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剑》钟岳

15、春怨秋别（一）

　　此处山洞隐隐有流水之声，想是通到山庄之外。

　　宁穆之前生的火堆未灭，他添了好些干枝叶，让林枫染在旁烤火，自己不知从哪找来一根长竹竿，对着岩上的两株栗子树，左敲右打，打落了一堆毛栗子。

　　林枫染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道：“刚好饿了。”她伸手捧起一把栗子，向火堆里丢去。哪知宁穆拿起火棍，把栗子都拨了出来。

　　林枫染瞪眼道：“喂，你这是做什么？”

　　宁穆笑嘻嘻地捡了块有刃的石头，在每个栗子上各划开一道口子，再将栗子埋进快烧尽的火堆中。

　　林枫染疑问道：“为什么要划开栗子啊？直接放进去不好么？”

　　宁穆道：“直接投进去，很危险的。”

　　林枫染狐疑不信：“栗子有什么危险？”

　　宁穆伸过手来，握成拳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林枫染看着他的拳头，突然——

　　“嘭——”

　　他口中说着，双手突然张开，做出爆炸的动作。

　　林枫染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样，伸手要去格他手腕，未料他反手一搭，一股充沛阳刚的真气竟从他指尖绵绵密密传来。

　　林枫染不觉一震，刚要缩手，宁穆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染染，别动。”

　　林枫染看到眼前人已双眸微闭，当下不敢大意，只得运气调息，领纳他传递而来的真气，渐觉周身充盈，四肢百骸舒爽明利起来，肩上的伤也不觉疼了。

　　不知何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宁穆收功，缓缓睁眼道：“好了。”

　　林枫染见他将熟栗子全拨到她面前，才知他在烤栗子的间隙，为自己运功疗伤。

　　她饿得久了，也不多言，剥开栗子就吃，清甜入喉，一时间齿颊生香，不禁赞叹道：“好吃！”

　　宁穆含笑看她，半晌不语，看她吃得尽兴，低低道：“倒还是小女孩子脾气。”

　　林枫染没听清，正咬着一口栗子，抬头道：“什么？”

　　宁穆摇摇头，说道：“你既受了伤，还要假装跟没事的人一样。”语气里有一分责备。

　　林枫染辩道：“我嘛！本来就没事，用不着假装。”

　　宁穆幽幽叹道：“真是犟。”他顺手在火堆里添了些柴草。

　　林枫染剥着栗子，忽然抬头盯着他道：“宁大公子，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宁穆被她眼神盯得发毛：“染染，你什么意思啊？”

　　林枫染眼睛一眨不眨：“你难道要说，昨夜你与尹夫人交了手，尹夫人将你重伤，又逼你做了新郎官不成？”

　　宁穆干干一笑：“此话怎讲？”

　　林枫染道：“昨夜从前厅出来不久，我就被几个丫鬟婆子拉了去，这中间短短几柱香的功夫，你就被打成了重伤，我探你脉门，是内伤之象，可今日，你这内力充沛，浑然不是个受伤的人。”

　　宁穆道：“那依染染的猜想，我是如何？”

　　林枫染道：“若非你假意受伤，瞒过尹夫人，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了。”

　　宁穆淡淡道：“猜的不错。”

　　林枫染嗔怒道：“你觉得这样好玩么？你自己扮新郎扮上瘾了，害得大家为你平白担许多心。”

　　宁穆似笑非笑：“所以你认为我是假装与那几个仆人交手，假装受伤，假装扮成新郎，都是因为玩心大起？”

　　林枫染道：“不然呢？你的内力如此了得，那几人若是要伤你，有那么容易么？先时，尹夫人说，庄外蓝花，名蝶恋花，若是……我只当……吸入花粉……”正说着，突然一赧，连忙闭了口。

　　宁穆望向她：“染染，说下去。”

　　林枫染只得将尹夫人所说的话，说与他听，又兀自补充道：“这尹夫人，很是古怪，她说这些骗人的话，就是想让我们上当，借此困住我们。”

　　宁穆微一沉吟，说道：“不错。”

　　林枫染点点头道：“蝶恋花既然并非如她所说，我们赶紧去救方大哥，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宁穆道：“我是说，尹夫人所言，不假。”

　　空气突然陷入静默，半晌，宁穆方缓缓道：“昨夜在花丛中，我隐隐觉得有异，未省是何因由，直到前厅饭毕，我们三人分开，那时神识渐散，却非中毒之兆，我已知那花厉害，连忙封了周身要穴，才守住心神不乱，那几名仆人来时，我与他们过了几招，却是不敌。只因当时唯恐有异，封自身穴道时，用了十分力，四个时辰内，却是如重伤一般。”

