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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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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永安侯府坐落在新都城所谓的功臣街,虽繁华富庶,但大多数时候这几座侯府门前是干净空旷的。尽管如此,因永安侯府世代皆投身行伍,故而连门前的守卫亦尽数是军中挑出来的人,在空旷的大门前站的笔直,目光锐利丝毫没有懈怠。
因着永安侯是世袭罔替的军功爵位,故而府门前的功臣牌坊也同许多年前苏府一般,庄重且擦得锃亮。苏卿下了马车,认真打量了一会儿这块牌坊,未发一言。
“走吧。”身后的萧昙见苏卿如此,便柔声催促。
苏卿点了点头,萧昙便走上前去,带着苏卿进入了侯府。
苏卿本以为永安侯府会秉持将军一贯所喜的肃杀简约的风格,出乎意料的是整座侯府除了大门气派庄重之外,竟半点儿没有军侯府的样子。
假山水榭,九曲小桥,回廊幽静,甚至还用小窗借了不远处郢安万福塔的景,奔走而来的丫鬟小厮悄悄嬉笑,其中一名丫鬟似乎涨红了脸,娇羞地笑骂着她的同伴。
“漠北的金戈烈马倒是没有湮没了侯爷的雅兴,这么多年风刀霜剑也并没有腐蚀侯爷的潇洒意气,着实不易,子衿佩服。”苏卿由衷感叹道。“府上那些丫鬟小厮也活的自在安然,好福气。”
“见笑了。永安侯府人丁不旺,如今只我父子二人仍在此居住,我们都不喜繁文缛节,索性就随他们吧。”萧昙笑道。“这侯府原本也并非这么像水乡园林,只是父亲一位老友喜欢,父亲便着手改造了一个小院儿。后来这位老友远行,父亲日夜思念,便托比较懂这些东西的秦奚帮忙改造了整个儿侯府,成了如今的样子。”
苏卿淡淡一笑,心下了然。那位老友,大抵便是她那长于北地边陲而一心向往江左风光的母亲。
同萧昙一路交谈,很快便绕过回廊、穿过小桥,走到了主屋小院儿。
永安侯萧朗正在院中摆弄一株半死不活的腊梅,似乎正在发愁为何如此精心的照料却养出这么个身娇体弱的玩意儿。
萧昙低低唤了一声“父亲”,青衫落拓的永安侯直起身子,登时便让苏卿想到磊落的青松,提拔且独具风骨。果然是文武兼修的栋梁之才,更难得的是这位纵横沙场的老将竟生的如此清秀好看,若不是曾听闻这位侯爷在沙场上的丰功伟绩,苏卿全然无法将面前这个人同边民传说中凶神恶煞的永安侯联系在一起。
也对,萧昙这么好看,同他有血缘关系的永安侯萧朗自然也是位美男子的。
苏卿想了想,还是以拱手礼拜见了这位北辰宫前任少卿。
萧朗却自苏卿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便呆愣在原地,常年坚定且明澈的双眼瞬时锁定在苏卿脸上,右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又放下,又微微颤抖着抬起。
过了一会儿,颔首的苏卿见并无回应,偷偷转动眼睛左顾右盼,见萧昙也并无反应,只得悄悄抬眸,却正好对上萧朗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含着泪的双眼。
“孩子,过来。”萧朗柔声唤道。
苏卿虽满心疑惑,却还是向前走了几步,站定在萧朗身前,恭敬地低眉颔首。
“不必在意繁文缛节,我想你也根本不喜欢这些。”萧朗道。“抬头。”
苏卿笑了笑,听话地抬起了头。
“真的很像,面貌、仪态乃至气质都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和你母亲一样,狡黠灵动,惯会偷偷藏着心事。”萧朗似乎想到了什么,浅浅笑了起来。“只是她那双眼睛多了看透世事的沧桑,而你更多的是通透与豁达明朗。”
“侯爷这算是夸我?”苏卿狡黠一笑。
“是。”萧朗笑道。
“那子衿就收下啦。”苏卿笑道。
“阿昙,吩咐厨房,尽快把饭菜备好,拿到这里来,我们吃一顿家宴。”萧朗道。
“家宴?这是爱屋及乌?”苏卿满心疑惑,却只是心里想了想,未发一言。
萧昙领命走出小院儿,萧朗便示意苏卿随他进屋。
屋中陈设雅致却并不繁复,苏卿扶萧朗落座,又认真地为他倒了茶,放在他手边。萧朗未发一言,任由苏卿服侍照料,眼中名为欢喜的情绪险些掩盖不住。
待苏卿也安稳落座,萧朗便柔声询问苏卿的身体是否康健、差事是否顺利、心情如何、服侍她的阿蓁是否得力……一系列的询问,恍然间让苏卿错以为萧朗是位事无巨细的老父亲,而非是一位一生未娶的痴情人。
一番询问过后,萧朗终于是满怀担忧地点了点头,随后欲言又止,却最终依旧忍不住询问道:“你的耳坠子,是你娘给你的?”
