一片旋转的黑暗与斑驳的光点。
最终,失温与精神透支合力将她拖入了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首先感受到的是干燥的温暖,以及身下垫着的、略显粗糙但洁净的布料触感。鼻腔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旧木头的味道,取代了森林里的血腥与湿腐。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木质天花板和糊着白纸的推拉门。光线从纸门透进来,柔和而安宁。是……得救了?在室内?
“哦呀?醒了吗,小姑娘?”
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惊讶和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高桥优微微偏头,看到一个戴着像是麻将面罩、穿着深色学生装模样的男人正跪坐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沾湿的布巾。他的姿态恭敬,
是“隐”。鬼杀队后勤支援部队的标志性装扮,她认出来了。心中稍定,至少不是落入了更糟糕的境地。
“这……” 隐队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他指了指高桥优身上那件原本浅色、此刻却被大片深褐色血渍浸透的粗布小衣,“你身上的血……几乎都是鸣柱大人的。我们检查过了,你除了有些擦伤和受寒,几乎……毫发无伤。” 他的语气充满了困惑,一个幼童,身处那种惨烈的现场,身上沾染了足以致命的出血量,自己却没事?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高桥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没发出声音。
隐队员似乎也没期待她立刻回答,继续低声说道,更像是自言自语中的震撼:“还有鸣柱大人的伤……右腿那样严重的断肢……虽然只是做了初步的止血和固定,但那种处理方式……太干净了,太……精准了。简直不像是在野外能做到的。我见过不少医生,甚至大城市医院的洋医,面对这种伤,第一时间也未必能做得比这更……更‘有效’。” 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超越了时代简陋条件的、近乎冷酷的精准控制。“你到底是怎么……”
他的问题没有问完,但探究的目光紧紧锁在高桥优脸上。
高桥优只是眨了眨眼,黑色的眸子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以及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的茫然。她微微摇头,声音细小沙哑:“……不知道。”
隐队员一愣。
接下来的询问,几乎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无果的对话。
“小姑娘,你的父母呢?家在哪里?”
“……不知道。”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片危险的树林里?”
“……不知道。”
“鸣柱大人的伤口,是你帮忙包扎的吗?你怎么懂得这些?”
“……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短暂的沉默。这个名字……高桥优。父亲姓高,却因为迷恋一位名叫高桥优的日本歌手,硬是给她安上了这个不伦不类、让她从小到大解释起来都颇为无力的名字。曾经觉得是种负担,是父亲中二病的遗留物,此刻,在这个真正的日本大正年间(推测),这个名字竟然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派上了用场”?简直是命运开的最恶劣的玩笑。
“……高桥……优。”她最终还是低声说了出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嘲。反正,那个作为“高桥优”而烦恼过的中国女孩,已经在手术台边“卡嘣”一下,结束了她的规培生涯。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冰冷又滑稽,让她几乎想苦笑。
“高桥优吗……”隐队员记录下这个名字,继续问:“饿了吗?想吃什么?粥可以吗?”
高桥优望着纸门透过的光,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虚弱和依旧混乱的思绪,给出了同样简洁的回答:“……唔,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如何解释,不知道前路何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恰当地扮演一个五岁孩童。巨大的信息差和生存压力下,“不知道”成了她最真实也最安全的盾牌。
隐队员叹了口气,面具后的眼神复杂,混杂着怜悯、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源于那不可思议的伤口处理)。他不再追问,只是起身:“我去拿些温水和粥来,你好好休息。鸣柱大人就在隔壁,尚未苏醒,但生命体征已经平稳多了,这……多亏了你。” 最后一句,他说得很轻,但很肯定。
隔壁房间,被高桥优救下的鸣柱——桑岛慈悟郎,正陷入一种由剧痛和残留意识交织的混沌之中。
那场战斗最后的记忆是腿部传来的撕裂剧痛和视野的瞬间发黑。但他并未完全丧失意识。极度的疼痛像烧红的铁钳,死死夹住他的神经,阻止他沉入安全的昏迷。在那种半梦半醒、地狱般的痛楚间隙,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小小的、温暖的东西靠近了自己。
然后,是光。一种奇特、稳定、毫无阴影的白光笼罩了他的伤处,将那可怕的断面照得如同在某种神圣(或者说诡异)的祭坛上。紧接着,是冰凉的金属触感探入血肉,精准地夹闭了汹涌的生命之流。再然后,是细微的、穿针引线般的牵引感……每一个步骤都伴随着撕裂和灼烧般的痛,但每一个步骤又都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冷酷的准确和高效。
是梦吗?是临死前神明(抑或是妖魔)给他开的恶劣玩笑?让一个孩童,用近乎神迹(或妖术)般的手法,来处置他这残破的躯体?
