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021 ...
-
春日花事正好,晏墨离开了白烟居,确切点说,他离开了玉州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本约好了三月初一再走,如此一耽误,只怕是三月初一都不见得能赶回来,更别说方凌轩的生辰了。
方凌轩气的大闹一场,恨不得拆了雅南阁,却被鲜少出面的方大公子——方凌志出面给拦了下来,并带回方家,以行事轻浮为由关在了观里,要知道方凌志出了名的胆怯懦弱。
不过对于晏墨离开,有说是因为与沈从越争风吃醋中杀了天照观的人,现烛山大公子已经连夜赶回烛山——家法伺候;也有说是因大公子为人耿直,杀了天照观的人不愿牵连雅南阁,所以才销声匿迹;更有人猜测是因为沈从越惹了大公子,天生竖瞳者本就桀骜邪肆,最是容不得他人放肆,这大公子定是杀了一个沈从越不够,星夜奔走是要去天照观要个说法!
薄春醒来已是一天后了,发现自己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他脑中极快思索,记起那晚发生的事情。
少年缓缓地抬头看向素色的幔帐,撩开帘子,侧目看外面,发现八尺之外又垂着一袭华丽的黑色帐子,隔绝了光,教他一时间分不清外面时辰。披了件衣裳,薄春下了床,身上自然是疼痛的很,他抬眼将四处打量。
周遭陈列素净整洁,古铜色的香炉与屏风上的山峦同色,处处可见雅致清疏。轩窗边搁着一张桌子,上面架着茶炉与火,青烟腾空,茶香袅袅。窗外阳光透入,照的漆黑的桌面明亮有光,还有桌上飘落的几瓣桃花。
“喵~”
猫儿蹲在窗框上,肥胖的屁股朝着外面美景,歪着脑袋望向多日不见的少年,又懒洋洋地打了招呼,“喵~”
薄春走过去,在桌前坐下。
猫儿跳至他面前,拿头在他脖颈蹭了蹭,亲昵极了,“喵~”
许是睡得太久,夕阳照着薄春有些晕乎,眉眼弯弯地瞧着它,轻声道,“灵雪,大公子呢?”
猫儿脑袋一甩,“喵喵!”
“不在吗?”
“喵!”
薄春心里一沉,“那你可知他去哪了?”
猫儿道,“喵~喵——!”
见猫儿嘟着脑袋,胡子动了动,神色几分笃定的傲娇,薄春略显疑惑地诶了一声,“你是说他还会回来?”
“喵!”
薄春笑了下,将茶水倒了一杯自己饮下。因有术法加持,哪怕这茶是晏墨前天深夜煮下的,傍晚时分喝起来,也不觉得味涩而滞。
他没待多久,枫娘就过来敲门,似乎算准了他会在这个时辰醒来般。
枫娘领着一行人进来,她微低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以示恭敬态度。她手中呈着一个托盘,低着头站在屏风外,态度全然不似初见时的轻蔑与怠慢。
她道,“大公子有交待,公子醒来就先沐浴,衣裳不必再穿雅南阁的制式了。”
薄春视线落在女子手中的托盘上,木色浮花的盘底呈着一身淡霜色的衣裳。他面上神情微怔,待众人出去后,便将这身衣裳打开来……
在云梦泽,霜色是谢家子弟的配色。不似雪白明亮,不似月白沉淀,这霜色是云梦泽最常见的颜色,是芦苇在秋日苍穹下的颜色,如同天地落下的一场霜,霜下是给予来年新生的美好愿望,虽寻常却意义非凡的着色。
少年眼眶酸涩,眸中颤了颤,手紧抓着衣裳,将其抖开翻看,顺滑柔软的料子,银丝勾勒山水纹,衣襟与袖摆皆没有谢氏的芦苇绣花,大概也只是颜色过于相似罢了。
许久后,薄春拎着的心落回原处,对这身衣裳他有些琢磨不透,会是晏墨挑的颜色,还是枫娘随意挑的?若是晏墨,华服千种,为何挑中了这一身霜色。
或者只是巧合。
薄春解了自身衣裳,将头埋进了浴桶中,任由思绪在水中消散……
水面清澈,波纹涤荡,几许水花溅起,几许湿润的雾气晕开,层层叠叠的画面又清明又晦涩。