苏卿笑了笑,实话实说道:“是。我娘年轻的时候同侯爷当有千丝万缕的牵连,这些内情我并非全然知晓,但也有所耳闻。我娘将这对儿耳坠子送给我的时候告诉过我,若有朝一日要正式拜访侯府,便带着它过来。我虽不明就里,但还是愿意遵从我娘的吩咐。”
“那你猜到了今日我会请你过来?”萧朗问道。
“算是猜到了吧,过往我被软禁别院,数次相邀皆不能自作主赴约,不能当面向侯府致谢,实为多年心结。”苏卿说道。“今日就算您不相邀,萧枢密使不传话,我也会不请自来叨扰您的。”
萧朗笑了笑,说道:“北辰宫不比别处,那里明枪少而暗箭多,枢密使和少卿离心是常有的事,阿昙会全身心信任你,我希望你也能信他。”
“侯爷放心,我好歹也是风刀霜剑里走过来的,这些我心里清楚,您不必担心。”苏卿道。“只是……”
脚步声由远及近,几名丫鬟出现在萧朗和苏卿的视线里,见有人过来,苏卿便不再言语,萧朗亦不再追问。
酒菜逐渐上桌,苏卿的馋虫被一寸一寸的勾了出来,身体亦越来越放松。
侯府果然是侯府啊,锦衣玉食还是好啊。
“竟能在新都见到这么地道的烤羊排,这飘出来的香味就够正的了。”苏卿忍不住说道。
“我府中的厨子有你娘当年教出来的,烹饪这些最是地道。”萧朗道。“我想着你应该喜欢。”
“喜欢是喜欢,但没侯爷您有口福,在苏府我娘从没给我做过这些。我都是出使的时候,我那些个身处边陲的朋友招待才能吃到正宗的。”苏卿道。
“你若喜欢,平日当值的时候,午间可来侯府,阿昙平日都是回府来吃午饭的。这孩子吃不惯北辰宫的餐食。”萧朗道。“日后你同他一起过来便是。”
“既然侯爷盛情邀请,那子衿恭敬不如从命啦。”苏卿倒也没有推辞。
谈笑间,最后两道菜品上桌,小丫鬟报了句“公子尚在温酒,很快便来。”,萧朗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可以退下。
那丫鬟低眉颔首,脚下的步子却依旧恋恋不舍。
苏卿察觉不对,萧朗却比她更敏锐,在那丫鬟匕首出鞘刺过来的前一刻便迅速闪身,以极其迅捷的速度又将苏卿拉到身边,护在了身后,转身从架子上抽出长剑。一众惊魂未定的其余的丫鬟也立刻便一窝蜂的跑过来躲在了萧朗和苏卿身后,那一瞬间苏卿恍然觉得萧朗和自己很像护着一堆儿崽儿的充满战斗意志的鹅。
这侯府的丫鬟娇弱成这样,苏卿也真是头一次见……看来散养还是有缺陷。
正想着,耳边匕首出鞘的摩擦声再度响起,苏卿敏锐侧过头,一道自萧朗斜后方闪出的寒光瞬间照进苏卿的眼睛。
