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 给我真实》一虐

3、虚实

　　【莲二】

　　昏黄的台灯，被投上橙黄色光亮的，是一张整洁的写字台。
　　桌面左侧，摆放了一叠整理好的英语考试题目预测。压在上面的，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右下角，是蓝色圆珠笔端正书写的：3年F组 柳莲二 19番。

　　桌上摆放的闹钟，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
　　外面的冷风吹得窗户，发出一下下被敲击的声音。
　　这些声响，使原本万籁俱寂的夜里，多了那么点生气……？

　　搓动了一下双手，却感觉只是将冰冷传递给冰冷而已。
　　起身，披上大衣，将窗户关起时，风力巨大得发泄于笔记本上。
　　「刷刷刷……」
　　翻腾的页面，张张都是红色与蓝色勾画，圈出的重点。
　　很有条理，很醒目，很用心。

　　屋内，闹钟发出的声响，被心脏跳动的「扑通」声淹没。
　　于是，周围恢复寂静无声。

　　插上耳机，MP3内播放着他喜欢的淡雅音乐，《秋庭歌•一具》。
　　从抽屉中取出那本《寻找有你的地方》，翻阅的是第二篇诗词。

　　
　　也许……所谓的彼岸，你认为无法抵达……
　　但是……陌生的人啊，我宁愿相信你有一个温暖的名字……
　　就像我宁愿相信，即使冷漠再久。
　　我只要回头，那温暖依然停歇于川流不息的时间中。

　　……
　　

　　松开的是心头，莫名放松的心情夹杂了些许愉悦。

　　因为，他这个陌生人。的确有一个温暖的名字。

　　因为，他父亲曾在晚霞铺满天的时候，对背上的他细语……
　　莲二……这名字……和每条河……每座山……每道光是一样的……所以谁问起你的名字啊……你不能说不知其意……而是要骄傲地说……这是满是幸福的人的名字……知道吗……

　　那时候，他太小，不懂。
　　长大些，他淡泊，也淡忘。

　　切原赤也看着眼前一叠复习资料时，眼睛瞪得很大，诧异、不解、难以置信以及那小小掩藏不深的哀怨。
　　「柳前辈不是说……说考试时候发答案给我……怎么变成这个了……啊？」
　　他只是淡淡勾起一抹笑，握着复习资料的手，却迟迟没有放下。

　　切原赤也挠了挠头，眉头依旧皱着，憋出一句低喃：
　　「你给我……我又看不懂……有什么用……切……」

　　「这是我花了三个晚上整理出的，我将我以前国三时的笔记都勾画好，用你能看得懂的方式，将语法部分简单举例说明。这些东西比较言简意赅，你认真看完，及格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他的手微微颤抖，也许是天气的阴寒，渗透进了骨头。

　　手上一空，就见切原赤也不停地翻阅着他递过去的复习资料，边点着头，边兴奋地说：
　　「真的——！真的……这些我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吃力嘛……哈哈……看起来似乎认识的……比不认识的要多……柳前辈啊……还真有你的！」
　　他将复习资料卷起，脸上带着笑意的光芒，嘴里却说出一句让他愣神很久的话：
　　「我说……柳前辈……你干嘛不早说啊……你不早说这东西能让我及格……我又怎么会知道啊……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你真实的想法啊！……」

　　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你真实的想法啊！

　　这句话重重砸击胸口，以至于他接下来的一下午，头脑都前所未有的恍惚着。
　　以至于……不是周末的这天……放学后，他却来到了这间老旧电影院。
　　坐在最后排的座位，邻座是一个小女孩。
　　扎着两只一高一低的辫子，毛糙的头发，很多碎发都在发箍外。
　　满嘴都是洋果子店的泡芙，那些淅淅沥沥的碎屑耷拉着。

