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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襟余恨宫魂断 ...

  •   我瞧着她脸上一片绯红,眼中闪着流光,显是仍沉浸在往日追忆中,良久不发一声,心中焦急,一动伤口剧疼,不由轻哼了声。

      耶律楚巾侧头瞧着我,缓缓说道:“若说皇上一时新奇,对你感了兴趣,那倒也罢了,如何拓跋大人对你却不避嫌疑?”

      我细细想了一番,说道:“或许拓跋大人心中只想着西夏文字,心无旁骛,又或许……在他眼中,只将我当做妹妹般看待……”说着,心中也是一片茫然。

      耶律楚巾哼笑了声,略笼了下头道:“你在奚落本皇妃年龄比你大着许多么?”语调激动,竟是连声咳嗽不止。

      我看着她佝偻着身子巨咳,神情痛苦,便伸手去轻抚其背,她却伸手去挡,厉声说道:“倒不用你来假模假样!你想我软心放你出去,以为我不知晓?如今这宫中有哪个是安了好心的?”

      我轻轻抽回了手,心疑至斯,一切解释皆是多余。只是瞧她的样子,对拓跋云鸿情丝暗系,不像是个能下狠心下毒之人,便问道:“拓跋大人中毒之事……听闻与你有关,我想,应该不是你下的毒罢?”

      她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之极,身子微微颤抖,说道:“若是让我得知是谁在茶中掺了毒,定要他不得好死!如今害得拓跋大人这样,我日夜被愧疚折磨,倒不如当日我死了清净!”

      我奇道:“难道说是有人陷害于你?如今过了许久你还不知晓是何人所为么?”

      耶律楚巾幽幽叹了一声,“我日日清晨去那桃林中,因是极早,天色朦胧未亮,在宫中来去倒也未曾被他人发觉。直至一日,宫中供来宋贾奉的阳羡茶,是我平日素喜,辽国中常饮,到得西夏国中却是头一回见。时逢降雨,我便待到第二日清晨雨将停之时去那桃林花瓣上采撷天落水。雨水用来沏茶,方才甘鲜凛冽。恰恰积了大半罐时,见着拓跋大人撑着伞缓缓向这边走了过来,想是一夜春雨,地上泥泞,不便练剑。”

      “我心悸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不知他要过来说些什么。只见他走得近了,将伞轻笼在我头上,说道:‘耶律皇妃,些微细雨,仍需仔细着了凉。’我惊得心中冰冷,他原来已是早知我身份,一时间百般滋味纷涌心头。一旁站的喜善忙上来接过,连声说着什么我却是充耳不闻,只想着他竟如何知道我是耶律皇妃?”

      我想了想,说道:“西夏党项族女子素来不以真面目见人,时常蒙着面纱,皇妃乃是辽国中人,没得这般规矩。再则拓跋大人曾为殿上臣,辽夏和亲举国迎娶兴平公主时未尝不知。”

      耶律楚巾缓缓点点头,说道:“不错。只是当时我乱了心神,却也未想至此节,恍惚间便回了宫。细思了一番,却觉着这一个多月来的念头荒唐至极,暗自决定那夜与拓跋大人再见一面后从此不入别馆半步。”

      “那日夜里,我携了那罐天落水与阳羡茶饼,寻至高楼下,恰见一个幼童架了茶铫在炉上烧水,炭火烧的正旺,我便嘱咐了那幼童去禀报拓跋大人,又在茶铫中换上了罐中雨水。那小童不一时出来转话说夜深不便相见。我却是执意请拓跋大人至桃林中石桌前一叙。”耶律楚巾的声音已是微微颤抖。

      我低声问道:“可是茶中,或水中有毒?”