“小心。”苏卿未来得及做任何的防护反应,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挡在了那名丫鬟身前,左臂一阵疼痛,鲜血瞬间便染红了素色的宫装。苏卿没去管受伤的左臂,反手从架子上抽出另一把剑,以极刁钻的角度刺穿了小丫鬟的琵琶骨。而与此同时,萧朗亦同苏卿做了相同的反应,一手执剑刺穿了小丫鬟的另一侧肩胛,另一手则迅速打掉了丫鬟的满口牙防止她吞药自杀。
萧昙闻声而来,迅速制服另一名丫鬟,同样废掉了这姑娘一口洁白整齐的牙。苏卿看着文弱的萧昙重拳出击打的那姑娘下颌骨都变了形,不禁抖了抖。
这上司……不好惹啊。
不过苏卿还没来得及想更多的东西,左臂的伤口似乎流血过多,很快苏卿便有些晕晕乎乎的,渐渐模糊了意识。
安安稳稳睡过去之前,苏卿感觉到有一个人将她轻柔地抱了起来,那人胸膛里心跳声急促而有力,吼叫传医官来的声音里带着苍老的哭腔,不远处萧昙温润如玉的嗓音也变成了嘶吼。在这一地混乱当中,苏卿却莫名地感觉到安稳和温暖,仿若小时候自己发烧抽搐,娘和老嬷嬷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呐喊寻医者相救,自己被抱在娘的怀里,娘的眼泪时不时就滴落在她的脸上,不小心流进嘴里,是苦涩的咸味。
此刻的感觉,陌生却又熟悉,似乎又有水滴滴落在脸颊上。抱着她的应该是永安侯,他哭了?
娘啊,你年轻的时候到底是欠下了什么风流债啊?
苏卿想着想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午时方过,秦奚便匆匆而至,在苏卿身边待了一小会儿确认她只是受了皮外伤,因失血过多且身子本来就不甚康健才晕了过去,性命无虞后方稍稍放松,旋即又铁青着脸将两名刺客带走审问,留萧昙聚集侯府所有奴仆丫鬟一一查证身份,以防后患。
傍晚时分,萧昙排查完毕,将有嫌疑者暂交成宣关押,匆匆赶往苏卿所在院落,推门进入,满室的血腥气已然散去,苏卿依旧昏迷未醒,而萧朗正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面色苍白的苏卿。
“父亲。”萧昙低低唤道。
“嗯?阿昙。”萧朗回过神来。“都查完了?”
“嗯,嫌疑者已经尽数收押,等子珮审完那两名刺客再行处理审问。”萧昙回应道。
萧朗点了点头。
“阿昙,你看她,梦里都蹙着眉呢。”萧朗叹道。“她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啊。”
“父亲,子衿的身份,您确定了?”萧昙问道。
“其实早就确定了,只不过在等一个答案。”萧朗回答道。“阿昙,我有没有同你讲过,卿儿这对儿耳坠子的来历?”
