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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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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贝克特死了,罗莎蒙德死了,英王负荆请罪,成为全欧洲谴责的靶子。
在此之后,他离开了英格兰,长居于安茹的希农城堡。
王后回到阿奎坦,虽然青春不在,可在那里,仍然有滔滔不绝赶赴而来的英俊骑士与美貌侍女,也少不了音乐诗歌和层出不穷的风流韵事,离开英格兰湿冷的宫廷,她在那里过得更加舒心自在。
王太子与法兰西的玛格丽特公主正式完婚,获得了公主的嫁妆:维辛城堡。拥有偌大地产的王太子与新婚妻子在巴黎过了一年奢华放浪的生活,然后在岳父的唆使、苏格兰国王及一些诺曼贵族的支持下,因为金钱问题和父亲闹翻,组织军队,奋然反抗父亲的强权。
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大联盟,曾经隶属英王领地的诺曼、安茹、普瓦捷等等如今全变作王太子辖下,有好事者问英王怎么看待此事,英王答:“身为国王,我为王位争取自由权;身为王子,他们就不能吗?——他们可以骂我和造反,这才是我要的儿子。”
内战持续一年,虽然联盟强大,但支持英王的更多,国王在忠臣以及对英吉利海峡的牢牢控制下,最终不但击败了儿子,还顺手俘虏了苏格兰国王。叛乱失败,小亨利寻求和解,老子语重心长的跟儿子道:“儿子啊,你得认清,法王支持你,不过对英国内乱喜闻乐见罢了。”
但王太子听在耳里,却没进心里。因为他的比武领队在战争中把枪尖对准了他——他付出摧毁许多城镇、使自己背负无数谴责的情况下长追不舍,终于俘虏了他的比武领队,红着眼睛祝他新婚快乐——威廉·马歇尔什么也没说,只是长叹了口气。
之后十年,他跟随在了他身边。王太子花费大量钱财投入于军队,时不时就要扰乱父王一下,用他自己的话说,只有当了国王才能将一切控制在自己手里。二王子理查德呢,在外人眼里,他堕落成了流浪骑士,行遍欧洲各地并且参加十字军,哪里危险就往哪去,哪怕他母后放话要他回去继承阿奎坦偌大土地,他也毫不理睬;三王子乔弗里则被安排与布列塔尼女继承人结婚——据说法国王子大闹了一顿,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把法王这个疼独生儿子疼到心尖上的父王差点又去找英王干架。
小王子约翰渐渐长大,执着的来到父王身边,他说他所有的姐姐都嫁出去了,所有的哥哥都离开了父王,就算父王赶他走,他也不会离开。
国王看着他头疼。但因为贝克特的事,国王忽然了悟:推开他,或许不见得就是好事。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事无逆顺,随缘即应。
十年后,在利穆赞进行与父王作战前的准备时,由于天气炎热,王太子患上了痢疾,且身体很快衰弱。一个礼拜后他被送往附近的教堂开始忏悔和举行死前仪式。他把斗篷给威廉·马歇尔,请求马歇尔将斗篷送到耶路撒冷的圣墓教堂;同时,他请求与父王和解。
国王接到信件,立马赶赴利穆赞。伯恩及一众大臣劝说他不要去,因为十年间王太子耍的花招太多了,次次请求和解,次次言而无信。然而国王沉声道:“我知道,伯恩,我知道,这次是真的。”
上一世他就因为伯恩说的理由而拒绝,结果未能见上儿子最后一面。
但终于没有赶得及。
等国王抵达,王太子已经阖眼。
国王沉默的将自己的一枚戒指放在王太子的手心,那是他原谅他的象征。他说:“你让我费了很多心,但我宁可你活着,让我费更多的心。”
父爱如山。
一刹间,理查德明白了。
但乔弗里不明白。跟上跟下的约翰太显眼了,国王的近臣们都说,希农城堡后来能增添许多欢笑,全赖小王子的功劳。
如今大哥一死……
王储之位、封地、头衔理所当然给理查,但好几日过去,父王却迟迟没有宣布。
人们四下谣传,煞有介事,说他给约翰留着。
乔弗里不信他的二哥能忍;就算二哥能忍,他也不能忍。
这些年来,他们三兄弟时常跟老子兵戎相见,他不相信老子对儿子们一点芥蒂没有,就算他给了他布列塔尼,可那又怎么样?
他宠爱小亨利,宠爱理查德,如今又宠爱约翰,他乔弗里呢?在他眼里,或者在母后眼里,他乔弗里就一点需要也没有?!
他在走廊里碰见了对峙的国王与王后。
国王:“……好久不见。”
王后:“……好久不见。”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派人监视我。”王后笑道。
“我祈盼你回来。”
“啊,是吗,在我支持儿子们反对你的情况下?”
“哦埃莉诺。”
“你不问我为什么?”
国王道:“只要你高兴。”
王后的笑渐渐消失:“你不介意。”
“你知道,我从来不忍心拒绝你任何要求的。”
“不!”王后道:“不放在心上,所以才不会介意!”
“我们这么久未见,不是来吵架的。我们几乎从未吵过架,埃莉诺,你忘了吗?”