　　「大哥哥……你难道……想……要吃？」
　　小女孩用一双格外清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询问他。
　　又突然灵感大作，边点头边肯定自己的猜测，用油腻腻地手指着他说：
　　「大哥哥……你不好哟……你其实想吃吧……想吃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哟……闹！」
　　一盒吃得所剩无几，零星奶油漏出的泡芙，顿时出现在他鼻子下方。
　　出乎意料得让他不由，轻咽了一下口水。
　　小女孩反而更得意地将走形的泡芙抓起，在他眼前一晃一晃，似是引诱……？喃喃道：
　　「嘻嘻……我们家大白白也是这样……我懂……我懂……来吧……啊呜——！！」

　　他觉得很是尴尬，从未遇到过的情形——
　　——被一个小女孩喂东西吃——而且还是他最讨厌的油腻泡芙——！
　　这……完全出乎自己考虑范围——！
　　抬起的胳膊，不小心一碰，那盒泡芙飞了出去，砸在她脸上。
　　奶油粘在她脸上，鼻尖，嘴巴，刘海，领子，衣服……全都是……
　　奶油化开了，邋遢盛开的是泪花。
　　咿咿呀呀，口齿不清，每抽搐一下肩膀，她的哭闹声就更响。
　　就像是人来疯，并且很是恶劣地拿他的袖子拼命擦着眼泪、鼻涕、口水……

　　「你赔……呜……你赔我……我泡芙……我泡芙……呜呜……你和……大白白……大白白……一样坏……一样坏……」

　　电影院就他们两人，门口，检票的老伯对着他笑得一脸……戏谑？！

　　摸索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淡蓝色手帕。
　　可她的头，一抬不抬地蹭着他的袖子……怎么办……
　　「你……」
　　他扯扯她的小辫子，她反而甩了一下脑袋，一只辫子狠狠砸于他的手背。
　　深吸一口气，继续摆出和善的口气：
　　「喂……你……」
　　他再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得到的仍然是一甩。
　　果然……今天是他的倒霉日吗？……

　　「你够了没有？！你不抬头，我怎么帮你擦脸——！」
　　他的话语，是吼出来的。
　　手臂上的重量消失，那个哭得邋遢不堪的小女孩，依然边抹着脸，边哽着喉咙，同样回吼道：
　　「大哥哥……大哥哥你——不说……我——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

　　「呐……大哥哥……帮我擦擦吧……我……我就原谅你啦……来吧……」
　　那张蹭到他面前的小脸上，晶莹得有些发亮。
　　大概是电影屏幕的跳动……所以……才会觉得忽恍忽恍的……

　　用手帕，一下又一下，较柔和地擦拭着她的脸颊，擦到嘴角时……
　　上扬的弧度……微吐出的小舌头正恋恋不舍地舔舐着淅沥的奶油……

　　「呜……其实我还想吃泡芙啦……大哥哥……我肚子饿……我们去买泡芙吧……」
　　「那你父母呢……？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家就在附近的……我是看这间电影院很不一样……嗯……就好奇地进来了……嘻嘻……大哥哥……买泡芙给我吃……我就……我就宽恕你了……」
　　看着她甩了两下自己的小手，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样子。
　　错愕之余，更多的是哭笑不得。

　　趴在他背上的小女孩，叹了一口气，很轻，却让他的耳朵感受到那种……极深的失落。

　　「今天卖完了，明天就会有，不是吗？」
　　回答他的，只是沉默。
　　「明天早点来，你也能买到的，一定比今天的更好吃！」
　　他安慰人的谎话，就连自己都觉得幼稚。

　　但……他身体僵硬在那里……因为他的颈部被浇上了湿润……连续不断……颗颗宛若大豆般……

　　「你……小孩就是小孩……只是一盒吃的……吃的东西而已……」

　　是啊……只是一盒吃的东西……能有什么多深的悲伤呢……可是……这明明是灰暗的气息……背上那个小女孩的确是……是布满了伤心……

　　他试图点燃彼此心中的火堆，却发现自己的火柴早已潮湿。

　　洋果子店的「营业结束」木牌，在停靠的汽车尾灯照射下，像是霓虹，脆弱闪烁。

　　久久沉寂后，感到背上的挣扎，他松开手的托力，小女孩跳到地上。

　　垂着的脑袋，语气中想要透露……先前见面时的活力……却很……不自然……
　　「呐，大哥哥……谢谢你……你……你很好……嗯……谢谢……大哥哥……大哥哥……我……我……咳咳咳……呜……」