“也是与蓉姨有关?”萧昙问道。
萧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卿儿的母亲朗蓉在未嫁前一直住在侯府,就是现在这个院子,你小时候还经常跑过来玩儿,蓉儿就陪着你胡闹,直到有一天,山雨欲来她连夜离开。”
萧昙浅浅笑了起来,柔声说道:“子衿和蓉姨很像,面貌像,骨子里那股倔强也像。”
“苏府对外称卿儿是早产,但我算过日子,大抵若卿儿是足月降生,那么蓉儿便是在侯府怀上她的。我差人秘密取过卿儿的血,她的血液同那位死去的苏大人并不相融,与我的却可融为一体。”萧朗平静地说道。“但生下苏卿后蓉儿身子就不太好了,也彻底断了同侯府的往来,不让卿儿靠近侯府半步,甚至在卿儿出府游玩时都要特意嘱咐她和随行的侍从,遇到侯府中人便绕道而行。”
“这个我知道,过去子珮来侯府寻我的时候,我发现过子衿尾随而来,却停留在远处不肯靠近。这‘新都一霸’好奇心强,敢捅天地个窟窿,却唯独从不忤逆她母亲的意思。”萧昙笑道。“后来呢?父亲。”
“我知道蓉儿此举是在保护侯府,也是在尽全力维护卿儿的安全和清誉,所以我也没有去找她们,只是暗中派人保护。”萧朗道。“随后,先帝出事儿那年,蓉儿奉密旨前往边地劝和,我大抵明白先帝是知晓蓉儿的身份的,只是后来卿儿跟了去,我怀疑是也许苏大人看出苏家大厦将倾而意图将卿儿摘出去抑或是蓉儿怕卿儿独自留在苏府受委屈,但后来蓉儿身死,卿儿被逼嫁,这件事变得扑朔迷离,苏府一倒便是迷雾漫天,看不清真相了。而我派去保护她们母子的人从蓉儿离开新都开始,就陆续失去了音讯。”
萧昙点了点头。
“蓉儿离开新都前往边地那天,我总觉得心里不安,便克制不住去拦住了她。她不肯听我说话,我一气之下便质问她‘卿儿究竟是不是我的孩子’。”萧朗说道。“她愣住了,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而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一会儿,便回应了我。”
“蓉姨说什么?”萧昙问道。
“她说,若将来有机会,让卿儿自己告诉我。”萧朗说道。“今天,卿儿告诉了我答案。”
“因为这对儿耳坠子?”萧昙追问。“是蓉姨曾告诉过子衿,让她来侯府拜访您时带着这耳坠子却并未告诉她原因?”
“不错,的确如此。这对白玉耳坠子,还有用来存放它的檀木盒子,都是我亲手做的,本是我送给蓉儿的生辰礼。”萧朗道。“当时蓉儿很开心,说想要留着它们,给将来我们的孩子。我玩笑着说‘若将来生的是女孩儿倒也罢了,若都是男孩儿怎么办’,她回应我说‘那就给她将来的妻子做聘礼。若我们生的是女孩儿,那等她及笄那天,你亲手给她戴上好不好’。应当便是那一晚,我们有的卿儿。”萧朗说道。“但这些我都答应了,她却走了;这耳坠子还在,卿儿的及笄礼我却没能赶上。”
说完,萧朗便低声哭了起来,从未见过萧朗哭泣的萧昙赶紧上前,轻轻拍了拍萧朗的背。
“阿昙,无事。”萧朗说道。“好在卿儿平安长大,还成了郢安的栋梁之才。”
“是啊。”萧昙浅笑道。“此事暂不必让子衿知道,是吗?”
“不必,她尚被软禁,这些子弯弯绕绕暂不必让她知道,这样她才安全。另外,她在调查的苏府往事,你也尽量帮衬着,你同子珮掀开冰山一角都引来数次暗杀,卿儿的武力和警觉性不如你们,怕会更危险。”
“这您放心,我很想念蓉姨,子衿是我亲妹妹,我自然会护她周全,何况还有子珮在呢。”萧昙道。
“子珮当年的做法确实比我们将苏卿要进侯府的想法要高明。”萧朗道。“不过这小子对卿儿有意思吧。”
萧昙有些哭笑不得,问道:“父亲不喜欢子珮?”
