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脉而苏》辣椒菜菜

7、但，尚可

　　几次有效的“情绪充电”之后，司空原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虽然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但那种随时会消散的透明感消失了，咳嗽也止住了，甚至能在屋子里走动更久，不再总是蜷在沙发上。
　　他开始对于煜这个“巢穴”之外的世界，表现出越来越浓的好奇。
　　“外面那些轰鸣的铁盒子，去往何处？”他指着窗外的车流。
　　“路中间那发亮的小圆块，是何物？”
　　“为何夜晚比白昼更亮？”
　　……
　　问题多得让于煜头疼，但看着那双难得闪着求知欲的黑眸，他又狠不下心拒绝。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正好，于煜看着司空原站在阳台，像只被关久了渴望放风的小兽般望着楼下熙攘的街道，心里一动。
　　“喂，桩精，”他拿起车钥匙，“带你出去转转？”
　　司空原猛地回头，眼睛亮得惊人，但嘴上还是矜持的：“凡俗浊世，有何可看？”
　　“那就不去了。”于煜作势要放下钥匙。
　　“……且去看看。”司空原立刻接口，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跟了上来。
　　于是，城市街头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穿着体面的年轻男人，身边明明空无一人，却不时侧头低声说着什么，时而无奈，时而警告，表情生动得像个精神分裂患者。
　　于煜感觉自己一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
　　“此物……可食？”司空原站在一个冰淇淋店外，盯着橱窗里色彩缤纷的球体，眼神专注。
　　“那是冰淇淋，凉的，甜的。”于煜压低声音解释。
　　“甜？”司空原歪了歪头，似乎在理解这个味道，“与我平日所饮之水，孰甜？”
　　于煜：“……” 他认命地走过去买了一个香草味的甜筒，然后走到僻静处，递到空气面前，“尝尝？”
　　司空原好奇地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随即，那双黑眸难以置信地睁大了。
　　“！！！”他没有说话，但脸上那种混合着震惊、困惑和一丝隐秘愉悦的表情，让于煜忍不住笑出声。下一秒，司空原干脆直接从他手中“拿”过甜筒，学着旁边小孩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舔了起来，虽然别人看来，那甜筒只是悬浮在空中，自动减少。
　　路过一个大型电子广告牌，变幻闪烁的画面和震耳的音乐让司空原如临大敌，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抓住了于煜的胳膊。
　　“妖法！”
　　“那是广告！广告！”于煜感觉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更诡异了，他努力维持镇定，低声解释，“就是用动态图画和声音，告诉别人卖什么东西。”
　　司空原盯着广告牌上跳动的女郎，眉头紧锁：“聒噪，且……有伤风化。”
　　在公园里，看到孩子们追逐着吹泡泡，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在空中飘散，司空原停下脚步，看得入了神。一个特别大的泡泡晃晃悠悠朝他飘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去触碰，泡泡却在接触他指尖的瞬间，“啪”地破碎了，只留下一点微湿的痕迹。
　　司空原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指，愣了好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于煜在一旁看着，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
　　最惊险的莫过于经过一个正在给路灯检修的工程车，工人在连接电缆时，接口处爆起一小团电火花，发出“噼啪”轻响。
　　一直对周遭保持审视态度的司空原，猛地转头，视线牢牢锁住那闪烁的电弧，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不是渴望，而是一种混杂着熟悉、怀念，以及深深忌惮的复杂神情。他甚至无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仿佛被无形的东西牵引。
　　于煜心头一紧，立刻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看了，”于煜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那东西可能伤到你。”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温度让司空原回过神。他看了看于煜紧握他的手，又看了看那已经消失的电火花，眼中的波澜渐渐平息，最终归于沉寂。他轻轻“嗯”了一声，任由于煜拉着他，离开了那里。
　　一趟出行，鸡飞狗跳，于煜收获了无数路人关爱智障的眼神。但当他开车载着沉默下来的司空原回家时，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家伙正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苍白的侧脸被霓虹灯染上不断变换的颜色，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倒映着这个陌生而喧嚣的世界，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
