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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异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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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书馆中出来,白苏维却没有立刻走开。他站在馆前的街面上,歪头看着明亮的天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一刻,身后馆内突然传来脚步声。白苏维眉梢一跳。是谢青。他一步蹿到街对面,在树后阴影里站定了,小心地探头来看。便见谢青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激动之情,飞快地自门内走出来,又一刻不停地沿着二人来时的路走去,眨眼间便转过街角不见了。
白苏维在树后多站了一瞬,才慢慢地踱了出来。他微皱着眉看向谢青消失的方向,本想着要追上去一探究竟,脚抬起时却猛然想起了谢青之前说过有急事要做的话。且不管这话是否只是种借口,其中的逐客之意,年轻人还是听得出的。当然,硬要追问也并非不可以,但是追问的理由呢?去告诉他你已被灵魅所惑?多荒唐!白苏维想着,不由沮丧地叹了一声:他完全没有理由去追问。只因刚刚在书馆以窥灵咒探寻时,灵觉内的反应正常无比,他根本什么都没能发现。
就如他之前对谢青所说的,这只是一则奇闻故事。故事而已。当不得真的。
他又站了一会儿,便迈步朝与谢青相反的方向行去。
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雾川郡所辖的灵职司的所在。职司的当值者见了他,皱眉道:“接到你的传信,我便将你要的笔记找出来了。不是说昨日到,怎地耽误了?”
原来是数日前,雾川郡郊一座小城内发生了件异事,正行走于附近的白苏维接到消息便前往解决。中途遇到些疑惑。他想到在灵职司应会有线索可查——各城郡的灵职司内皆设卷库,所藏的历代缚灵师行事的笔记,被现今行走世上的缚灵师们视为珍宝——不想刚进了雾川,便遇见当时正沉溺于脑中奇景的谢青。之后的事情……
年轻人暗暗咋舌,心知这可不能如实说,便胡乱编了借口应对过去。当值者倒也没多问,领着他往早已安排好的客房走去。到了客房,就见内室木桌上放着的正是自己要的笔记。这便向当值者道了谢,即坐到桌旁静静研读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掌灯时分已过,遥遥听得更鼓声响,白苏维似从梦中猛地惊醒过来,怔怔地低下头看着手中笔记。这古旧的册子其实极薄,若是专心,不出一个时辰便该看完了。然而自他拿到书册到现在,已过了五个时辰还要多,这册子却不过才翻了几页。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低低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必须再去找谢青确认一次。于是天亮时,他已站到了谢青所住那家客店的门前。
店门刚开,有两个店伙正在门前堂下洒扫,见他进来,就要招呼。白苏维顾不上理会他们,几步冲上二楼,到谢青房门前,扬手敲门,并唤道:“谢兄!”
敲不到三声,却被一个匆匆赶来的店伙叫住了。“公子爷公子爷!”那店伙将一块发黄的抹布搭在肩上,气喘吁吁地道:“这位客人已经退房走啦!”
“走了?”白苏维心里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半夜吧!”
“大概?”白苏维听出店伙语气里的猜度之意,不禁皱了皱眉,“怎么,你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么说吧,这位客人昨儿一早出去后,小的似乎就没见他回来过。不过也许他是回来过,小的没看见?”店伙搔了搔下巴,“不过您也知道,咱们这儿忙得很,客人要是不找,咱们也不好去打扰不是!所以……然后咱们早上起来开店时,这门匙和房钱就已经放在柜台上了。这不,小的正准备着收拾完堂下便去整理屋子呢!”他边说边打量白苏维,想必是做惯了这行的,很懂得察颜观色,“呃,小的记得您前儿是在这儿借住过?可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里面?要小的带你进去找一找?”
白苏维便点头道:“麻烦你了。”
“您客气!”店店嘿嘿笑着,下楼取了门匙打开门,让白苏维进屋去。
果然就如店伙所猜度的,谢青走了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以上,屋内空气都凉透了。白苏维迈步慢慢地自外间踱进里间,一面四下看着,一面已暗暗放了个窥灵诀。灵气淡淡洒开来,于四下里一触即散。灵觉内平静无波。似乎没发生什么,但是……年轻人在外间窗边站定了,皱着眉将室内又打量了一遍,最后扯了个生硬的笑脸,向站在房门前探头探脑的店伙道:“我看过了,多谢你!”