“不是不喜欢,就是有人惦记我女儿,还是从她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惦记,我心里不舒服。而且子珮这个人谋略过人胆识出众,我怕卿儿嫁了他却斗不过他,会吃亏。”
“您不必对子衿这么没有信心,况且子珮守护了她很多年,从被她唾弃打骂到在她心里形成改观,这么多年从无怨言亦从不花言巧语辩解,他是真的爱子衿。”萧昙道。“他怎么舍得让子衿吃亏呢。”
萧朗似乎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您守了一下午了,方才沈姑娘离开侯府入宫给太后问诊前就责令您必须休息,这春寒料峭您又旧伤复发,熬垮了身子,我和子衿就真的没有长辈血亲了。”萧昙道。“子衿这边我安排人照顾着,您且放心吧。”
萧朗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任由萧昙扶着站起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屋子。
方将萧朗送回休息,萧昙返回苏卿屋中,便被屋子里坐着的黑着一张脸秦奚吓了一跳。
秦奚见到萧昙回来,便轻手轻脚地起身,推着萧昙走出屋子,关上了房门。
“这么黑着一张脸,别说我了,子衿一醒过来,都得被你再吓晕过去。”萧昙道。“审完了?审出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
“审出来了,不过死了一个残了一个,残的那个我秘密关押了,”秦奚道。“西蛮人,他们装作庆阳部的人,以寻仇为由杀永安侯,苏卿是无妄之灾被牵扯进来的。这些西蛮人意图挑起庆阳与郢安的矛盾,目的是使来新都出使的庆阳王世子被扣押,以让西蛮从中牟利。”
“要尽快通知朗祺。”萧昙立即说道。“此事我们只有一个人证,郢安不好出面。最好的办法是郎祺自证清白。”
“秦甫已经过去了,新都所有官家我也派了暗卫保护。皇宫自有高手相护,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秦奚道。
“宫禁森严,应当无患。若真的出了事,便真的证明了这郢安皇城有大人物是西蛮的内应。”萧昙道。“若朗祺真的被卷进去,你有把握救他出来么?”
“在郢安他的命我自然保得住,但能不能活着回到庆阳,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秦奚道。
萧昙点了点头,缓缓道:“防患未然,且静观其变吧。”
秦奚点了点头,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子衿真是你亲妹妹?”
“你若要娶她,那便要做我的妹夫了。”萧昙笑道。
“我自然是要娶她的。”秦奚道。“不过,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不知,不过她如今是安全,暂时不需要知道这些。”萧昙说道。
秦奚点了点头。
“听说安国公主大闹前朝和后宫了?”萧昙问道。
“不错。”秦奚叹了一口气。“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多事之秋。”
苏卿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边陲小镇的那场焚城大火,火海收割着苦苦挣扎的生灵,母亲被倒塌的房梁压得动弹不得,将年少的苏卿一把推了出去,推到了苏卿哥哥的怀里。苏卿和她同样只是少年的兄长跌跌撞撞地返回去不肯走,却被已然迷离的母亲再度狠狠推走。火势越来越猛,火舌瞬间吞噬了倒在地上的横梁,只一眼便是生离死别……
“娘……娘……不要……娘!”苏卿带着哭腔的嘶吼将靠在床边睡了过去的秦奚骤然惊醒,他瞬间便靠了过去,将苏卿在空中乱抓的手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卿儿,卿儿没事了,我在。”秦奚柔声说道。
苏卿似是听见了来自梦境外的温和声音,渐渐平静下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醒了?”秦奚放开苏卿的手,轻柔地擦去了她眼角的泪,柔声说道。“又梦见那场焚城大火了?”