剧烈的疼痛和失血的虚弱最终拖垮了他,但在彻底沉入黑暗前,那小小的、专注的轮廓,和那双在奇异白光映照下、冷静得不像孩子的眼睛,深深烙印在了他混乱的感知里。
桑岛慈悟郎在整整三日后的黄昏时分彻底苏醒。
剧痛依旧从右腿传来,但已经变得沉闷而可以忍受。他首先确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还活着。然后,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落在身侧。
一个穿着干净但不合身小袖的女孩,正蜷缩在离他不远的铺位旁,似乎是守着守着,自己又睡着了。她很小,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脸色还有些苍白,睡梦中眉头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重量。
是她。
昏迷中那些破碎、痛苦的感知瞬间串联起来,变得无比清晰。不是梦,不是神魔的戏弄。是真的。是这个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在那种绝境下,用不可思议的方式,为他抢回了一条命。
高桥优……隐队员告诉过他这个名字。
桑岛慈悟郎静静地注视着沉睡的女孩,威严的脸上线条依然刚硬,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疑惑、感激,还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这个孩子,身上充满了谜团,但她的行为,无疑是一种拯救。
就在这时,高桥优似乎感觉到了注视,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黑色的眸子起初还有些迷蒙,但在对上桑岛慈悟郎清醒而复杂的目光时,迅速恢复了清澈,以及一种下意识的、属于医者的审视——她快速扫过他的面色、呼吸节奏,最后落在他被妥善包扎的右腿上。
两人目光相接,一时无言。
荒野的血月,诡异的白光,冰冷的器械,精准的操作,孩童的躯壳,医者的灵魂……所有不可思议的碎片,在这一刻,于这间静谧的藤之家中,汇聚成了真实而沉重的起点。
桑岛慈悟郎深吸了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因为久未开口和伤势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你……叫高桥优,是吗?”
藤之家的半个月,对高桥优而言,像是一场穿越后混乱时空里的奇异锚点,也是她将现代医疗护理模式强塞进大正年间的、充满阻力的实践。对桑岛慈悟郎来说,则是身体缓慢愈合与精神备受“折磨”并存的一段难忘时光。
鸣柱的伤势虽因最初的及时处理避开了最致命的失血危机,但断肢再植在这个时代纯属天方夜谭,伤口愈合、感染防控和功能康复是漫长而充满风险的过程。高桥优自动进入了“责任主治医师兼唯一指定护士”的角色。
天刚蒙蒙亮,纸门外就传来刻意放轻但规律的脚步声。桑岛慈悟郎往往已经醒了,正闭目调整呼吸,试图习惯右腿那持续存在的钝痛和无力感。纸门被轻轻拉开一道缝,一颗小脑袋探进来,黑色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自己勉强弄的),眼神清明,丝毫没有孩童晨起的懵懂。
“早上好,桑岛先生。感觉如何?夜间疼痛有加剧吗?睡眠怎么样?” 高桥优端着温水进来,声音平稳,一边问,一边已经自然地将小手搭上他的额头试探温度,然后观察他的面色、眼睑(看有无贫血迹象),最后目光落在他盖着薄被的伤腿上。
桑岛慈悟郎起初是愕然,随即是无奈。他堂堂鸣柱,何时被一个豆丁大的孩子如此……“巡视”过?但面对那双过分认真的眼睛,斥责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这孩子救了他的命,而且她的检查……确实每次都精准地落在他真实不适的点上。
“尚可。” 他硬邦邦地回答。
高桥优点点头,并不满意于这模糊的回答,但暂时记下。她开始进行晨间护理:协助(更多是监督和指导隐队员)进行简单的擦洗,小心翼翼地查看伤口敷料的情况——没有现代的无菌纱布,用的是蒸煮晒干后的细软棉布,结合一些本地采制的止血生肌草药。每次换药,她都要凑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到绷带,那双黑色的眼眸在专注时会显得异常深邃,仿佛能看透布料之下的血肉生长情况。桑岛慈悟郎偶然瞥见,总觉得这孩子“看”的方式有些异乎寻常的仔细,但他只当是孩童的好奇心异于常人。
