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乃见狂且 ...
-
“是半个月后吧?”他清楚自己脾气不好,但,还不至于为一个宫女降了身份,更何况,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只是有点不习惯,他知道这种不习惯很快就会烟消云散,毕竟只是一个宫女罢了。
“是的,皇上。”她小心翼翼的回答,内心却始终理不清皇帝的意思,到底是同意她出宫呢,还是不同意?难道就不能给一个痛快?!
“你下去吧。”赵曦转而拿起另一本奏折。
“诺。”必恭必敬的退出御书房,这两天却是十三年来她最难熬的时刻,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自己藏在没人看得见的角落。可是,这渺小的愿望也不能如她的愿。
出了御书房,几乎从未和她说过什么话的恭九上前和她套近乎,“李姑姑,刚才皇上没……什么吧?”
“奴家只是做平时那些事罢了。”多嘴是宫中的忌讳,更何况,问她的人是皇上的贴身内侍,这恭九可不比介思少受皇上的荣宠,同样是她不能待见、不能疏忽的宦臣。
“我看李姑姑还是别出宫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个不是想在主子身边做事?如今,姑姑也入了皇上的眼,指不定……我恭九说句不该说的,指不定哪一日就飞上枝头做娘娘了,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恭九说得好像真有其事,但这些漂亮话她自己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所以,要她放弃出宫,那是不可能的,盼了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放弃?在皇上面前她没有,在恭九面前,就更没有必要,只是今日,她势必要得罪这个人了。
李怡笑了笑,以她一贯的轻言细语说道,“奴家知道自个儿的重量,更及不了公公的一片拳拳之心!”
“奴家也不过等着发霉的人,得别人一丝尊重都叫我声姑姑。不过呢,看得起看不起,不还是一样是个奴婢?也就是个做奴婢的命,却要去想那些不该想的……倒真真没意思了,你说是罢,公公?”淬毒的话她很少说,但并不意味着她不会。
这偌大的皇宫,人心也最是难测,勾心斗角并不是娘娘们才用的技俩,往往、那些低下阴暗的角落里,奴才们的争斗才是惊心动魄,因为无论输赢,都永远没有评判,也永远没有结果,他们仅仅是权利的附庸,也是可有可无的牺牲品,而他们的结局,也不过历史的尘埃……
以后的几日,她如常的做着她的事,只是若有似无的,内心总感到发毛,就好像被人窥视一般。可是,尽管她小心翼翼的看了又看,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异样的来源。也许是她多心了?默默告诫自己,事实上这异样的感觉却并没有因为自我安慰而少上几分。
他看着她,确实不是她的幻觉。在看到了她的不同之后,赵曦本以为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可其实不然,他依然反常!这与他的本意背道而驰!他看她的时候更多了,时间也更长了,内心矛盾纠结却又毫无办法:
她以前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吗?
她一本正经毫无表情的样子真难看。
这样站一天不累吗?居然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二十五岁,怎么就这么老了呢?
他怎么就有这么多关于她的疑问呢?连他自己都奇怪了。
“沣州的折子……我记得你好像是沣州人吧?”冷不丁的一句,但他终于问出来,大家似乎都知道他是在问她,倒是她自己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皇上是在问她。
“回皇上,是的。”
“你看看呢。”
“奴婢……奴婢不敢!”她忽然间跪下来,倒是让他有点反应不及。
“怎么?”赵曦却更加确定她的特别之处,至少,与后宫那些女人们口口声声有才学的女人们比起来,很少有人敢真正地拒绝他,而她,却是一次又一次!
“皇上,五百里加急!”常侍介思上报,随即将加急密函承到了书案之上。军情从不受限制,那怕是所有人已入睡的深夜……所以,赵曦顾不得谈话,即刻看了手上密函,不一刻,又命人三请武邑侯速速进宫。
这一夜,整个御书房的气氛紧张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也是奴婢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时候,因为,主子们一点轻微的不如意,都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迁怒,又何需要理由?
不久,武邑侯最先进宫,他着白色常服,却是匆忙中赶来的。但白袍之下,并不比以往的官服少几分英气,他是少年得志,十九岁就一战成名,就连常年深居宫中的她都知道,“愿得沈郎顾”是多少大魏女子的待嫁之梦。
武邑侯沉着地看完密函,“皇上,这消息是真是假还有待确认!”
“却是一个机会,且对于大魏来说,我乐见其成……”
武邑侯是皇帝的心腹,这不是什么秘密,但他们说的话,却绝对是她不应该知道的秘密。退到御书房之外,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几句飘进耳朵里。
不知不觉她已在站了良久,这些年她其实早已习惯的,但连续几个夜里不得好眠,她的精神竟有些挺不住,想她多年来养成的处变不惊竟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见周围无人,李怡偷偷转身打个哈欠,然后又乖乖转过身来老实站着,不想这小动作却被刚出来的皇帝、武邑侯看得清楚,顿时,她有些尴尬,有点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但下一刻她又回过神来,只是不小心打了一个哈欠,不至于要打她板子吧?
他们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按礼行屈膝礼,内心冒小心思来:“可千万别揪她的小辫子啊!” 可是,在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走下去的时候,赵曦却停下来说,“精神不好就早点回去休息。”是好意但声音却显得很生硬,顿时让李怡冒出冷汗来。
“谢……谢皇上……”等她起身,只看见皇上熟悉的背影,然后,武邑侯转过头给了她一个笑脸。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在那笑意之后,莫名自己竟会是想到这首诗歌,她不自觉也很想笑。好吧,他们也算得上子都自充,但她终究只配得上狂且狡童……
其实,她是识字的,很小就识得些许,即便真不认得,在太学里日日看着天之骄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她也会了。甚至,在卖身为奴前,在父亲的谆谆教导下,她还写得一手好字,但是,在这步步为营的宫廷里,从来不需要张扬的婢女,才女是娘娘们才能争夺的名号,谨小甚微、默默无闻才是她们这类人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