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亏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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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岳上前，咬牙道：“你，你知不知道——”
可他话未说完，又被弦妖挡住。
无涯说过，弦妖姓梁，但未提名字。
梁姑娘垂眸。
夜眠起起伏伏，盘旋于她身侧。
因着越来越多的夜眠向她浮去，她的声音似笼进雾里，也愈发的含糊不清。
“你若执意如此，我也全无办法。”
“我同任平生有过一诺，所以今日，我不伤你。但你们离开后，我自会告知天下玄门——静夜冬雪瞳重现于世。”
“届时，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宋夕颔首，深深道：“谢过——”
“师父了。”
梁姑娘旋身后退，俯身，不知与宋岳说了什么。乌泱泱的夜眠睁着眼，一瞬不瞬盯着宋夕。可夜眠身后，魔修们却也开始退后。
宋夕握住孟昭手腕，但觉那股玄而又玄之意涌上心头。
叶灵犀已去，于是当年铁木林转移开的能力，也渐渐回到他身上。
眼见着要融入四围，宋夕突兀道：“几世看护，百年教导之情。”
“师父，情是真的，还是诺是真的？”
“真与假，虚与实，真那么重要么？”
梁姑娘声音很轻。
她的确说到做到，指挥百魂众人散开。
可如此一来，她声音也远了，太远了，像飘在天边。
“若你执意要问——大概——”
“诺吧。”
宋夕带孟昭离开了。
他没日没夜地走，直走了三四天才停下。待清醒时，他才发觉四面是深山老林，巨木高起，不见天日。
宋夕惊喘一声，忽觉五脏六腑撕心地疼。他回头想想，却又一时分不清哪一段才是梦。前两百年的安宁迷茫，还是这短短几日的地覆天翻？
那如今呢？
如今是梦醒了，还是下一场大梦？
虚、实、真、假。
宋夕盯住自己双手，不自觉拿刀割一下。鲜血潺潺流出，疼痛顺着掌心传来，反叫他踏实起来。
静夜冬雪瞳日益复苏，使他眼前万物万事再不相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是道，是纹路，是法则，是己身，唯独不是山水。
于是天地愈发颠倒，虚实愈发难辨。
宋夕磕磕绊绊又走几步，终于一摔，倒在地下。
他捂住脸，无声笑了起来。
血流下，淌进唇齿。
腥气，咸味，湿腻的触感。
他感到阴影覆在眼前，一动不动。
宋夕拉下手，抬眼看孟昭。
“你一早就知道，动手脚的是宋岳。是不是？”
孟昭：“是。”
所以宋岳在时，孟昭从不出声。
宋夕叹口气，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孟昭：“你看上去很快活。”
他从不说这么长的句子，以至宋夕一怔，才发觉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的。
是了，静夜冬雪瞳复苏，他们能听到对方的心声。
孟昭：“你现在看起来又不快活了。”
宋夕仰头看他，一时五味陈杂：“那你呢？”
你快活么？
孟昭：“我不知道。”
宋夕又嗤嗤笑起来，却一字未说。
何德何能——他宋夕何德何能呐。
他大体是明白了。
之前他一直疑惑，既然几千年前，百魂教放出了不得的东西，大开杀戒，那为何孟昭在外游荡已久，玄门诸派全无反应？
是他吧。
那个臭名远扬的静夜冬雪瞳，不是孟昭，而是他宋夕的前生吧。
任平生与孟昭，他们是阳眼所幻，至纯至烈；那他想必是另一面，是阴魂怨念汇聚成的阴眼。
所以孟昭找不到百魂教就慢慢找，宋夕一走，便要向天下三门四谷说明。
真有意思，当了两百多年的正道，如今发现自己是位命定的邪魔？
宋夕伸手一拽，孟昭毫无防备，跪坐在他腿间。
宋夕抬指，拨开对方的发，看他眼角的伤。
他又叹气，去储物袋里拿药：“疼就喊我，打醒我，让我给你上药。”
“怎么就傻跟着我，看我发痴，自己不说话呢。”
孟昭仍是一言不发，但宋夕能听到他心里说：“知道了。”
乖得吓人。
宋夕再叹口气。
不明白之前自己在怕他什么。
不知是焚琴伤得深，还是这几日一刻不曾停歇，孟昭的伤仍在渗血。
宋夕拿帕子蘸了药水，给他仔细擦拭，将血迹擦干后，用纱布覆住，又固定好。孟昭一动不动，睁着眼看宋夕，雪瞳给纱布挡了，他就用夜瞳看。
宋夕：“看什么呢？”
孟昭：“不知道。”
可他心里说：“你眼睛真好看。”
宋夕笑了：“跟你不是一样的么？”
孟昭已经瞒不住了，干脆也不说话，任由心里道：“不一样，你的更好看。”