　　他抱住的小女孩在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边哭边念道：
　　「大白白……大白白……大白白死了……呜呜呜……大白白喜欢……喜欢吃……泡芙……很喜欢……呜呜呜呜……」

　　他用手轻拍着她的背，没有安慰的话语。在这条绵长的街道上，有的……
　　仅仅是冷风卷起的细小……单薄……真实曝露的哀伤……宣泄……

　　【真实】

　　裹了裹身上的宽厚大衣，往后扬的身体，靠于有些松动的木椅背上。
　　保持平稳的呼吸，用淡蓝色的手帕擦拭起膝盖上的污秽，额头的刘海很好的掩盖了眉头的纠结，很好的掩盖了她疼痛而撕扯扭曲的脸。

　　纯净的淡蓝色手帕，染上了黑色的污点。努力揉搓着手帕。却将并不招摇的几点，混合成了一团放大倍数的醒目。
　　满是可惜地叹了口气，将手帕叠好，放入了书包隔层。

　　感到某种注视着她的目光，头发掩盖的耳朵，从耳根的红慢慢流淌上脸颊。很暖，不烫。
　　嘴巴里漏进几根头发，被牙齿啃断了，都没有敢吹出一口不平和的气。
　　假意握着一支笔，摆出一副在认真圈圈画画的样子。只有她知道，她正在圈画的这本书的封皮上，印着——

　　《寻找有你的地方》。

　　
　　我们肩膀碰触一起，湿润与甜腻并存。
　　于是，别后的早晨，空气更加清新……
　　不是我温暖的名字，温暖了你，而是……

　　你和我本就同样温暖……
　　……
　　

　　那个少年没有再同她对话，如此接近的两人，抬头就能看见彼此，却又是如此孤孑无依的存在。

　　「啪嗒——！」
　　习惯性地转动圆珠笔，因为紧皱的心，而汗湿的指尖，笔无依无靠地被抛弃于桌面。
　　悬浮的不是卑微，而是尖叫呼救，渴望被探寻到。

　　他一定觉得我打扰他了吧……他一定觉得我很烦……连看书都看不进的女生……同全神贯注的他……相去甚远……

　　看着他抬起的眼睑，细微的迷茫被透进的光亮，褪去了薄冰，一丝笑意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就同他在自己瞳孔中的身影……就同自己的自尊骄傲能够傲然于他面前……是一样的！

　　「你不用在意我，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嗯，我是说我不会被打扰，你可以自然而然地转笔，这样笔脱离手的概率会降低75%。」

　　轻软如羽翼的安抚话语。
　　那样……是不是说明他对她表示的友好……他刚刚的确是有笑吧……

　　「您……是高一的学长？」
　　她其实一开始就有偷偷瞄到那本教科书上的名字，丝毫不费力的，将这个名字摆放于心间，咀嚼着……这个淡雅别致的名字：柳莲二。

　　「嗯，你呢？」

　　「我国三。」

　　「那你是直升班？」
　　立海大有直升班，顾名思义就是直接免升学考，摸底考时排名前50的学生能获得此资格。

　　「不，不是的……」

　　「啊……是吗……」

　　「嗯……」

　　凑过去的脑袋，因为停歇下的对话，视线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安置，只能凝视他的教科书。

　　难道就要这样像傻瓜一样……对着教科书……留白一片？

　　不……她不要——！

　　「学……学长……高中部的教科书……用旧版的吗……呵……」
　　这句话一冲出口，她就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这不是废话嘛……上面有标着日期……当然是旧版的了……