真正的“折磨”在于高桥优严格执行的“监测记录”。她从隐队员那里要来纸笔(纸是粗糙的草纸,笔是毛笔,她用得很不习惯,最后干脆找炭条做成简易炭笔),自己画了歪歪扭扭的表格,标注时间。
每两个小时,她必定准时出现,拿着她的炭笔和本子。
“桑岛先生,心率。” 她直接伸手去探他的颈动脉,默数片刻,记录。血氧她靠那种模糊的触觉直觉估测,也勉强记下。
“体温。” 没有体温计,她用手背和额头对比感知,结合环境温度,写下一个范围值。
“饮水摄入量?” 她盯着他旁边的水壶。
“约……半合。” 桑岛慈悟郎皱着眉回答。
最让他窘迫的环节来了。
高桥优面不改色,语气如同询问天气般自然:“排尿量多少?颜色如何?” 她指的是放在房间角落的便器,每次清理前她都要亲自去查看一下。
桑岛慈悟郎的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古铜色的皮肤下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他扭过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这种事……不必细问!”
“排泄情况是评估□□平衡和肾功能的重要指标。” 高桥优一板一眼地解释,完全是给实习生讲课的口吻,“尤其您失血较多,需要注意有无尿量减少或颜色过深。”
桑岛慈悟郎:“……”
到了下午,例行检查时,高桥优又会问:“今日有大便吗?性状如何?”
“砰!” 忍无可忍的鸣柱大人一掌拍在榻榻米上,脸涨得有些红,威严的眉毛竖起:“高桥优!这些……这些污秽之事,岂可日日追问!老夫自有分寸!”
高桥优拿着炭笔和本子,站得笔直,小小的脸上满是不为所动的严肃:“这不是污秽之事,是重要的临床数据。关系到您的恢复情况和后续饮食调整。便秘或腹泻都可能影响伤口,甚至诱发其他问题。”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在医院……在好的医馆,这些都是要详细记录的。护士都会问的。”
“你……” 桑岛慈悟郎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及他腰高、却一副“医者父母心”模样的小豆丁,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难受。他堂堂剑士,雷之呼吸的传承者,在战场上断腿流血眉头都不皱一下,现在却被一个孩子天天追着问拉撒之事!
“这些……这些老夫自己会注意!不用你时时来问!”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但底气因为对方那纯粹的、毫无杂质的认真眼神而显得有些不足。
“口说无凭,需要客观记录。” 高桥优丝毫不让步,甚至往前走了一小步,仰头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固执,“这是为了您的康复负责。我是第一个处理您伤口的人,我必须对后续情况负责到底。” 那种“我的病人我全权负责”的谜之责任感再次爆发,光芒万丈,完全无视了眼前伤患的尴尬和羞愤。
桑岛慈悟郎败下阵来。他颓然靠回垫子上,抬手扶额,长长叹了口气。他能斩鬼,能教导弟子,却好像对付不了这个执着于“数据”的小丫头。最终,在接下来几天里,他形成了一种别扭的妥协:当高桥优来问时,他会用最简短的词语、最快的速度回答,然后立刻转移话题或假装闭目养神。而高桥优则满意地在她的炭笔本上记录下“尿量约XX,色淡黄”、“大便一次,成形”之类的字样。
隐队员们私下里啧啧称奇,从未见过威严的鸣柱大人如此……吃瘪又无奈的样子,而那个叫高桥优的小姑娘,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完成这一切,实在是个奇人。
半个月后,桑岛慈悟郎的伤口愈合情况良好,没有出现严重感染迹象,体力也恢复了不少。虽然右腿残肢注定无法恢复如初,但至少保住了性命,并且在高桥优近乎严苛的“康复预防”下,关节没有出现严重的挛缩。
是时候返回桃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