竹筏破开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河流,两岸芦苇初吐嫩绿的牙尖儿,温和的阳光落下,沿途景色一派荒芜,破旧的城墙与废弃的街市尽显颓然。白衣青年身姿挺拔,如长剑入地般傲然姿态,负手伫立在竹筏一端。
晏墨锦衣绝尘,淡金色的阳光镀了他一身凌冽的傲意,俊美的面容微仰似在尽情沐浴阳光。他视线自水面波浪上掠过,淡看向江面,他自离开玉州城已数日,去了一片白雾朦胧的颓败水乡。
后世不会知晓此地是何等繁华,晏墨也不曾见过,只在烛山的书楼无意见得几卷书册有记……云梦泽谢家,子弟广天下,
衣如薄霜,足踏寒江,芦叶苇花,月照夜长。
广袖流云,目若华光,惊才绝艳,行事清朗。
眼下的云梦泽,再无清朗踏江的谢家子,也不得见谢氏子弟的温雅族风。晏墨思及此处,免不得想起烛山的人和事,天地和乐,世代昌顺。
“哈。”竹筏上的青年,面上划过一抹嘲讽的笑,与突如其来的冷风一样,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沉了下去,照得江面流云翻滚,乌云遮日。
落了雨,水面淅沥成一片,暴雨乱砸,打破了宁静。
晏墨未用术法庇身,这时节的雨尚带着冬日未褪下的寒意,浸湿了衣裳。他视线微垂,看向眼前被竹筏破开的芦苇花丛,忽的俯身出手,修长优美的指尖拂动,将支出水面的莲叶采下。
与梦中景象竟是如此的一致。
他拿着荷叶,想起梦中的紫衣少年将荷叶支在自己头上的情形,便也忍不住撑起了手中的莲叶,撑在了头上方。
避雨。
晏墨便撑着青叶,踏竹筏过了连绵无尽的芦苇花丛,渡了波涛翻天的江,待星河落子,才雨歇风驻,踏上久无人烟的渡口,将莲叶留在了飘流水面的竹筏上。
如荒山野岭的破落之地,晏墨却听了脚步声,不想刚展眼望去,就见远处荒草古道,未见来人先闻其声。
“萧瑟风,冷夜雨,谁与山景,谁与清怀?别后是重逢。哈,倒是应景了!”
下过雨的天色透露着低沉的压抑,泥土松软,荒草青嫩。一白衣金衫的青年走了出来,金色披风富丽无双,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诡异的相得益彰,衬的这荒弃的渡口都有些别样韵味。
青年单一个高马尾,金冠玉簪垂下两根华丽丽的飘带,背着一个素白的剑袋,束口处悬着两缕金色流苏,身上是极好的衣料,优雅的襟□□叠,佩戴了一个宽松的玉珠串子,玉珠下的衣襟上,隐约是绣了只灵动飘逸的飞鸟。
晏墨阅览过不少以鸟兽作为家徽的士族名门,但这只样式的却不曾见过,且衣着配色如此华丽夸张,倒不像是修仙界的世家大族所喜。
因烛山从素,三清观从简,岐川风雅却从淡,这三家从来都不是好华丽的仙门世家,因而余下的千千万万的宗派,也只能衣着简洁喜素,当然也有好奢靡的,但用金色的却是少之又少。
淡金色,暗有仙人之意,是因传言仙者的仙骨就是金色,淡金者小仙人,灿金者大仙家,修道之盛。
小门小派还真就穿不起这一身灿然尊贵之色。
是以晏墨才看了此人一眼。
“荒山野岭随口念几句压压惊,让兄台见笑了,”青年虚手施礼,他亦看见了晏墨,不疾不徐的走过来停在渡口,“是烛山的大公子啊。”
晏墨尚且不知来者身份,却感知对方是修仙界的人。
青年道,“我是齐慕,乡野小派。”
晏墨淡看了一眼,视线扫到对方身后,是布满星子的茫茫荒野和三两楼屋,没有半点烛火人烟。
齐慕回头望了眼,似知晓了对方的疑惑,便说道:“当年云梦泽一战,谢氏不存,方圆百里也少有人生还,何况这盛极一时的谢家主城。”
晏墨道,“齐公子是从主城过来的。”
齐慕道,“嗯,先前听人讲了伐谢之役,好奇云梦泽这种地势低洼的多雨水乡,怎会大火连烧了半个月不熄?”
