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有令》醉卧林中

121、有匪君子（八）

　　钦天监已毁，广德也行踪不明，短时间内，帝都之中应再无风浪。
　　判官看向王落闲：“你方才为何拦他？”
　　黄杉少年微微一怔，随即故作轻松的扯了扯嘴角：“如今不太平，我怕刘兄有危险。”
　　“你是怕混沌境中真的藏了秘密吧？”判官一语道破，“可若那里真的有答案，又怎么藏得住呢？”
　　王落闲垂眸看着碎了一地的瓦砾：“是啊，若那里有刘兄想要的答案，又岂是我一个凡人可以插手的。”
　　莫问真人带着乾坤一路飞上了九天。
　　天门外，守门的天兵见到乾坤之后，忙恭恭敬敬的行礼，眼角的余光却偷偷打量他身后的老道。
　　一个道修，怎会跟着少君大人上九天？
　　他们虽心下疑惑，但到底没敢问出口，少君大人向来行事乖张，做什么都不稀奇。
　　最最关键的是，数月前不知谁惹到了少君大人，他挥出的那一剑，直接劈开了天界大殿，到现在还没修好。
　　若他还在气头上怎么办，谁敢惹？
　　老道摸了摸自己潦草的胡须，看着天界如今的这些崽子们，轻声叹了口气。
　　怎么越发的不中用了。
　　乾坤入了天门，径直走向混沌境。
　　“少君，再往前贫道便进不去了。”老道在身后道，继而从拂尘上扯下一根毫毛， “拿着这个，贫道便能随时知晓少君的安危。”
　　乾坤抬手接过，一步踏入境中。
　　混沌境同他之前来时相差不大，莲花池中依旧有一个稚童在嬉闹，还有，鱼似乎肥了一些。
　　稚童的背影幼小而孤独，让乾坤不由有些晃神。
　　数千年过去，只有这个地方一成不变。
　　又或者，早在万年以前，此处便从未变过。
　　他站在远处并未走近，而是直接开口道：“小儿，你究竟是谁？”
　　乾坤的声音并不大，却在三十六殿内回荡，池中的锦鲤听到他的声音之后，纷纷躲进了莲叶之下。
　　稚童闻声转头，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他此刻眸色皓皓，神情间皆是与年纪不相符的深沉。
　　乾坤回想起那个空洞麻木，恍如提线木偶般的小孩，不由蹙了蹙眉。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稚童看到乾坤后，似乎并不意外，只道了一句：“你来了。”
　　他脚步轻点，便已瞬移至他面前。
　　乾坤再次蹙了蹙眉，心中生出了几分戒备。
　　身手倒是不错，这小孩之前莫不在扮猪吃老虎？
　　稚童见他不作声，随即眸色一转，话语间低沉了几分：“既然看见了，便留在此处吧。”
　　他话语未落，手中便已杀招尽显。
　　乾坤因为早有防备，当即退身避挡。
　　稚童手中的招式同朝夕一般无二，乾坤不由再次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此时此刻，不应出现在此地。”他说着抬手一招，一截莲藕便自池中飞出，落至他手中，化成了一柄兵刃。
　　乾坤见状不由道：“你确定要在三十六殿同我打？”
　　“毁了再建便是。三十六殿本就是混沌境的一部分，又打不坏。”
　　他不以为然的说着，手中一剑挥出。
　　剑气激荡间，五色莲池中的花已落了一地。
　　“世上之事，并非桩桩件件皆可重来。”乾坤微微侧身躲过剑气，似是透过他在看着过往，“你到底年幼了些，况且，‘浮生’也不在你手中。”
　　稚童闻言，眸色微变，仿若怕他说出下一句般，手中飞舞又是数剑击来。
　　然而这次，乾坤躲都懒得躲，抬手一抓便轻松破了剑招，他看着他，眸色沉沉：“你便是朝夕吧，下一任朝夕。”
　　此言一出，稚童彻底变了脸色。
　　他双眸圆睁，愣怔了片刻，随即长刃化弓，数箭齐发，神色间皆是愠怒：“胡说八道！”
　　乾坤一边不慌不忙的避开箭雨，一边道：“天界曾盛传广德不善养花之事，所以当那株姬阳花开之时，还特意设宴邀请地府前来赏花。只是他们不知，广德并非不懂养花之道，只是他造下的生命，皆太过短暂。朝夕便是他当年造下的第一个神明，自然也不例外。”
　　乾坤说着，又看向那座莲花池：“混沌境中无人可以进来，也就无人能够知晓。广德特意选在此处造莲池，无非是怕旁人看见幼年的朝夕。而这，便是广德藏下的有关于天界最大的秘密。所谓一界之主的上主朝夕，其实活不长久，寿命甚至还比不过最普通的仙灵。”
　　稚童沉默的看着他，终于不再出招，他的脸色渐渐阴沉，眸中的杀意愈演愈烈：“看来，你确实知道的太多了。”
　　“是啊，”乾坤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终于说出那句话，“两千年前就因为本君在生死簿中看到了朝夕的结局，才引来了之后的无边祸事。”
　　而那一场祸事，死了太多的人。
　　稚童觉得他意有所指，不由蹙了蹙眉：“道尊的职责便是守护天界，若不斩草除根，上主更迭之时被有心之人利用，那么如今消亡的便该是天界了。”
　　“你是说本君是有心之人？”乾坤觉得可笑，眸色间便添了几分冰冷的笑意，“广德身为一界之主，守得当是世间，而你，本亦如此。两千年前的朝夕便错了一次，希望这一次，你会有所不同。”
