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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血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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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够了?终于肯现身了?”
“怎么说话的这是,我刚处理完村里的事,就收到了你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好好喝口茶,二话不说,火急火燎地就赶了过来,您老就这态度?”
洛遥透过苏承轩的指缝,悄悄瞅着前方的白衣人。浓烟滚滚,橙红的火蛇吐着信子蜿蜒缠绕在书房四面,张开血盆大口将房内的一应物什都悉数咽下嚼烂,仅剩下些许焦黑的木屑土渣。
可这位靳琉大爷却并不在意这些,昂着头噙着笑,负手立在火海之中,毫无怯意。白衣翩翩然,火光冲天萦绕其身,竟衬得他有些狂傲不羁。
“走吧。”苏承轩并不打算理会他的邀功之举,牵起洛遥的手,将她护在自己的臂弯之下向外走去。
“嘿,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枉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对我……”靳琉显然是生气了,边捋衣袖边叨咕个没完,听语气恨不得把苏承轩一口吞了,拿扇子指着他愤愤道,“我说话你到底听没听到。”
书房的木门被火烧得吱呀晃荡,苏承轩抬脚轻轻一踹它就应声倒下。火星子与尘埃随风卷起,清新的空气沁入洛遥的心脾,她大力吸了一口,感动得险些落下泪来。
不过她还真的哭了,不是因为重新享受到这爽朗的夜幕气息,而是因着现下的情形。
东厢房处载满了梨花树,适逢花期,香气正盛,融融月光随风倾泻流转其上,甚是赏心悦目。可现在谁也没有心情赏光游玩,月下饮酌。
不太宽敞的院落中,现在却布满了段侯府中的府兵,屋檐上,墙头处皆是府中的强弩手,将他们团团包围。刀剑反射着凛凛寒光,杀气甚重,尤其是那位负手立在府兵正前方的那位紫袍段侯爷。
“这个迎宾礼,排场可真够大的。”
“怎么样,可还满意。”苏承轩跨一步站到了洛遥身前,摩挲着挂在腰间的宝剑剑柄,笑着问。
“勉强还算凑合,将将配得上我这个盗圣。”靳琉啐了一口地,收起以往的嬉皮笑脸,眉间竟露出了几分阴狠,折扇已然别回了腰间,刷的一声抽出宝剑,银光闪耀,杀气渐起。
“二位本是我府上的贵客,可为何要与贼人勾结,夜闯我侯府,还纵火焚我书房?”浑厚低沉的男音响起,回荡在静谧的院落之中。
“侯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苏承轩并不看他,笑着用手巾拂着剑锋,一下又一下,周身的杀气萦绕,令人不寒而栗,“可是需要在下提点侯爷一二?”
段侯爷闻言皱起了眉,旋即又舒展开,冷笑一声继续道:“我给三位两个选择,一,放下武器乖乖投降,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
“无需废话了,我们选二。”靳琉嘴角微微扬起,眼中的狠意已然掩盖不住。
段侯爷冷哼了一声,缓缓抬起右手用力向下一挥,嘶吼声伴随着嗖嗖的箭雨声顿时响彻府邸。
段侯爷作为晋国的一品军侯,府上的兵将自然也不同于别处,各个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即使是苏靳二人联手,一时间也僵持不下。尤其是边打还边要顾着后头的洛遥,更是不能完全放开手脚。
洛遥缩在他俩后头,前方是刀光剑影,身后是熊熊火舌。她并不像他们两人一样见惯了打斗场面,一时间竟失了方寸,吓得双腿发软,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一位刀兵越过了苏靳二人,提刀冲着她跑了过来。洛遥咽了咽口水,掏出腰间的匕首,颤巍巍地举起来伸向那人,可脚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眼睛紧紧闭着不敢看。
“啊——”
一声惨叫响在她前方,她猛一睁眼,却见那位气势汹汹提刀冲她奔来的府兵,胸口处贯穿而出一柄长剑,鲜血喷涌而出,因距离过近,还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利剑抽回,刀兵缓缓倒下。苏承轩提剑站在他身后喘着气,一脸担忧得问:“可有伤到?”
洛遥摇了摇头,惊魂未定,瞪着眼却不敢看他。他们二人身上都挂了彩,气息也不似先前那么平稳,显然体力也快要跟不上了。她扫视了一圈,从屋檐到墙角再到梨树梢,一丝一毫都不肯落下。
长时间的鏖战,受不住的可不止是苏靳二人,段侯府的府兵队列现下也明显不似先前那么紧凑有序,百密一疏,尤其是院落右后方,两棵梨树与书房屋檐交错处的墙头。因树枝交杂错乱本就不好设伏,现在更是无人守卫,成了这天罗地网中唯一的缺口。
“小苏!那里!”