晏墨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齐慕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对方是烛山大公子,与他随意将道,“当年怀旨仙主带领世家替天行道,大公子年纪尚幼,此等光辉盛举没能参加,到底是有些遗憾,不然还想同大公子询问一二。”
怀旨是晏墨父亲,晏明修被推崇为仙主之后的名号。
晏墨瞥了他一眼。
“不过话说回来,可惜的事尚不止一件,”齐慕笑着说道,“传闻谢氏清贵,一手水月破万法,如今不能一睹风采,可惜了可惜。”
晏墨未语,踏步朝前走去。
齐慕看了眼他的背影,烛山子雪白的衣衫终于淹没在荒草里,寻不到踪迹时他才转过身,抬脚离开了渡口。
“别后是重逢,那下次见你又会是什么时候呢?”他望着水面询问湖中倒影,踏上晏墨来时竹筏,瞥见竹筏上搁着的莲叶,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晏墨进了城,如齐慕所言,云梦泽多雨,湖泊众多,城里是被大火焚烧殆尽后留下的痕迹,漆黑的焦炭被冲刷融进了泥土中,光秃秃的石头生不出野花野草。世间多言,诸多世家在云梦流血送命,这些鲜血浇灌着云梦大地,怨气不散,魂灵不得归宿,云梦的土壤永生永世都开不出花来。
晏墨在书楼的藏书中得知,事情并非如此。当年谢长风将毒物遍洒云梦大地,死伤无数,故土也被毒物染成赤地,没有一丝生机。
他对这座荒城,有些说不出的情绪。依循梦中记忆,他在城中轻车熟路的摸索,最后停到一座烧毁了一半的高楼前。
未曾踏足,梦中却也奔赴往来此地数百次。
明火符腾空,引星光作引,照亮了眼前景象。
晏墨愕然地抬头,一半楼宇精致,檐上飞青瓦,檐下结灯笼。另一半似被人劈开了般,黢黑的木材和坍塌的屋顶。
他心似被人擒住了般,怔怔的望向斜挂着的楼牌——白云楼。
一时间竟也分辨不出感受,只是那股熟悉的烦闷再聚心头,没由来的疼痛如针扎般教晏墨没办法忽视眼前的一切。
云梦地下长眠的人,不管是谢家的还是伐谢的,都已被世家的修士们超度过了,超度不了的怨鬼也都灭了魂,不再给他们一丝为恶作祟的机会。
所以,任凭晏墨在城里寻遍,也未寻到一个可以讲话的鬼魂妖物。
离开云梦的前夜,他去了一趟谢氏。
望月岸已无霜衣华服的子弟看守,桥下是奔流不息的河海,桥尽头是一处建在半山的宫殿,此处应是谢氏学宫,云雾缭绕的山顶是谢氏宗族——望月清阁。
虽无人烟,晏墨尚知几分谢氏族礼,当年谢氏与岐川并肩仙门济世,他少时未至云梦,但也跟随教习修仙界世家礼数的夫子潜心学习,也想过终有一日要踏足此地,一览谢家风物。
如今,他着烛山登云袍,持雪名刀,身负烛山未来。以拜谢家之礼,右手持刀于胸前,左手背在身后,缓缓踏上望月岸,台阶有九百九十九级,一步一级,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未至山顶,停在了半山腰的学宫前。
玉石打磨光亮的地板上,是雨水也冲刷不净的血迹,刀痕剑伤砍得学宫伤痕累累,处处皆是斑驳,道道皆是罪过,他无从踏足。
在这空荡荡的场地站了许久,晏墨想起了雅南阁中的那对谢家弟子,当是谢长风唯一的儿女。
两百年前,薄春与薄绯应也不足百岁。
晏墨背对着学宫,直至月照中庭,清辉落地,他旋身一转,直接飞入了学宫内……
星光为引,晚风作伴,无声无言的寂静将夜拉得更久,久到院子投下细长的倒影,树枝与花叶投下交叠的暗影。
白烟居里,空旷的庭院内,没有肥胖的猫儿逗趣,也无少年身影,鲜少的仆人走动,不打扰温柔夜色。
晏墨回雅南阁是在两天后。
先去了白烟居,不想少年并不在院内。晏墨微沉了眉,转身朝院子外走,正巧遇上枫娘。
枫娘惊讶,大公子怎么回来的悄无声息的?忙朝他行了礼,后道:“大公子几时回来的,可要备水?”
晏墨道,“薄春呢。”
枫娘道,“昨日回了前院。”
晏墨眉心再沉,道:“他自己要去的?”
枫娘点头,“是。”
晏墨面无表情地盯着枫娘。
竖瞳之下,沈从越惨死的下场历历在目。枫娘下意识跪地垂首,“大公子息怒,听说他阿姐,薄绯姑娘前天夜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