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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莳花劫 ...

  •   苦在心底埋得久了,安逸的戏也演成日复一日的寻常,终将自己都骗住,淡忘了曾有的惊怕,错觉生活当真可以花常好月常圆。才会在预告过的变故来临时,更加的措手不及。
      自从满世界嚷嚷认小瓦是弟弟后,吴是非这厢的人际关系就一直处于争风吃醋的微妙情境,挑事的则是廿四郎骆隽。本来自诩同吴是非最亲最腻的小子,才过年突然发现自己被夺了宠,登时不依不饶起来。但凡吴是非暗地里塞给小瓦些什么,他定管纠缠着也要,东西未必一样,件数是不可少的。还非叫小瓦按着先来后到的规矩,也得排自己后头叫声哥。弄得吴是非很是苦恼。
      究其原因,倒非骆隽起哄裹乱,实在是上年入冬后,少年体格长得飞快,直如发面一般蹭蹭地蹿高,非但超过了吴是非,袁恕往他跟前一站都几乎比肩了。原本肉嘟嘟的少年面盘瘦削了不说,男孩子的棱角分明日渐显现,慢慢褪去了少年郎的稚嫩清秀,向着英挺俊朗的男子汉迈进了。奈何骆隽身大心未稳,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似的爱玩爱闹,也撇不开这些年来积攒的宠溺纵容,贪着一丝年龄上的有恃无恐,始终不肯直面成长这件事。因此眼见着对自己最好的非姐依稀有了“新欢”,他顿生了莫名的危机感,什么事都要期轧一脚,绝不愿让自己从“繁露馆第一宠”的位子上跌下来。
      只他争便争了,每回到袁恕或者裴筱岚处讨巧卖乖,偏又死拖活拽着廿一郎梁如栩作陪。其实吴是非私下里同刘佑确认过,连月来梁如栩的嗓子保养得法,循序渐进,已可稍稍开口说话。不过自倒嗓后他性子越发阴郁,能讲也不爱讲,总默默坐在角落里,当真像个陪衬的景儿。他同骆隽这两人一个动若脱兔,一个静如秤砣,在吴是非爱寻衅找噱的眼里看来,也算互采互补,颇为相得益彰。
      而因有吕昂耍奸在前,虽暂时雨过天晴,荀晚华总觉得愧对袁恕和无端被牵连的裴筱岚,好东西从来不落了他们,人却不如过去走得勤了。孟虔暂代馆主掌事,又得带孩子,成天忙得焦头烂额脚后跟冒烟,哪里还有闲暇同兄弟们吃茶打诨?有时赵雨旸喜滋滋来了都冷不防碰一鼻子灰,全没工夫坐下来与他手拉手好好说几句体己话,尝苦等个把时辰也捞不着人一片行色匆匆的衣角望一望,以解相思。便只好摇着孩子委屈地吟一阕:“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长江水啊,我的泪,才下心头,又上愁眉!”
      吴是非就白他一眼:“赵官人真是天赋异禀,眼泪能飞上眉毛去,忒稀奇!改明儿哭时叫我一声儿啊,我长长见识!”
      赵雨旸遂幡然省悟,自己这条词人的路恐怕是走不通的。
      便是如此喧嚣无拘地热闹进了阳春三月,上巳约游,吴是非到哪儿都不忘叫上小瓦,小侍离不开倩郎,于是裴筱岚理所当然与袁恕搭个伴儿。再加上永远在玩儿这件事上不落人后的骆隽,必定再拖一个梁如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郊外。
      草色青青,花舞载酒,风和煦,人爽朗,确是人间好时节。
      小孩子活泼,蹦蹦跳跳没个停的时候,不一会儿骆隽和小瓦就顽得一头汗。小瓦全是被牵累的。原是本分地随在自家公子身侧亦步亦趋,却硬叫骆隽拉着又是上树又皮水,好歹这位也是小倌儿,小瓦只能紧张地陪着他疯闹,时时刻刻怕他摔了碰了,或者索性跌进水里去。
      吴是非扶着身子已近七个月的梁如栩慢悠悠走在河堤上,气得额角青筋突突跳,不顾尚蒙着面纱,与梁如栩预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警告,忽两手捂住他耳朵,旋即气沉丹田河东狮吼:“骆小胖你给我滚回来!!”
      骆隽吓得脚底一滑险些朝地上坐个屁股蹲儿,幸得边上小瓦将他搀了把,稳住身形赶紧小快步跑近了,咧嘴嬉笑:“非姐有何吩咐?”
      吴是非毫不客气赏他一记爆栗,指一指袁恕又托一托身旁的梁如栩,眯眼歪嘴道:“叫带上僮子非嫌人多,二位小爷未得派指小侍,四位公子就指着我和小瓦两人,你不说帮忙照应照应,还把我唯一的搭子给拖着顽儿去了。这一个二个都是身子不便的人,十六爷咳嗽还没好利索呐,你好意思让他受累?”
      说一句面纱就高高扬一阵,可见得是气大了。
      在馆子里任性惯了的骆隽独独畏惧吴是非,叫她一番数落,赶紧体贴地挽过梁如栩的胳膊,孝子贤孙样给众人赔笑,也给梁如栩卖乖:“哥哥勿气我贪玩!我知错了,我陪着哥哥。累不累?我背你啊!”
      吴是非又给他一记爆栗:“没脑子还没眼珠子啊?”
      骆隽挠头讪笑,贱兮兮伸手轻轻抚一抚梁如栩的肚腹:“顺嘴顺嘴!我是说,走了半天了,要不咱找个僻静地方坐下歇会儿吧!吃点心啊!”