      她双目一闭,几滴泪落了下来。“正是。待拓跋大人下得高楼来,眉眼正色,答话间颇为疏离。我心中难过,只待了了心愿后再无纠葛。等及那小童捧来两盏沏好的阳羡茶,我将手中茶盏一举,说道:‘这片桃林楚巾爱极,日日来看,如今春日将尽,桃花凋零,却也无可留恋,今日与大人共饮一杯茶水,今后……再来这别馆却不知何时了。’拓跋大人眼转向桃林中,也缓缓说道:‘不错,昨夜一阵急雨,桃花尽乎谢尽只留空枝辞春,可惜至极。’说罢,缓缓一饮而尽。”

      “我只觉心中空茫茫一片,却也忘了举盏,瞧着满地落花残瓣,想及了那首大唐时盛传,后在大辽国见宋人舞姬边舞边唱的一首《金缕衣》,便轻声低吟起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拓跋大人盯着我,唇边动了动,却是未发一声。我心下虽然难过,却也有些释然,正欲举盏……”

      我听着耶律楚巾声音陡然尖锐,不由也是紧张,颤声问道:“你没饮下去罢?”

      她摇了摇头,凄然说道:“我正待要饮,拓跋大人却一挥手间将我手中茶盏打落,喝道:‘茶中有毒!’声音已是嘶哑变调。我慌了神,便要过去相扶。只见他一手捂在咽喉上,一手招了那小童过来,嘴角已是渗出两股血线。我尖叫道:‘我不知道这茶中有毒!我真的不知道!’”

      我听着她回忆当时情景,如同又亲眼所见一次般语调惊恐,心中悚然,不由打了个寒颤。

      耶律楚巾捂着脸,泣道:“那小童急得大哭,扶着拓跋大人进了高楼中,将门紧闭,却是不让我进去。我在门外等了不知多久,喜善将我硬拉回了宫中。后来那小童暗中转话我才知,拓跋大人中的是红线茭之毒,无色无味,若是常人服了,定毒行五脉而亡,好在拓跋大人身怀武艺,及时逼出毒质,又兼朝中名医疗治,保得性命,但喉舌毒质无法尽除,终落得声嘶不可辨……他便也从此未再开口说话。”

      我听着红线茭一词极是陌生,兴许是某种剧毒植物,毒性如此猛烈,心中为她亦为拓跋云鸿难过。

      “我自知无颜再见拓跋大人,却是日日心中悔恨,如何之前未试尝一饮。派人打听一番,却再无人饮了阳羡茶中毒之事,便知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要治我于死地。拓跋大人顾我清誉,朝中御医诊时,也未说出真相,却也让我更是惭愧……”

      我心中一动,说道:“你可知兴许是喜善所为?”

      耶律楚巾蹙眉说道:“后来我也曾疑心她,只是她自幼服侍身边,忠心不二,却也未有加害我的动机。一番拷问,倒也问不出什么,便将她随着宋军俘虏发配到瓜州去了。”

      我听着她这么轻描淡写便将一个宫女打发,待要出声,想了想又强忍了下来。

      她转脸瞧着我,轻笑出声,说道:“你以为我心中不难过么?只是这大夏国中却还有谁人可信?堂堂大辽国公主竟也有人想来暗中加害,当真是胆子不小!”

      我瞧着她目光散乱,神色可怖,可想是心中折磨疑病渐深,便问道:“这下毒之人若要加害于你,却落得什么好处?辽国公主不明不白一死,夏辽两国关系定至交恶,若是日后两军交战,对大夏国倒是百无一利。”

      耶律楚巾目中光芒一闪,说道:“此节我倒也想及,心中反复思量不得其解,素来独处,与宫中其他人极少来往……后来我常于深夜中寻去那片桃林,瞧着高楼上一点光亮,心中方才宁静……倒是一日夜中撞见了没藏歌玛,引得我想起了曾一日清晨亦见她在和那男子在一起神神秘秘交谈……”

      我奇道:“没藏皇妃?”

      她哼笑了声,说道:“不错。素闻她深得皇上宠爱,谁知……那日清晨偶遇,我也未曾深想,倒是她神色慌张,言语破绽甚多。后来想及,我便有个猜测,当日下毒之人是她!”

      我垂着头,只觉这几位皇妃似都藏着诸多秘密,便问道:“与没藏皇妃相会之人是谁?若说她因你撞见,便要下毒加害,却也说不通,她难道更不怕此事败露么?”