　　可是，嘴巴永远比思想要诚实，诚实到令人无言以对的持续愚蠢。

　　「呵呵……我们初中部也用一本新教材……一本旧教材……考试……考试考起来好麻烦……复习都来不及复习……我每次就因为这样……两本教材总猜不准哪本考得……会分值高……呵呵……每次到这时候……我再睁开的眼……就已是第二天的……天亮了……所以……每次成绩都好……烂………」

　　一直低垂的脑袋，在反应过来自己如此的自白后，连嚼动牙齿，去啃噬嘴唇的力气，都虚无。

　　他一定觉得我不是那种乖巧……聪颖……认真的好学生……好女生……而且又聒噪……很是糟糕呢……

　　阳光永远晒不到的地方是……她这里……而阳光泻下的影子……却无比眷恋于他身边……

　　瑟缩了下身体，耳畔传来他的声音，清雅，深刻。

　　「我同你换个座位吧……」

　　「为什么……？」

　　「阳光太刺眼了……」

　　「那……我也会被刺伤的啊……」
　　她的声音很轻，很碎，很失落。
　　因为，这个陌生的少年，将她当作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但是会暖吧，身心都会暖，因为阳光……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趴在桌面上，她烧红的脸颊，紧密贴合桌面的冰凉，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学长……其实……大家都会想要进好的高中吧……表面装作无所谓……仿佛人生有多少条出路一般……其实……哪个国三生……会不把升学考当作……头顶所有的天空……只是知道自己达不到……只是知道自己迷茫……只是知道自己拖拉下的学习程度……要追上……已是不可能……就不想要……不想要面对连自己都自卑的东西……被自己瞧不起……被……朋友瞧不起……」
　　每次当她看见旁边的米仓笑做着试卷的时候，她也会从课桌里掏出试卷，然后，米仓笑就会对她露出淡笑，告诉她；
　　「真实，你等等哦……我这道题还没验算过……验算好了再借你抄……」
　　她将笔重新放回笔盒，曾经她也会不甘心，可是，那些题目她都不会做，一半多的题目她都不会做……她曾经很诚实地将回家作业徒留的空白……交给老师……老师只是皱着眉……让她去补好作业……才能放学回家……

　　可是……我是做不出啊……那些题目我不懂……即使参考教材……我也不懂……

　　曾经她也会为自己，做出某道有难度的大题目，心中喜悦无比。曾经她也会为自己，能够解出米仓笑所解不出的题目，心中窃喜无比。

　　坐她前面的女生转过头，和米仓笑埋头探讨：
　　「这道题我怎么算都算不出……解到后面越来越烦……」
　　「……嗯……我也是……似乎都没类似做到过的……」
　　「还有谁解出来的吗……」
　　心「扑腾扑腾」，像插上翅膀一般，等待振翅。
　　「没了吧……我问过数学课代表……他也没解出呢……」
　　「哎……真实……你解出了……」

　　她深吸口气，刚想说出她陌生却有些骄傲的话语。

　　「小夜，你发什么傻……真实怎么可能解出……」
　　「呵呵……你说的也是……我刚刚不小心脱口问的……」
　　「再做不出……只能放着问老师了……」

　　米仓笑烦躁地撕掉一页的凌乱草稿，新开一页，在上面重新演算。

　　没有人欺负我……没有人对不起我……是我在每个人心中的影像……不断打击着本就脆弱不堪的骄傲……只是这样……

　　心「扑腾扑腾」，像插上翅膀一般，强行割断脊梁，不能飞翔，亦不能挺立。

　　「加油吧……我会……在立海大的高中部……等你……」

　　她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着少年的嘴巴，妄图从他口中再一次……再一次听到那句鼓励话语……

　　「我会在立海大高中部等你。」

　　换上更肯定的语气，就仿若似曾相识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