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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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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秦若有是最先检查好的,她身上没什么伤,额角的大包看着红肿,手一碰就痛,但是做了脑部CT后,结论只是轻微脑震荡。秦若有已经好好站着,只是头上裹了纱布而已。李总则不容乐观了,证实是脑溢血引起的蛛网膜下腔出血,人依旧昏迷不醒,短期内恐怕很难改观。秦若有帮忙通知他北京的家人,正往这里赶过来。眼下,赵开源的助手徐恒被堵在岛上,一下子还出不来,徐恒已知开源出了车祸,似乎焦急得很,开源的手机顾不上接,自秦若有打过电话给徐恒报平安后,他已经打回数次,都是问开源的伤情。秦若有只得稍微解答。她还应开源的要求打给了魏铭。
这时,开源的手机又响了。此刻,他的手机放在秦若有这里。她看了下,是圆圆打来的。圆圆,就是那次在医院看到的高挑可爱的女孩子吗?
赵开源的右腿的假肢已被取下,残端与截肢的接触处果然有血迹。
骨科的主任谢医生已经赶到。他非常生气。
“开源。我真是……先看伤口吧!”他气开源怎又弄伤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赵开源的右大腿残肢处已被护士用药用棉花擦尽污秽,有破皮之处。开源“丝”了一声,消毒酒精直接碰到的伤口处辣得不行。
“伤口不大。还好。”谢医生端起他的肢体,一边检查,一边说着,旁边他的助手立马把这些输入电脑。
与伤口相比,肿胀显得特别厉害,这通常是骨折的预兆。谢医生轻轻抬起他的腿,缓慢朝左朝右扳来扳去,在一个角度,赵开源突然冷静道:“对,就是这样,很疼。”
谢医生面无表情:“你估计对了,是骨折。先去拍片吧。”
从急诊室的病床上坐起身,一时有些冷场。因为一方面急诊室大多有家属陪来,诊疗完毕便有家属陪走,另一方面,有谢医生这个冷面神医在,谁也不敢造次。
秦若有一直站在门口,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现在绝不是扭捏的时刻,她跺跺脚,去借了轮椅过来,等再回到急诊室门口时,恰巧谢医生正训赵开源。
“不行。我必须给你父母打个电话。你是不知道,但你父母只要你一来上海就会拜托我照应你,看我照应成什么样子?我必须向老赵认错。”
“谢叔叔,是我自己出事,与你……”
“我就是内疚怎么不能阻止你出事……行了,去拍片吧。”
秦若有推着轮椅进入,也不多想,到了赵开源床边,手伸出,抱住他左侧身子。赵开源明显一紧,但他没有出声,只是似乎犹豫着,但最终将力量倚了过来,左腿着地,站起身来。
顿时眩晕的却是秦若有,这样两人并排站着,为何两人竟连身高也如此这般相似?
但容不得她多想,他已经又在轮椅上坐了下来。
谢医生从眼镜中望出,上下打量了她,随后向她交代了许多许多注意点,她唯有不住点头而已。
他们之间没有说过只字片语,赵开源在秦若有的陪同下将项目一项一项的做下来,其他无大碍,即使被谢医生说得十分严重的右大腿,在片子上见到的,也是一处骨裂而已。
赵开源明显松了口气,又开始开起玩笑来:“谢叔叔,我就说命大吧,看你说得那样吓人。”
“我不说严重点,你会重视吗?”
他依旧嬉皮笑脸:“谢谢谢叔叔的关心。我知道您一定没给我父母打电话吧,我真的没什么事。”
谢医生无奈道:“那你自己说吧。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少让他们操心就好了。对了,圆圆……”
秦若有才想起圆圆打来的电话,忙接口道:“刚才圆圆小姐有打电话进来。”
“这丫头,消息果然灵通得很……没事,我晚点再回吧。”
好亲昵的称呼,秦若有想。
谢医生亲自帮赵开源的右大腿绑了石膏,这场景秦若有此生难忘。她只是站在那里,目睹了全过程,然而脑子却是一片空白。然而,急诊室这个嘈杂的空间使得她湿润的眼睛流不下泪来。
这次进医院,又毁了他一条裤子。秦若有弄不懂,为什么医院每次都不让病人自己脱下,非要用大剪刀从裤腿剪开呢。秦若有又想起,似乎……他的假肢也在上海毁了两次吧。千万别再有第三次了,她祈祷着。
谢医生“厉声”嘱咐道:“这几个月,必须不能戴假肢,知道吗。”
秦若有心一颤,但望过去,赵开源竟还能嬉皮笑脸。
谢医生转向秦若有:“你,必须盯着他这点,知道吗?”