      耶律楚巾突立了起身,眼神凌厉瞧着我说道:“本皇妃一番猜测倒用不着你来指手划脚。范明月,与其探询没藏歌玛,倒不如先想想你今天还能不能保得住性命!”

      我只觉腹处流血似已止住,只是衣上染红了一片,忍痛昂首说道:“你如是这般草菅人命,不怕西夏皇帝回来追究?何况杀了我,你又能怎样?拓跋大人终是与你无缘!”

      耶律楚巾退后两步,笑了两声,声中呜咽,“前番日子因着夹山党项小族之争,夏辽已是暗生嫌隙,和亲……和亲,终是一场笑话,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容颜不复……都是你!范明月,若不是你,皇上怎会冷落我至此!”

      我见她神智已乱,言语糊涂,却不知她是因李元昊冷落还是拓跋云鸿疏离心中郁结,下一步却要做什么,便挣扎起身,寻至门边,一边死命捶门一边高声叫道:“快开门那!秦乙袖!龙兄虎弟!快来救我!”方才喊了几声,已被耶律楚巾捂住了口。

      正自挣扎中,门外却是几声响,一人踹门而入,正是梁乙袖,门外几个侍卫想是皆被打晕,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我心中喜极,奈何被耶律楚巾紧捂着口,一柄匕首架于颈上,只能以眼神相视,盼他相救。

      只听梁乙袖作揖说道:“乙袖参见耶律皇妃。”

      耶律楚巾冷笑道:“梁乙袖,区区一个宿卫侍长,好大的胆子,敢擅闯进我这宫中!”

      梁乙袖仍是缓缓说道:“属下不敢。只是这范姑娘是皇上再三嘱咐,要乙袖相护,皇上口御,不敢不从,乙袖见着范姑娘深夜不归,暗寻了一番,想是在耶律皇妃这里,乙袖在中庭中已是候了多时,未知范姑娘所在,却也未敢造次。”

      我只听身后耶律楚巾喝道:“荒唐!如何这偌大皇宫里你不去寻别处,偏偏来我这宫中?”

      梁乙袖不动声色,淡淡说道:“皇妃之事,属下自是知道,虽从未在皇上面前搬弄过口舌,却也未尝没得别的人告诉皇上!”

      我只觉颈上一松,匕首已是落于地上,我趁势忙挣脱出身,回首却见耶律楚巾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想是心神巨震,她抖声问道:“你说……皇上知道?”

      粱乙袖沉吟良久,说道:“拓跋大人乃皇上心腹之人,皇上自是倚重,皇妃常去别馆之事,亦有派人相盯。只是皇上心存仁厚,不曾点破罢了!”

      我未料竟有此层,亦是极为震惊,只见耶律楚巾身子微晃,凄声叫道:“好个李元昊!早知如此,当日却不……竟是枉担了虚名!”说着,口中已是喷出一口鲜血,倒栽下去。

      我心中茫然,伤处痛极,便缓缓斜身倚墙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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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桃花凋零。
      我望着茜窗外绿意浓郁,心想这番伤势竟养了近半月,转眼已是五月,将无桃花可赏,房中携隐采来供着的几枝桃花光秃秃也只剩下了枝桠。

      碗儿在旁笑道:“太医说再过得几日便可行动自如了,说起来倒有趣,我却想不到范姑娘你如何自个练剑伤着自己了,先前不信,听乙袖说了方才知果真如此呢。”我瞧向立在一旁的梁乙袖,他头一转,眼只冷冷瞧着腰上剑柄,便也回头微笑着说道:“倒让碗儿看笑话了。”

      她轻轻一笑,突正色说道:“今儿个倒听说出了件大事。”

      我哦了一声,却也不甚起劲问道:“什么大事?莫不是西夏皇帝又打了胜仗罢?”

      碗儿摇摇头,轻声说道:“是耶律皇妃。听太医说是因远嫁至西夏,水土不服,似是着了凉,体中寒气郁结入得五脏六腑,已有数月之久,却是一直瞒着,前些日子发作起来…昨儿个半夜已是救不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一襟余恨宫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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