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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结婚纪念日之殇 ...

  •   手机在嵌入式餐边柜的大理石台面上震动时,凌云刚把最后一只骨瓷碗放进嵌入式消毒柜。指尖擦过冰凉的柜门把手,屏幕上跳动的 “史大海” 三个字,让她顿了顿 —— 按照两人多年的约定,他出差在外,本该在晚上十点准时打平安电话,而此刻,餐桌上的骨碟还留着晚餐的余温。“估摸着你刚收拾完,”
      电话那头飘来的声音裹着淡淡的酒气,还混着工地宿舍特有的嘈杂背景音,“开瓶我上周囤的那瓶勃艮第,咱俩凑活着庆祝庆祝。”凌云翻了个无声的白眼,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 今天是她和史大海结婚四十二周年的纪念日。
      既不是三十周年的珍珠婚,也不是四十周年的红宝石婚,不过是个寻常的年份,可在史大海这儿,却堪比春节与国庆的叠加。她早就刻意把这个日子从手机备忘录里删了,微信日历的提醒也关得干干净净,甚至特意安排了下午的老年大学书法课,就是想把这一天混过去。偏生这个男人,像装了永不失灵的智能闹钟,哪怕身在千里之外的港口基建工地,也绝不会遗漏。她靠在厨房门框上,一身月白色真丝家居服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透亮,眼角虽爬着几道细纹,却被恰到好处的淡妆修饰得柔和自然,反倒添了几分岁月沉淀的韵味。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用一支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鬓角,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年轻时的鹅蛋脸依旧紧致,鼻梁挺直秀气,唇线清晰分明,只是常年抿着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普通日子过着就挺好,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干嘛?” 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哑光的门框线条,“还勃艮第?我泡杯菊花茶都算给你面子。现在都讲极简生活,你这老一套的形式主义,早该淘汰了。”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不自觉地朝客厅角落的酒柜瞥了一眼,那瓶深红色的酒瓶,正安安稳稳地立在最显眼的格子里,标签上的法文在暖光灯下泛着微光。
      “在我这儿,这日子比啥都金贵。” 史大海的声音带着笑意,全然没把她的冷言冷语当回事,“你忘了?当年在中东援外,国际长途多贵啊,我不照样雷打不动给你打电话唠嗑?别的能省,这日子的庆祝不能省。”凌云没吭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手机壳是女儿史雅送的,上面印着淡淡的水墨荷花,是她喜欢的风格。她当然记得那些年,史大海在国外,每次电话里除了报平安,就是絮絮叨叨说着想给她做什么菜,想带她去青岛看海 —— 那是她年轻时提过一次的愿望,没想到他记了半辈子。
      她那时总在电话这头敷衍,挂了机却对着空房子发愣。这个没读过多少书、说话带着点乡音的男人,偏偏有着与他粗犷外表不符的细腻。她想起史大海年轻时的样子,一米八五的个头,宽肩窄腰,穿军装时格外精神,只是那张偏长的脸盘,颧骨略高,笑起来时会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带着点憨直,如今被岁月磨出了沧桑,眼角的皱纹深了,脸颊也松弛了些,却依旧保留着那份朴实的轮廓。可这份细腻,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对了,今天不光是结婚纪念日。” 史大海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还是我‘清心寡欲’五周年呢!”这话逗得凌云 “嗤” 地笑出了声,语气却依旧带刺:“那要不要我给你发个电子奖状?再帮你在小区业主群里宣传宣传,让大家都学学你这‘模范丈夫’?” 笑过之后,心里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史大海说的 “清心寡欲”,她比谁都清楚缘由。
      那是五年前的今天,也是这个让她避之不及的纪念日,一场醉酒后的闹剧,彻底改变了两人之间本就微妙的相处模式。她至今记得那天晚上的场景。史大海罕见地喝得酩酊大醉,一米八五的身躯瘫在沙发上,显得格外沉重。他常年在工地风吹日晒的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额前的头发有些凌乱,额角的皱纹里还沾着些许酒渍。浓眉下的眼珠布满红丝,平日里憨厚的眼神变得有些浑浊,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更添了几分狼狈。手里还攥着个空酒瓶,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手指还无意识地比划着,“当年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托老局长递了句话,你居然就同意了。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娶到你这么个大美人……”
      彼时凌云正坐在客厅的原木书桌前,屏幕上文学爱好者群的对话框还亮着。她刚逐字读完群友 “南山客” 分享的一段关于婚姻的短文,指尖正慢慢敲下批注:“烟火易冷,人心难测,婚姻最磨人的从不是争吵,是沉默里的渐行渐远。” 消息刚发出去,“南山客” 的回复就弹了出来,字里行间满是迷茫:“凌云老师,您上次说的‘婚姻里的孤独’,我太有共鸣了。就像两人同守一间屋,却各有各的黑夜,这种凑活的体面,真的要扛一辈子吗?”她望着屏幕,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困在婚姻围城里的自己。指尖悬在键盘上,慢慢拟着回复:“体面是给外人看的,内里的煎熬如人饮水。有时不是不想寻出口,是走了半生,早已分不清哪条路能通向心安。爱或许会淡,但‘婚’带来的牵绊,却像蛛丝,看似纤细,实则缠得人动弹不得。”
      刚删改到一半,想把 “我便是如此” 四字咽回去,史大海含混的嘟囔声就从身后传来。那是她刚从局计生委主任的岗位上退休不久,学着年轻人玩起了社交软件,加了几个文学爱好者群。群里的人虽素未谋面,却能聊透婚姻里的鸡零狗碎,比身边人更懂她心底的煎熬。可这份虚拟世界的片刻慰藉,偏被现实里的琐碎瞬间打断,她心头一阵烦躁,头也没回地甩过去一句:“是我走了霉运,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这话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史大海积压多年的委屈。他平时对她的冷嘲热讽向来一笑置之,可那天,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纪念日的特殊氛围,他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霉运也认了!都三十七年了,你还想怎样?” 他的手臂粗壮有力,带着常年握方向盘磨出的厚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凌云吓了一跳,本能地挣扎着,两臂一甩就把他甩在了地毯上。史大海摔得结结实实,却没生气,反而趴在地上嘿嘿地笑:“我就想抱抱你…… 凌云,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
      他仰着脸,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眼里带着恳求,古铜色的脸庞因醉酒泛着红,那份朴实的憨直里,藏着深深的无奈。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凌云心里又气又疼,更多的却是厌烦。她向来不喜欢史大海的触碰,哪怕是夫妻间最亲密的举动,对她而言也像是一种折磨。
      她总觉得,和史大海结婚,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当年若不是父亲病重急需手术费,若不是老局长从中撮合许诺解决编制,若不是自己在 “铁姑娘装卸队” 耗得身心俱疲,她的人生绝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更荒唐的是,那天晚上,家里的狮子狗 “雪球” 见史大海 “欺负” 主人,突然从狗窝里窜了出来,照着他的屁股就咬了一口。史大海疼得大叫一声,滚到地上,鲜血瞬间浸透了灰色的运动裤。
      凌云又气又笑,赶紧从玄关的急救箱里翻出纱布和碘伏,拉着他去社区医院打狂犬疫苗。那一夜,史大海没敢回家,去了附近他父母家,后来还跟她说,梦见自己正小便,一条大黑狗扑上来,吓得他惊醒了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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