宋夕给他包扎好，忍不住逗他：“我听不见，你得说出来。”
孟昭沉默片刻，真的张口道：“你，的，更，好看。”
他话说不利索，只会一个字一个词地蹦。
宋夕勾唇，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觉得难过。他起身，将储物袋扔干净，以防后头人追来。而后他伸手，就向之前他们间无数次伸手一样：“走，此地不宜久留。”
孟昭看了看，也伸手搭上。
好在这几年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宋夕待这玄门分布颇为清楚，加之静夜冬雪瞳的功效，藏起来也算自如。
他采集各式草药，去琼楼一面打探消息，一面换些人间钱财。追捕静夜冬雪瞳这样的大事流不到琼楼，但宋夕能看透各人修为，以此琢磨出玄门当下的追捕方向，自可以提前避开。
焚琴弦妖是能克静夜冬雪瞳，但找不到，也就无从克起了。
不能接近玄门，宋夕便带着孟昭混迹人间。他教孟昭说话，教孟昭写字，握着孟昭的手，一点点纠正他姿势。他给孟昭买书，买绘本，带他去戏园，去酒肆。
有时宋夕也恍然，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还在带师弟——但定下神时，总能看见孟昭睁着眼，一动不动看自己。
宋夕笑：“没有的事。”
孟昭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他干脆不去想那些傀儡做的师弟们了。
他看孟昭第一次自己写字，写“一”“二”“三”，结果四顺势写成了四条横杠；他看孟昭第一次大口喝酒，将自己呛出眼泪；他看孟昭第一次吃糖糕，吃完还不够，眼睛追着小二跑；他看孟昭第一次数铜钱，冷着脸生硬地说出句子，向人买花灯，把小贩吓得两股战战；他看孟昭第一次学着剪灯花，火直接窜上了帘子……
等等，这不能光看着了！
他连忙接了水，一把泼向布帘。孟昭也被泼了一头水，愣愣转身，抬眼看他。
水珠从他面颊滴落，头发湿漉漉的，垂在颊畔耳边。孟昭用他异色的瞳看过来，无助又可怜。
像不小心落水的猫。
宋夕忍不住笑出声。
于是孟昭目光凶狠起来，一个起身便扑向宋夕。
宋夕还是止不住地笑，因为他见孟昭冰着脸瞪着眼，心里却在困惑：“他在笑什么？”
孟昭这一下扑得狠，宋夕又没防备，被生生撞在床柱上。他笑到打嗝，伸手去抓孟昭的手。
孟昭哪是宋夕打得过的？他一个侧身就躲过宋夕攻势，困他双手。谁料宋夕纯粹闹着玩，根本没管自己命门，反而腿一抬，钩住孟昭腰，狠狠一使劲，连带他摔进床。
宋夕反身一压，摁住他肩，笑：“怎么开始挠人了？”
孟昭没有回答。
他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湿发散在床上。他眼角下那一道伤险险愈合，留下一道疤痕。而水珠顺着前额滴落，滑过面颊、耳垂，落进底下的被褥里。
宋夕愣了。
他看见身|下人阖而又起的，长长的睫。
苍冷的肤色，薄却无血色的唇。
他听见孟昭轻微的呼吸，灯光摇曳间，颈项喉结微动。
烛火一下一下，像撒着金光的水，从宋夕面颊流向孟昭，又流回。于是明暗流转间，他们气息交融，呼吸相叠，鼻息陡然加重。
宋夕猛地站起后退，盯着孟昭。
他太明白对方能懂他所想，竭力将脑海放空。
孟昭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宋夕垂眸，仍盯着孟昭。他太熟悉这个感觉了，两百年前，铁木铃下，也是如此。心跳的极快，要撞出胸膛；喉口似被铃兰填满，喘不上气。
他头晕目眩，眼里只能看到孟昭，看见他异色的瞳，雪瞳赛霜，夜瞳胜墨。
“你怎么了？”
问题重复了两声，一声是心里问的，一声是嘴里说的。
宋夕来不及回答，猛地弯身咳嗽，呛得双目流泪。
他捂住唇齿，止不住地咳，又觉鼻翼也湿潮起来。
“宋夕！”
这次声音重了，远不是孟昭平日的语调。
他察觉不对了。
宋夕捂住脸咳嗽，摆手想让孟昭不要担心。可他刚伸出手，便见指缝一片猩红，血水顺势而下，淌落指背。
宋夕一怔，孟昭却已上前一步，硬拉开他双手，但见掌心浸染鲜血。
宋夕惊觉自己不咳了，可一滴——一滴——
眼泪还在流，可是落在衣襟，分明是鲜红。
宋夕用指一抹鼻尖，仍是血。
就连双耳也兀地刺痛，嗡嗡作响。
宋夕睁眼去见孟昭，可视线渐渐染上薄红，覆住孟昭身形。薄红迅速加深，沉入黑色。
宋夕栽倒于地，再无知觉。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亏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