苏卿平复气息,点了点头,习惯性地用双臂撑着坐起来,左臂传来的钻心的痛楚让她瞬间便想起来昨日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
秦奚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又将软垫垫在了苏卿腰后。
“查到是什么人了?”苏卿立即问道。
“嗯。”秦奚点了点头,随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毫无保留地尽数说给苏卿。
苏卿听完,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伸手向秦奚要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喉。
“你想向西蛮出兵吧。”苏卿问道。“你本无更好的机会向陛下提起此事,而昨日的刺客刚好向你递了一把刀,一把杀向西蛮的刀。”
秦奚浅笑着点了点头。
“朗祺会是安全的吧。”苏卿问道。
“他也许会受些委屈。”秦奚如实回应。
“无妨,庆阳部安定多年,同郢安建立商道稳定贸易往来,歌舞升平,连他这个世子和他老爹庆阳王都忘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西蛮部的虎视眈眈他们从来视而不见。庆阳是强盛,但也抵不住日复一日的损耗民众骨子里的狼性;西蛮过去的确不如庆阳,但这些年养精蓄锐,郢安也未必能摸得清它的底子。再不收拾西蛮,只怕庆阳一灭,郢安便危险了。”苏卿说道。“这样折腾一下朗祺,比我每次出使都要在他们父子耳边各种旁敲侧击西蛮之患来的有效。”
秦奚继续点头。
“但陛下尚无实权,太后似乎偏着西蛮些。”苏卿有些担忧。
“办法总是有的,这不用你操心。”秦奚笑道。“你好好养伤,外面有我和萧昙呢。”
“我是皮外伤,我能帮你们。若要逼迫陛下下定决心逼太后就范,你们没我不行。”苏卿道。“这伤来的是时候,天然的苦肉计。”
秦奚似乎有些生气,轻轻拍了一下苏卿受伤的手臂,苏卿忍着疼痛不肯出声,额头上冒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却出卖了她。
“疼?”秦奚问道。
苏卿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就不能安分些?”秦奚说道。“在侯府等着消息,别乱跑让我和阿昙分神,成么?”
“那你们就不能体谅体谅我?我好歹也为你们,为朗祺担心啊,让我闲在这儿,还不如杀了我。”苏卿委屈道。“我保证,不会再受伤的,也不会有事的。此事一了,我就安安心心修养三年,绝对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你面前。秦奚,我闲不住的。”
秦奚叹了一口气,沉默着拿过已晾至合适温度的汤药,递给苏卿。苏卿接过来,屏住呼吸一口气喝掉了整碗,秦奚拦都没拦住,只得将手边的蜜饯连塞了三颗给她。
“约法三章,不许逞强,不许冒险,不许横冲直撞让我们担心。”秦奚缓缓说道。
“咳咳,是,殿下。”苏卿话音方落,秦甫便匆匆而至。
“殿下,昨夜,太后中毒至今昏迷不醒,安国公主中毒较轻已然苏醒。西蛮停驻在郢安的使者惨死家中,其余的手段皆被暗卫识破相护。”秦甫言简意赅地说道。“按您的吩咐,都是等到刺客下手,这些官老爷和女眷们看见了刺客之后我们才现身相救的。刺客现下都被秘密关押审问了。行刺太后和公主还有西蛮使者的刺客除一人被生擒外尽数自尽,那人供述自己来自庆阳。一切皆如您和萧公子所料。”
“清晚在哪里?”苏卿问道。
“沈姑娘昨夜给太后问诊后便回了沈府,很快她同沈大人便又被召入宫中医治安国公主和太后。我们未能同她取得联系。”秦甫说道。
“这个时候医官不会有危险,清晚又是个极聪明的,太后和安国公主中的毒她必然会注意到,若是能查出一点有关西蛮的线索,便可以省去我们不少麻烦,给西蛮致命一击。”苏卿说道。
“那是否尽可能通知沈姑娘?”秦甫问道。
“不必,此时联系,你们双方都会陷入危险。放心吧,我信清晚心中有数,会想到这些的。”苏卿说道。
秦甫点了点头。
“朗祺被软禁在驿馆了?”秦奚问道。
“是。世子的大嗓门我们也见识到了。”秦甫说道。
“好,那我去驿馆,我有北辰宫的腰牌,进出驿馆不成问题。”苏卿连忙抢起了活儿。“萧昙萧大人就去调查西蛮人的死因吧。你知道的殿下,我柔弱女子看不得尸首的。”
秦奚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姑娘,您和殿下在边境遇险那次,尸山血海的,您可一点儿都不怕啊。”秦甫道。
“今时不同往日,看破不说破,难怪你要挨阿蓁的打,你个榆木脑袋。”苏卿说完便转头看向秦奚。“那就烦请殿下入宫啦。”
“外面下着雪,你多穿些。”秦奚说道。
“这当是初春的最后一场雪了吧。”苏卿敛起笑意。“就快晴天了。”
同朗祺通过气,劝慰好这位漠北的粗汉子,耗掉了苏卿好不容易养好的大半精力,回程的路上拢着红色的狐裘外披,倒在车厢内便睡了个昏天黑地。
待醒来时已届日落西山,阿蓁在床前打着盹儿,苏卿通过幔帐认出来这是将她送回了侯府而并非是别院。
萧昙端着药走了进来,苏卿接过来一饮而尽,急急问道:“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时辰。”萧昙道。
苏卿将空碗递给一旁醒过来的阿蓁,继续问道:“殿下回来了么?”