　　虽然没说话，但于煜能感觉到，这家伙其实挺开心的。
　　回到那个不再冷清的房子，司空原第一次没有立刻蜷回他的沙发。他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然后看向于煜，很认真地评价道：“外面，很吵，很乱，很奇怪。”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但，尚可。”
　　于煜看着他故作平静却掩不住一丝新奇雀跃的样子，突然觉得，今天丢的那些脸，好像……也挺值的。
　　他好像，养了一只对花花世界充满好奇，却又别扭不肯承认的……大型宠物桩精。
　　自那次“城市历险”后，司空原似乎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透过窗户观察，而是开始更积极地探索于煜家这个相对安全的据点。
　　于煜发现，这家伙的学习能力和好奇心强得惊人。
　　某天晚上，于煜正靠在沙发上看一部科幻电影，巨大的全息投影几乎占满整面墙壁，宇宙战舰在星海中激烈交火，光炮横飞，音效震耳欲聋。司空原原本在餐桌旁“研究”一本过期杂志，却被这动静吸引，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沙发边缘。
　　他先是警惕地盯着那些闪烁爆炸的光影，身体微微紧绷，仿佛在面对什么未知威胁。但随着剧情推进，他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学着于煜的样子，在沙发另一角坐下，目光被绚烂的特效和宏大的太空场景牢牢抓住。
　　“此等巨舟，竟能翱翔于星海之间？”他忍不住低声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那是特效，假的，做出来的。”于煜按下暂停键，解释道。
　　“假？”司空原盯着定格在空中的战舰，眉头微蹙，“如此逼真，亦是‘广告’？”
　　于煜失笑：“不，这是电影，娱乐，让人放松的。”
　　司空原似懂非懂，但眼神里的兴趣更浓了：“继续。”
　　于是，于煜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观影搭子。
　　“为何此二人要互相喷射光弹？”
　　“那颗大球为何是紫色的？”
　　“那发出怪响的大虫子是何物？”
　　虽然这个搭子问题很多，常常让于煜不得不暂停解释，但看着司空原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因为新奇画面而亮起微光，他竟然觉得这种“科普”工作也不算太坏。
　　当然，并非所有现代科技都能得到桩精的认可。
　　于煜的手机，就成了司空原的重点批判对象。
　　每当于煜低头处理信息，或者被推送通知吸引时，司空原就会投来不赞同的目光，仿佛他在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此物最是扰人清静，”司空原评价道，“滴滴作响，无片刻安宁，徒乱心神。”
　　这天，于煜沉迷一个小游戏，玩了一个多小时，司空原终于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拿走了他的手机，面无表情地说：“此物吸人魂魄，久视伤身。”
　　于煜又好气又好笑，抢回手机：“怎么跟我妈一样，这叫放松！懂不懂？”
　　“呵，”司空原报以一声含义丰富的冷笑，“与那有伤风化的牌子无异，皆是惑人心智之物。”
　　不过，司空原也并非一味排斥。他对屋子里一些安静的电器产生了兴趣。比如，他会站在自动咖啡机前，看着于煜操作，清水变成深褐色液体流淌出来，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他会好奇地嗅一嗅，但依旧拒绝品尝。
　　再比如，他对洗衣机滚筒里翻滚的衣服能看上好一会儿，似乎不理解为何转圈圈就能清洁衣物。
　　最让于煜意外的是，司空原对音乐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感受力。
　　一天下午，于煜在家用音响播放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原本在阳台晒太阳的司空原，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慢慢走回客厅，站在音响旁，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着。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整个人的状态却是一种全然的沉浸。流淌的音符似乎与他周身那种安静的气质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一曲终了，他睁开眼，看向于煜，很认真地说：“此音甚好。如清泉流过石上，如微风拂过沙丘。”
　　于煜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这个来自荒漠的精怪，竟能如此精准地捕捉到音乐中的意境。
　　“你喜欢？”
　　司空原点了点头，补充道：“比那铁盒子的嘶吼，还有那广告牌的聒噪，好上千百倍。”
　　从此，于煜家里时常会响起各种纯音乐，古典的，轻快的，空灵的。而司空原，总会在他喜欢的曲子响起时，放下手中的“读物”，安静地做一个倾听者。
　　这个家，因为一个看不见的房客，充满了各种无声的喧嚣。他渐渐习惯了。习惯家里有另一个存在，习惯那份针锋相对又莫名和谐的陪伴。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种“喧嚣”，比之前一个人时的绝对安静，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