　　面前的这一张脸，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也是在混沌境，也是在这座莲花池旁，广德第一次将朝夕带至乾坤面前时，他便已经与他相识。
　　只是彼时的孩童，稚气又天真，不似如今这般，满腹深沉。
　　广德也依旧是那个温吞的道人，不问世事，只为养一处闲花，贪一杯小酒。
　　其实，乾坤早应该意识到朝夕的身份。
　　漫长时光里，掩埋了多少蛛丝马迹。
　　早在那一场宴席之中，早在那一片屋檐之下。
　　他并非第一次见到幼年的朝夕，也曾亲眼看着他从稚童化成大人。
　　可惜时移事易，终究物是人非。
　　当年那个因为胆怯而偷偷躲在屋檐上的稚童终是回不来了。
　　他不会因悲悯凡尘，而化身少年将军亲赴战场；亦不会因怨灵肆虐，而与他并肩作战，斩破诸邪。
　　乾坤不知朝夕究竟可以活多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万年间，天界上主早已更迭过无数个。
　　那么，属于他的那一个朝夕呢？
　　又死在了两千年前的哪一日……
　　凡尘，青龙山。
　　雷公站在朝夕身旁，默不作声，一颗心却跳得如同擂鼓一般。
　　这里是少君重生之处，上主带他来此是何意？
　　“雷卿，”就在这时，身旁的白衣公子缓缓开口道，“我记得早在天界未建前，你便已与电母执掌五方雷霆了吧？”
　　雷公再次疑惑，怎么好端端提起数万年前的事，但面上却未表露出来，恭敬的应道：“是。”
　　朝夕便又看着荒芜的山景继续道：“说起来，你们都是我的长辈，还有土地。那时，世间尚只有凡尘与地府，神祇们也都各自偏安一隅，素日里只与地府打交道。所以你们对地府有情谊，我可以理解。两千年来，无论你们怎么偏帮，我也终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主，小仙誓死守护天界，绝无二心。”他还未说完，雷公慌忙打断并义正言辞的表态。
　　上主究竟什么意思，是要秋后算账了？
　　朝夕看了他一眼，神色间竟有些无奈，声音依旧清清冷冷：“雷卿，此地只余你我二人，就莫要再演了吧？”
　　“小仙……”
　　“雷卿，”这回，朝夕打断了他，“过往是非，总有论断，你我皆静待那时便好。我此番找你，是要交托你一件事情。”
　　雷公忙躬身作揖：“上主尽管吩咐。”
　　“两千年前，我的同源宝器——两仪盘，遗失在了青龙山。因为丢了太久，我也不太能感知到它，你便帮我寻一寻吧。”
　　雷公闻言，心下一惊，不由悄悄抬了抬眼梢，看着他们的这位上主。
　　两仪盘可是朝夕一脉同出的神器，丢了两千年，现在才找，心也太大了吧？
　　况且，既是一脉同出，又怎会感知不到？
　　上主此番，莫不是在诓他吧？
　　朝夕似是知晓他心中犹疑，复又淡淡开口：“雷卿，两仪盘需尽快寻到，此事可能交托与你？”
　　雷公忙装出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样，欠身道：“上主放心，小仙一定将此事办妥。”
　　朝夕点了点头，神色间看不出太大的变化，随即又叮嘱了一句：“还有，若寻到之后我来同你取，雷卿切莫将它交予我。”
　　这一句话，交待的雷公又一头雾水。
　　寻到了又不要给？
　　何意？
　　雷公总觉得今日的上主有些不大对劲，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天界可是要生什么变故？”
　　朝夕看着焦土之上冒出的新芽：“或许吧，但未必是坏事。”
　　雷公便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上主可是在帝都见到了什么人和事？”
　　但朝夕却没再开口，似是思绪沉沉，雷公怕引起他的怀疑，当即转了话头：“上主，不知小仙该将两仪盘交给谁？”
　　“等你寻到之时，自然会明白究竟应该交给谁。”
　　九天，混沌境。
　　稚童站得离乾坤三丈远，呈防备的姿态。
　　他对乾坤的告诫似是有些不满，但打又打不过，只能蹙眉思索对策。
　　乾坤并非真的想同他动手，既然已经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便转身走向混沌境外。
　　就在这时，三十六殿突然动了起来。
　　转瞬间便已相互交叠，汇成了一座巨大的阵法。
　　稚童见状，神色间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乾坤，我说过，今日定要留下你。”
　　乾坤站在阵中，神色一凛。
　　不知是在回应法阵，还是混沌境压制了他的力量，此刻身上的焚魂印前所未有的厉害。
　　他咬了咬牙，已从嘴角渗出一丝血。
　　稚童看着被重重殿宇困住的玄衣少年，脸上的得意甚了几分：“这是道尊当年特意设下的机关，若有朝一日我更迭之时，被人闯入，这个机关就能将其诛杀。此地除了道尊与我，便只有你能进。乾坤，道尊从一开始便在防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