她呆了下,点了点头。
徐恒真是倒霉,碰上了史上最大的塞车——因为轻台风的缘故,他被堵在了岛上,而摆渡船又没法开,他只得再给秦若有打电话,好好叮嘱了番。末了他说:“秦小姐,ALEX……就拜托你了。”
秦若有顿觉重担在身。
谢医生是建议赵开源住院留观,但赵开源笑着说:“饶了我吧,圆圆一来,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好吧。你回家静养吧。回北京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后来,魏铭这么对秦若有说:没想到我们话剧工作室两个臭皮匠,竟然机缘巧合,一夕之间成了公司的核心人员,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感觉。他
成为了华宇映画上海分部的总经理,接替李总的工作。而秦若有则暂任赵开源的助理,虽然只是几天而已。
车祸那天,秦若有推着赵开源出来,魏铭已经等在门口,他没说什么,发动了汽车,打开了车门,正要上前搀扶,谁知赵开源径自站了起来,以一个微微点头之态阻止了他的继续行为,赵开源坐了进去,右侧如今看起来更是空泛,上下皆是。魏铭无言看了看秦若有,也没说话,替赵开源关上了车门。
是呀,两个陌生男人的肢体接触该有多奇怪。如果是小开……,魏铭不由酸涩地吸了口气,该死,他怎么和秦若有一样,从来没有忘记过小开呢。
“若有。你留下吧。不管他是赵开还是赵开源。现在他不方便……他需要你。”
“魏铭……”
这时徐恒的电话又追了进来,他问长问短,然后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开口道:“秦小姐,我有个不情之请。麻烦你今晚留下来可以吗?万一ALEX有什么,你第一时间通知我。我明天就能赶过来。谢谢!”
“好。”她绝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一口应承下来。
赵开源几次从房内出来,见到秦若有还坐在沙发上,一再苦笑:“秦小姐,我不是叫你回去了吗,我这真没事。”
“……”
“秦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Lawrence就快回来了,你还是先回去吧。”他柱着拐冷声道。
秦若有站了起来,看着这单拐,再看尚未换衣服洗漱的赵开源,终于忍不住,将白天积存的所有泪水倾泻而出。
赵开源漠然道:“真的,秦小姐,我不是你说的小开,你本不必如此照应到我。我给不了你任何。”
秦若有也轻声但坚定的说:“Lawrence此刻来,我下刻就走。我答应了Lawrence,等到他来为止。另外,我也知道你不是,所以你也不必那么费心赶我走,我只是你公司的员工,做了不开心,我自然会走的。”
赵开源撑着拐杖无言以对,终于转身踏进自己房内,即使是钛合金制成的手杖,点地的声音在这午夜依然响得如此沉重,如此刺耳。
为什么,见不得她的眼泪?为什么,他记不得一切?为什么,他狠心地连他自己都已不认得?他,究竟是谁?他真的是她口中的赵开吗?
他心慌意乱,一股恶气无法发泄,突然伸手将拐杖远远扔出。那棒子砸在床头的花瓶上,弄碎了花瓶,同时落地。
秦若有听得东西碎了的巨大响声,忙冲了进来,只见这个男人单腿站立,全身紧绷,左手紧紧拉住右臂的衣袖,朝着她的脸庞紧闭着双眼。像一尊雕塑一般,充满了线条、张力及残酷的美感。
她看了他一眼,走到床头,收拾起那花瓶。
他听见捡拾花瓶碎片的声音,突又听见她短促地一声。
回头一看,果然锋利的边缘伤了她的手。
“放着,不要再碰了!”
“放下!”
她置若罔闻,不紧不慢收拾着,终于归拢了所有的碎片。
赵开源看着她吮了一口伤处,拿来笤帚和簸箕,清扫的时候,血又滴了下来,于是心口仿佛也被开了一道口子,他跳了过去。
她已经完成所有的清洁工作,快速而又高质,这都是在话剧工作室中身兼数职锻炼出来的。等赵开源跳过来时,她泪水又掉了下来。
“笨蛋。”他一把抓起她的手,深深的吮吸了好几口,再看时,血才彻底止住。
“让我抱抱。”他说着,左手揉住了她纤弱的身子,她下意识的环过手来,左手却恰巧不巧地握到他残存的右臂,两人俱是一震,但,他抱她的左手更紧了,而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良久,他才放开她,悠悠叹了口气:
“哎,我真的不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