      裴筱岚鼻头哼一声,垂睑乜斜:“还是吃最要紧。”
      吴是非立即表示:“不给他吃!去,河边跑一圈,灌个风饱。”
      骆隽忸怩着才不肯去,扥住吴是非衣袖孩子气地磨。
      袁恕同裴筱岚不禁都笑起来,梁如栩眉头耸了耸,笑得不明显,到底不总绷着脸了。
      另边,趁几人说笑的工夫,小瓦已是伶俐地寻到片树荫开阔地,铺上毡子摆好了果品点心,乖巧地来牵裴筱岚的手。他随意挣脱,反将小童揽在身前,脑袋抵住他颅顶,非前心贴后背地走。更手快,猝不及防扯下小瓦遮面的纱巾,转手塞进他襟怀,懒洋洋道:“又不是衙门悬赏的罪嫌,鬼鬼祟祟,不戴了。”
      随后胳膊一扬,指尖勾住身侧吴是非的面纱也给除了下来。
      吴是非有些犯愁:“我是女的,一露脸难保不露馅儿。”
      裴筱岚撇嘴挑眉:“露就露呗!生着脸就是给人看的。挺漂亮一姑娘,成天扮假小子,暴殄天物。今儿天好,你权当晒脸。再不见光,死人白了都。”
      吴是非一手叉腰:“嗨嗨嗨,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非得变个味儿呢?谁谁谁呀?谁死人白?”
      “噢,对,是不能这么说!”
      “那是——”
      “死人不白,死人发黄。你这是死人骨头白。”
      “啊哈哈哈哈——”
      先一步在毛毡上坐下的袁恕笑得歪靠在梁如栩肩头,胳膊肘明显没朝内拐,给吴是非笑得很是心灰意冷。环视一圈,除了说话促狭人的裴筱岚一贯的不紧不慢,就剩小瓦这实诚孩子顾着人,咬牙憋着没笑出来。吴是非登时涌上一股老怀安慰之感,隔着裴筱岚拉住小瓦的手,作势吸了吸鼻子:“好弟弟啊,没白疼你一场,你是我亲弟弟!”
      小瓦仰起脸望望裴筱岚吊儿郎当的面容,低下头笑嘻嘻跟吴是非说:“非姐没死人骨头白,非姐好看的。”
      吴是非愣了愣,脸居然唰一下红了,抢似的从裴筱岚手里把面纱拿过来,无措地往耳朵上挂。可总也挂不好。
      裴筱岚睨了下与他挤挤眼的袁恕,蓦地叹一声,还伸手拽住吴是非的面纱,痞气十足地问:“我说话不好使了是吗?”
      吴是非用力捉着纱巾另一角,硬是不松手。
      “啧,你戴吧,我走了!”
      “嗳——”
      仅仅转身的一刹,吴是非稍有迟疑,料不到裴筱岚有心使诈,足跟一碾顺势再转过半圈,趁机将吴是非的面纱抽走了。随后撤开两步,兀自往毛毡上一坐,把面纱塞给了袁恕,嘴里头叼起块果干,气定神闲地嚼着。
      吴是非吃瘪,便也只好坐下,跟袁恕横眼嘟嘴:“还我。”
      仿佛击鼓传花,袁恕又将面纱放进梁如栩手里,故作无辜:“十六哥最大,我听他的。”
      吴是非瞄梁如栩。他捏着块纱巾无所适从,想丢给骆隽,小子灵巧往边上一闪,躲到了裴筱岚身后。
      “别给我,我也听十六哥的。”
      梁如栩紧张得一时脸红一时又白,纱巾宛如块烧热的火炭,实在烫手。袁恕与裴筱岚相视一眼,亲亲热热拉过梁如栩手,逗他:“你只说,小非戴面纱好看还是不戴的好?”
      梁如栩下意识觑了觑吴是非,犹豫再三,却只点个头。
      袁恕呵笑:“这是怎么个说法?戴着好?”
      梁如栩频频摇头。
      “那是——”他却不接着问好与不好,非逼着梁如栩自己说。
      梁如栩埋着脸,又挣扎一番,含了含唇,终于极小声地嗫嚅:“不戴好看。”
      其音虽哑,但无撕裂感,听起来果然好了许多。
      众人好歹逗得梁如栩开声说话,自是如释重负。唯有吴是非鼓着腮帮子,斜睨着袁恕,眸色传递,像在说:“拿我穿针引线,公子不疼我了!”
      袁恕懂她,倾身过去附耳窃道:“就是好看!”
      吴是非脸颊立时蹿上两朵绯霞,深深地低下头去。
      裴筱岚悉数看在眼里,不笑也不说话,只是吃果干。
      这一日后来,直玩到了日头西斜,几人才依依不舍地踏上返程,回到馆里时已是华灯初上。舞戏台前依旧人声鼎沸,台上演着不落幕的爱恨悲喜,台下仍然是不入心的附庸浅薄,伶人与恩客,从来貌合神离。
      三月十一,寻常时日,晚间夜赏,压轴特享的一支舞曲《母佛》,乐班筝音领奏,十六郎操弦,急拨急抹,高/潮处连弦刮奏,若山高水长绵延不绝。又在长缨点墨处倏地戛然,回归了曲溪委婉,小桥上听铮淙的恬静。
      台上幕垂,台侧按弦静音,舞曲终了,出得戏来做凡人。
      乐师见裴筱岚久久未起身,好意催一催他,手才挨着他肩头,其人轰然倒塌。便似曲罢魂息,了无遗憾,徒余凡间一副空壳,意识远去,昏沉不愿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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