苏承轩踹开袭来的府兵,循声望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冲靳琉做了个手势,二人合力向着右后方杀去。
书房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夜风一吹,屋檐摇晃着呀呀作响,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随时都能倒下。
三人终于杀至了梨树下,杀退了最后一波迎上来的敌人,苏承轩刚欲抱起洛遥翻墙离去,一柄长枪忽的迎身砍来,好在他反应及时躲开了,定睛一看,一位身材魁梧的紫袍中年男子提着金_蛇_长_矛正挡在他的面前。
“侯爷果然好身手。”苏承轩冷笑道。
段侯爷并不理他,挥矛便冲了上去。苏承轩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提剑迎面直上,与他厮杀了起来。
屋檐已经塌陷了许多,洛遥见二人越打越胶着,心下着急,想冲上前去帮忙,可一白影打眼前一闪而过,抗起她踏着树干三两步就上了墙头,未等她反应过来,二人已然逃离了侯府。
“你放开我,小苏还在里面呢!”洛遥挥着小拳挣扎着要下去。
“哼,别开玩笑了,你能帮上什么忙,留下来只会妨碍他发挥,倒不如走了干脆。”靳琉并不理会她,蹬着屋檐向城外跑去。
“那小苏怎么办?”
“呵,你莫不如担心担心那位侯爷。”靳琉笑着说道,一脸轻松,“我跟他认识这么久,还未见他败过阵,你只消管好自己不要给他添麻烦,那就是帮了他大忙了。”
更深露重,城郊树林里,小河边上更是一片死寂,唯有蟋蟀的窸窣声。丑时已过,正是熟睡之时,可洛遥现下却毫无睡意。
她和靳琉已经逃出城许久,可却一直不见苏承轩跟上,洛遥急得在火堆旁走来走去,就是静不下来。可靳琉却恰恰与她相反,哼着歌烤着鱼,全然不似逃命的模样,倒像是出城踏青来的。
“你就不能好好坐着?一直在我眼前晃悠,看得我眼晕。”
“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小苏现在生死未卜,你竟还有心思烤鱼?”
“急有用吗?”靳琉瞅了瞅烤鱼,翻了个面,“他不是一般人,死不了。”
“可那假侯爷也不是一般人呀!不,他根本不是人!”
“哟?怎么说?”靳琉对这话似乎提起了些兴趣,枕着手靠在树干问道。
“我们在侯府的地下密室里发现了一具枯骨,看着像是真侯爷。”小包子脸上皱出了几道纹,咬着右手大拇指指甲分析着,“尸体上还爬着几只奇怪的小虫,发着蓝光。”
“虫子怎么了?”
“看着眼熟,好像在哪本医书上读到过,就是没想起来。适才逃跑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那是南疆特有的蛊虫,下蛊者将它种入他人体内,蛊虫便会在七日之内,将中蛊人由内而外全部啃食干净。”
火堆烧得正旺,火星滋滋乱窜,将上头的鱼烤得焦黄,香味溢出,随风四散,可洛遥却并没有什么胃口。
“等中蛊之人死后,下蛊者便会取一只小虫植入一具死尸内,经过一场仪式后,死尸便会复活变成中蛊人的模样,没有自己思想只听下蛊者的命令。”洛遥停下脚步,觉着身子有些凉,凑着火堆坐下,继续道,“为了保证死尸傀儡能像常人一样活动自如,他还必须时常饮活人生血。”
晚风习习落叶飞,言之此处,二人都不做声,烤鱼的底面已然焦黑,可却无人翻面。
良久,靳琉才开口道:“那你觉得,是谁干的。”
洛遥摇了摇头说:“堂堂一品军侯,究竟是谁有这种胆量敢这样对他。”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此事于谁有利,便会是谁干的。”
洛遥似懂非懂,双手托着包子脸支在膝盖上看着靳琉。夜色如墨,火光烨烨,照得他的脸半明半暗,竟露出了少有的肃色。
“当今晋国朝堂之上,分两股势力。一党以皇后淮王为首,而另一党则以淑妃越王为尊。两党斗得如火如荼,不相上下。”靳琉并不看她,只用树枝划拉这火堆里的木材,“而段侯爷身为皇后的亲兄,更是淮王在军中唯一的势力,也是他最有利的武器,你说,他又会是谁的心头刺?”
洛遥听着心惊,她并不懂什么党争,只觉着可怕,人心真的都是肉长的吗?
“那你凭什么就认为这幕后的主谋就是越王呢?”
“淑妃是谁,你可知晓?”
小包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直勾勾地盯着他。靳琉也不扫她兴,冷笑了一声继续道:
“二十年前,南疆的南诏王为了讨好晋王,将自己唯一的女儿献给了他,更是有不少巫医随这位苗疆公主入了宫。”
小包子低着头,盯着火苗不再做声,不为别的,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同姓之人,何必厮杀至此。
“差点忘了。”靳琉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丢到她面前。
洛遥下意识地接住,是一串五彩石子连成的手链,心里犯疑。
“这是小石用在月牙泉边捡来的鹅软石,窜好送你的,说是要谢谢你。”靳琉这才想起火上的烤鱼,看着焦黑的鱼肉一脸心疼。
洛遥心中的乌云散了几分,却还是闷闷不乐,一边将手伸进链子里,一边问:“怎么办?小苏还没回来,那位假侯爷显然不是什么善茬,我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解铃还须系铃,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
身后传来窸窣脚步声,洛遥倏地转头,心里的阴霾顿时消散殆尽,猛地起身扑了上去,眼泪也不由控制夺眶而出。
熟悉的紫檀香,熟悉的怀抱,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叫人感到心安。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希望随着微光渐渐照亮这座树林,这个血夜,终是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