快步出了客店,白苏维寻了处无人的角落,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小布袋。他打开袋子,将袋中之物倒在手上。那是一枚叶状的物事,也不知是什么所制的,其上碧光流溢,莹莹耀目。
他轻轻拈起那叶状物事,闭上眼,口中默念了一串咒纹。
咒纹结束后的一瞬,他觉出眼皮之外有极艳的碧光忽忽闪过。又一瞬,碧光敛去,他睁开眼睛。身边街道房舍为葱茏草木取代,空气里是他所熟悉的清朗味道。
这里是艾连山。自他九岁以后的十年时光,他都住在这艾连山中的艾连寨内。
脚下一条蜿蜒山道直通到山下去。这也是他所熟悉的。
年轻人轻轻吐了口气,迈大步沿路下了山,进寨后径自来到一座旧宅前,也不拍门,直接走了进去。
这是座三进的房舍。白苏维穿过前堂来到中间书房,房中桌案后一个人抬起头来:“哎呀,这回又是为了什么事呢?”
“红月夜,有假面者以笛音启彼世之门。红发少女翩然歌舞,导引凡人行往乐土……不得返,亦不可返。”白苏维的目光越过他,看了眼桌案后面那支占了整面墙壁的大书架上满堆的卷册木牍,重又回到他脸上,道:“你可还记得这段异闻么,潘?”
“当然!”潘笑道:“我记得我讲过的每个故事。怎么,”他向前倾了身子,双眼晶亮,“难道你竟……”“我不知道是不是,”白苏维皱眉打断他,顿了一顿,才道:“当初你提到它时,我只是将它作异闻故事来听。毕竟,文字会化生成灵物,太难以想象。所以我也就没有细想。然而……”一只矮椅越过桌案递来,他顺手接过,在案旁坐下,将自遇到谢青起所发生之事,连同自己的猜测与疑惑一口气说了出来。
“原来你还不能断定是不是真有事情发生了,”听后,潘悠然总结道,“也许只是你自己多虑啦!”
白苏维可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解释,不禁苦笑道:“若只是我多心,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但要是真发生了什么,那可不只是 “失职”二字能应对过去的了。他暗暗叹了口气,换了个郑重神情,道:“除了当初你说过的,应还有其他的东西吧,把它们都告诉我!”
“知无不言。”潘饶有深意地笑道,伸手自笔架上取过一只笔,“老规矩,回来说给我听。”
“好!”
白苏维在山上住了四天,到了下山时,脸上已不见了上山时那隐隐的忧色。
他先回了灵职司。当值者换了一人,正为难于那本随便放在客房内的卷册。见白苏维进来,不禁抱怨连连。白苏维心情很好,道了歉后留在房内专心将册子看完,第二天一早就出城去解决被耽搁了的工作。
五天后工作结束,他回灵职司内复命时,一个满面慌张的老妇跌跌撞撞地闯进门来,一见了他,登时扯住他的袖子,一迭声地唤起了“救命!”却除了这二字,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他与当职者都是一愣,赶忙将老妇扶入厅内歇息。好一刻,老妇终于缓过气来,便说起她所遭遇之事。
原来是十天前,有个外地人前来,要租住她家的旧屋。老妇见他一副书生打扮,说话也得体有礼,便应了他的租。哪想得到,自那天之后,她竟再没看见过他的人。也即是说,自他住下当日起,他就再没有出过门。老妇的男人死得早,膝下又无儿女,只靠着一点房租生活,最怕的就是这等莫名的房客——虽然他的房费一分也没少——于是这日一早,她便偷偷地靠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
却在她凑到跟前时,忽地看见一摊漆黑的不知是什么的黏稠液体自门下缓缓地淌出来。她惊了一跳,急向后退了两步,俯身细看,才发现那似乎是墨汁。这般多的墨汁流出来,莫不是里面打翻了砚?她先是惊奇,随即又觉得不对头了:那得是什么样的砚才会磨出这么多墨啊?疑惑一生,便有惶惧随之而起了。就在她正犹豫着还要不要再上前时,那滩墨汁却停住了,像是在那里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慢慢地汇聚着,最后竟聚出了一条笔直的边儿。
那老妇这时已为这异像惊得动弹不得,双腿筛康似地抖着,嘴张着,却半个音儿也喊不出来,一双眼只直直盯着那团墨,似是想挪开都没了力气。
过了不知多久,那墨汁的缓流终于停下来。而后,就像门内有一只手在拽,这一大团浓黑浓黑的墨如同一匹厚布似地抖了两抖,发出“唰唰”的细响,又沿着原路缩回去了。它停留过的地方,竟是连半点墨色也无。
老妇再也忍不住,惊叫着逃掉了。
她是一口气冲到了灵职司内,在向白苏维二人讲过之后,似乎因为终于放下心来,头一歪,竟晕过去了。当职者见状苦笑不已,转头要向白苏维说话时,就见年轻缚灵师眼里闪着一种似乎兴奋莫名的光彩。他一愣,待要开口时,白苏维已道:“我这就过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往门外冲去了。
当职者便又是一愣,等他回过神来,年轻人已没了踪影。他回头看看歪在椅子上的老妇,摇头叹了口气,上前将老妇扶起,送往后院客房中休息去了。
那老妇口中的书生,自然就是谢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