“不,我和儿子们、我们都失败了,所以你才能站在这里,对我说这样的话。”
“你认为我在讥笑你们?”
“难道不是?”
国王伸手,温柔的抚一抚她的发鬓:“我起先以为你只是出去散散心,毕竟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可是后来,无论我怎么写信,你都不愿意回来——因为罗莎蒙德?”
王后沉默了。
“你根本没有踏入过那宫里,对吗?”
“我看到的已经够多。”
“不,你没有看到最后。”
“难道还要我亲眼见证那些你侬我侬的痕迹?亨利,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
“——那是为你而建。”
“你是我唯一曾爱过的,而你却——你说什么?”
“那是为你而建。”
“……不,我不相信,”好久,王后才找回自己的语言,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么些年来她在坚持些什么?她所做的一切岂不变成了笑话?她仰首,对方眼睛好像两弯深潭,望了就要陷进去,“……如果你是为了把阿奎坦拿去给约翰,那么亨利,你赢了。”
“为什么阿奎坦可以给理查德,可以给约翰,不能给乔弗里?”
一个介于变声期的嗓音传来,两人望去,国王道:“菲利普。”
“不许这样对我父王说话。”另一个声音跟着传来,掷地有声。
“这是约翰?”王后看向快步走过来的粉雕玉琢的少年:“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小王子敌视的看着她。
王后耸耸肩,不以为意。
“哼,什么都没有的王子。”菲利普并不把约翰放在眼里。
“我有父王的宠爱就足够了。”约翰毫不迟疑地反驳。
“菲利普也长这么大了,”王后道:“听说还是和乔弗里形影不离,此次也是因为乔弗里而来的吗?”
“他以后要做我的总理大臣。”
王后噗嗤一笑:“真是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菲利普面色一肃,手指一指男人:“而他,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是吗,”约翰反应飞快:“我父王不算什么,那次次被我父王打败、每一个条约由我父王订的你的父王又算什么?”
“不错,他一直都胜人一筹,”菲利普咬着嘴唇,“但是,我一点也不急,我有的是时间,而他呢,他的胳膊将越来越沉重,他的一只脚已踏入坟墓——”
“住口!”约翰拔剑。
菲利普也手按剑柄,他的法国侍卫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看一眼国王,毕竟,这可是英国人的地盘。
国王并未生气,因为他知道,这个小孩子……以后的称号,将是“奥古斯都”。
“我从来没有小看你,少年,”他道,不用做什么,只是站在那儿,王者气度自散,让人不由信服:“你的聪明才智,不亚于我的任何一个孩子。”
被他这样一称赞,菲利普气势莫名输下来,但输得似乎心甘情愿,怎么回事?
他喃喃:“……为什么要逼乔弗里结婚。”
“阿?”约翰觉得前后简直离题十万八千里。
国王温和地答:“你也要结婚的。”
“不——”
他没说完,眼角瞟到墙角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他不用反应都知道是谁:“乔弗里!”
抬脚追了过去。
约翰:???
为了防止两个人凑在一起继续说父王坏话,他匆匆朝父王行一礼,跟着去了。
又独剩下帝后。
“……埃莉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余音袅袅,飘荡在走廊里,当时埃莉诺只是以为国王的又一个花招,直到那个时刻来临。
六年后,国王去世。
王后赴丧,一切尘埃落定后,再一次,她来到伍德斯托克森林前。
来到她与他感情变坏的分界点。
踌躇很久很久,她才走进去。
仍是那座迷宫,仍是地上的金线。
令她稍稍诧异的是,一片尘封之态。
似乎那一次之后,再无人来过了。
未完成的宫殿。
路过结满蛛网的宽大石窗,走上咯吱咯吱的木质长廊,三扇门推开,停下脚步。
萝丝没有出声打扰,尤其路过当年碰到罗莎蒙德的地方的时候。
“他说我看到的不是最终,他说宫殿为我而建,我不信。萝丝,你信么?”
忠心耿耿的侍女无言。
王后呵呵笑起来,“世人皆说这是他的金屋藏娇之地,我们在里面看到了一个女人,你说,让我怎么信?”
“那么,我们就看看,这最后的最后,到底是什么。”
大床、安乐椅、胡桃木桌子、本应银光闪闪而黯淡蒙垢的威尼斯镜。
“看。”侍女道。
镜子前,一只盒子突兀地摆在妆台正中。
没有上锁。
侍女正要上前打开,不知怎么,王后道:“我来。”
侍女还是用手帕为它拂开一层灰。
盒子打开。
看清之后,侍女忽道:
“陛下,您到底不信他,还是不信您自己?”
然而,一切的一切,已经消散了。
盒中端端正正躺着一朵钻石玫瑰,嵌金浮玉,栩栩如生。
他闲时无事爱亲手弄些个小东西逗小孩儿玩儿,她一眼看出来,他亲手所做,毋庸置疑。
而那其下,压住一枚玉扣,上面一小束金红色的头发之外,多出了一系棕色头发。
玉扣上的铭文她永远记得,“赠给亨利。”而玫瑰内侧,她颤颤巍巍翻转,内镌小字:“给亲爱的埃莉诺。”
突然之间,王后蹲下,泪如泉涌,号啕大哭。
她终于明白,自己是怎样失去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