“你不用担心,养伤吧。”萧昙淡淡道。
苏卿想了想,趁阿蓁不注意,一个手刀撂倒了阿蓁,求萧昙帮忙将她安放在一旁的软塌上。
“你这是?”萧昙忍不住追问。
“不必担心,阿蓁是信得过的人。但她惯是个爱问东问西也爱拦着我的,让她睡吧。”苏卿道。“秦奚那边,阻力很大?”
萧昙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养伤吧,不要多想了。”
“他还在宫里?”苏卿连忙问道。“你别这样啊,有事一起想办法,你别瞒着我啊。”
萧昙终是回头,坐了下来,缓缓道:“太后醒过来了,下旨正式扣押朗祺。”
“这个我们想到了,我也告诉朗祺了,他不会有事的。秦奚呢?”苏卿追问。“陛下惯喜欢同太后唱反调,并且他不是拎不清楚的人,秦奚拿出证据来,陛下认识到西蛮之患,应当会同意出兵的呀。”
“问题是,秦奚的证据尚未拿出来,便被倾向于陛下的大臣联合上奏弹劾他拥兵自重。秦奚在朝堂拿出了证据,也被污蔑为是自导自演企图祸水东引的一出闹剧。”萧昙道。
“是陛下授意那些人弹劾殿下的?”苏卿试探着问道。
萧昙点了点头。
“他对秦奚抵触到如此?抵触到枉顾家国大义,只想争个高下,将秦奚踩在脚下?”苏卿难以置信。“不是因为我吧。”
“也许有你的因素在,但不是主因。陛下对子珮积怨多年,不过一朝爆发了而已。你无需自责。”萧昙道。
“殿下现在宫里何处?”苏卿问道。
“在承天殿前跪着呢。”萧昙道。
“这么大的雪,殿下毒伤方愈。”苏卿慌忙下床抓起自己的狐裘外披便要向门外跑。
“你做什么?”萧昙一把拉住苏卿。
“我要进宫。”苏卿急急说道。
“你这身子,去送死么?”萧昙死死拉住苏卿。
“在陛下那里,我的面子比他要大。我身子骨弱,陛下顾念我三分情面,苦肉计好用。”苏卿道。“就算激起陛下的逆反心,任由我们在外跪着,到第二日一早,众臣上朝,陛下也会扛不起名誉重压而允我们对峙。陛下爱惜羽毛,又素来珍惜自己贤德御下、爱民如子的所谓名誉,臣属若在殿外跪到了死,就是对他最大的抹杀。我想,秦奚也是这么想的。秦奚素来清高自傲,陛下也不会想到他会直接跪在殿外逼迫,此刻双方都是在苦熬,只看谁能熬得过谁了。”
“那你去做什么?”萧昙道。
“萧大人,秦奚跪了一夜便昏厥过去,我想大多数官员都不会信。但我一介弱质女流,若跪了一夜而近乎昏厥,大多数人都会信的。况且,在世人眼中我一直是站在陛下这一侧的人,若我认同秦奚而支持秦奚,那么就会有更多的官员心里质疑陛下的所作所为。大人您说,我当去还是不当去?”
萧昙沉默。
“放手吧大人。”苏卿说道。
萧昙摇了摇头,终是放了手,说道:“我与父亲已联合多位官员上疏陈情,意图扭转舆论。你二人多加小心,切莫逞强。”
“多谢。”苏卿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