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手札》镜台

1、黑渊龙女

　　*
　　“我要回家一趟。”乔伊说。她漆黑的短发闪着金属光泽，黄色的眼睛像蛇或蜥蜴，一看便知她绝非人类。
　　“诶？”坐在桌子上的黛恩叫出声。
　　“为什么是现在？”卡普停下手头的整理工作扭头问。他正把桌子上写满法阵和公式的草稿纸收拾起来。
　　“就是说啊，怀德姆马上就要建好了，你……”尼尼欲言又止。他趴在桌子上，嘴里叼着一只羽毛笔望着乔伊。
　　“大概要错过了。”乔伊撇撇嘴，“没办法，我父亲想见我。”
　　理由很充分。大家都知道，龙是一种随心所欲的物种，它们有资本随心所欲，乔伊的父亲更是如此。他想见乔伊，不管乔伊现在在哪儿，他就能立刻见到。
　　“那倒是正好。”奥尔抬起他浅色的眼睛。其他人听到他的前半句话有些困惑地望向他，于是他指指安迪手里磨好的小木盒：“它可以派上用场了。”
　　安迪挑眉。木盒还没刷漆，只算半成品。但奥尔已经这么说了，他只好把木盒向乔伊抛去，龙女伸手接住了它。她抚过手上的翡翠戒指，一道闪光，信盒消失了。
　　“你们要记得写信。”她扫视了一遍同学。
　　“放心，绝对巨细无误，保证你身临其境。”尼尼嘴里的笔被他换了个叼法。其他人忍不住笑了。尼尼是个小说和戏剧爱好者，最近正迷上写叙事长诗——他得把这信写成什么样啊！
　　他们的交谈突然被打断——门开了，白塔法师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孩子们，”柏蒙特说，“乔伊要离开一段时间，这位是来接她的人。”他没有介绍这个男人的身份，含糊地一带而过。他的弟子们偷偷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这个男人。他们亮晶晶的眼睛里冒出同一个问题：他是龙吗？
　　柏蒙特忍俊不禁。他知道身边的男人在孩子们眼中的模样——的确，单从外表来看，这个男人就是和人类别无二致的□□凡躯。他有一头普普通通的深棕色长发，平凡中可称得上英俊的面容，温和的眼神常常流露轻佻的笑意——是的，他的眼睛的颜色很普通，不是乔伊那种金属质感的黄色。他穿着一套典雅的贵族服饰，手臂上套着镶银边的护甲，两足蹬着黑色长靴。柏蒙特心想，他带乔伊回来时大概给他们开了个坏头，让他们有种错觉，觉得龙变成的人都是奇装异服，眼睛可怕，手脚还保留着利爪的形状——虽然现在乔伊已经能化出完整的人形，但她的举止依然很怪异，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常人。
　　不过说到怪异——
　　这个男人越过白塔法师向乔伊走去。
　　“小十三。”他对乔伊说，不把一丝一毫的目光分给在场的其他人。龙就是这样傲慢的生物。
　　柏蒙特饶有兴趣地盯着他肩上的白色半身披风。
　　那是一件白得耀眼得披风，让人想起山巅的积雪，天际的白云，它没有任何装饰和花纹，而且纤尘不染。很少有披风是白色的，因为白色不耐脏，沾上灰会变得很难看。这大概是这条龙身上唯一的暗示了吧？
　　“第七。”乔伊仰头望着男人，“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在人间都是这样的。吾君的命令太急，我是直接从朋友的宴会上赶过来的。你收拾好了吗？如果天气合适，我还来得及赶上一点尾声。”
　　“你朋友的宴会会开上三天吗？”
　　“嗯。你收拾好了吗？”
　　“好了。”
　　被乔伊称为“第七”的男人高兴地转头，对白塔法师说：“那我就把她带走了。艾尔，我可以直接从窗户走吗？”
　　白塔法师似乎是答应了。他说：“替我转达我对黑渊之君的敬意。”接着他提醒卡普：“按好你的纸。”法师伸出手，向下一挥，如同在拨开什么东西一样。卡普一开始没懂他的意思，见到老师的动作，突然明悟，连忙回头把桌子上的草稿纸按住。刚好来得及。
　　霎时，高空的狂风从窗口涌进来，所有人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尼尼嘴里的羽毛笔一不留神没咬住飞了出去，他旁边的黛恩眼疾手快把它捉住。
　　来自黑渊的访客把乔伊抱起来，向窗口走去。他登上窗台时，扭头对柏蒙特呲牙一笑：“吾君可不想接受真神宠儿的敬意。”他似乎是故意不给柏蒙特留回答的时间，话音落下便直接向外跃出。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呼。
　　“第七”带着乔伊从颇高的塔身跳下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凡人一般，刹那间消失了踪影。尼尼站起来，似乎想去窗口，柏蒙特却阻止了他：“呆着别动。”
　　风突然停了。
　　不，没有停。在那停滞的一瞬间后，空气再次疯狂地流动，不同的是这次气流的方向是窗外——有什么东西正从窗外向上掠过。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东西。这个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站立的窗口似乎太小了，那个东西明明离窗口不近，他们却难以看到它的全貌。
　　此刻，他们看到窗外有一条银白的急流，像倒挂的瀑布一般上升着，正午的阳光照在那上面反射出细碎的亮光，仿佛正有无数银币掠过他们眼前——很快他们知道，那不是银币，那是比银币更贵重的东西。
　　那是龙鳞。
　　几秒钟后，那窗口的庞然大物消失了。柏蒙特向上挥手，把那无形的屏障再次合拢，阻挡高空的疾风涌进房间。
　　学徒们似乎被这巨大的存在震慑住了，他们专注地望着窗外那一方天空。没有人说话。
　　很快，那条龙映入视野。那是一条银白色的巨龙，纯粹银白的巨龙。他的翅膀向外伸展，构成一个漂亮的弧形，矫健的长尾在身后摆动，划破疾风和蓝天。它让人想起险峻的雪山，广袤的冰原，冬日的海湾，想起繁星和大地，宇宙和时间。人类在它面前如此渺小脆弱，凡间的变化对它来说如同尘埃随风起舞，不值得它的关心。
　　“这就是龙，命运的变数，凡世的半神。”柏蒙特说，“那条白龙，以人类的亲缘关系来算——他是乔伊的哥哥，黑渊龙王的第七子，史诗和传说里称他为寒冰的赫莫斯。”
　　寂静维持了很久。第一个缓过神儿来的是尼克特。
　　“乔伊的原型也是那样吗？”他问。
　　“现在不是。将来会是。”
　　尼尼哇地感叹一声。
　　“真希望有一天能被她带着飞，那感觉一定很棒。唉我不求当龙骑士，能在她的爪子上溜一圈也满足了。”
　　“那你的愿望大概没有实现的可能了。”柏蒙特笑道，“等她长大成能够带你飞的时候，不管是我还是你们，都早已化为尘土了。”
　　*

作者有话说

　　开坑一时爽，填坑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