　　林枫染心中茫然：他这般说，是在说他属意于她？可是怎么可能呢？他们相识短暂，他这般江湖浪子，浮浪平生，岂是用情之人？而她，也不过觉得他好看，一个性命难保的人，若再论情与爱，岂非荒唐可笑？

　　林枫染讪讪道：“看来……我错怪你了。”

　　宁穆淡然道：“无妨。”

　　两人半晌无话，眼前的火堆因燃烧干枝叶，不时哔啵有声。

　　过了良久，宁穆抬头问道：“你觉得，尹夫人是何样人物？”

　　林枫染想了想：“她对于自己的夫君，倒是用情至深，对于旁人，却是冷酷无情。”

　　宁穆道：“如何是用情至深？”

　　林枫染道：“她在这庄子守了几十年，尹庄主从前所建，她丝毫不改，向旁人提及时，口中常提先夫，若非放在心上，怎会时时提及？”

　　宁穆站起身来，走向一面石壁道：“染染，你来。”

　　林枫染走到石壁前，见上面有一排小字，刻痕边缘已有些模糊，大抵是年深日久。只见刻着：

　　“春怨吾妹，昔时花前，历历如昨，夫妻之约，终是缘浅。合卺之夜，睹月彻然，秋别之剑，可化春怨。今携霜儿，远遁他乡，勿念勿盼，两相安。”

　　字旁是秋别剑法之图，隐约掩在青苔之下。

　　林枫染讶然：“以尹夫人的年龄，确实与‘春怨’祖师相当，莫非她就是当世六大高手之一的李春怨？”

　　宁穆道：“不错。这小字，是她先夫所写，江湖中曾传闻，李春怨与尹秋别伉俪情深，隐遁山谷，不再世出。这般看来，绝非如此。”

　　林枫染道：“想是尹前辈，在新婚之夜，悟出秋别剑法，可破春怨，这霜儿是何人，他为何要带着她走？”

　　宁穆道：“我想，尹秋别初时，与李春怨或有情意，或是不敌她，两人成婚，乃是迫不得已，但他终于想出破解之法，携了所爱之人，离开此地。”

　　林枫染想了想：“那为何李春怨一再称先夫，她知道他已死了？我今日见她时，仆人在这荷塘找你，却是没找到，难道连她也不知道此处？”

　　宁穆沉吟道：“此处山庄是尹秋别所建，想来李春怨始终未发现此处，所以不知有秋别剑法，但她知道尹秋别已死，还有一种可能——尹秋别未及逃出去。”

　　林枫染道：“就算未逃出去，尹秋别既能想到克制之法，也不会败给她，也许他是老死的。”

　　宁穆道：“上去问问尹老夫人，一切就都清楚了。”

　　两人当下捡起树枝，对着石壁上所画剑法，练了起来。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两人已将秋别剑法熟记于心。

　　宁穆丢掉树枝，说道：“染染，我们上去吧。”说着，两人沿着原路，摸索而上，很快，就找到荷塘下的开口处，游了上去。

　　两人刚浮出水面，就见“六合”齐齐站在水边，旁边一个驼背老太太正慢悠悠地喝着茶。

　　见到两人出来，她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笑道：“小丫头，让你走，你不走，将自己的情郎看得重，可难成大器的。”

　　林枫染道：“方大哥呢？”

　　老太太饮了口茶，悠然道：“小子不听话，将他关几天就老实了。”

　　宁穆冷笑道：“李春怨，你就不想知道我们去了哪里？”

　　座上的老太太身子忽然震了震，叹口气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最后一次，还是先夫……”猛然抬眼，林枫染看到她双眼放出精光，只听她道：“你们去了哪里，我将这池水抽干，不就知道了么？”

　　林枫染和宁穆游到岸边，在李春怨身前站定。此时，已是午后，阳光温暖照在身上，并不觉得冷。

　　宁穆笑道：“春怨前辈，‘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旁人还道你一片痴心，依我看啊，尹秋别和你并未成亲，你天天欺骗自己，滑稽得很！”

　　李春怨两道寒利的光直直射向他：“你说什么？”

　　宁穆微一颔首，笑道：“若是我说的不错，你可放了方旭遥吗？”

　　李春怨冷冷道：“别跟我提条件，你和他，都出不了这庄子。”

　　宁穆笑道：“李春怨，尹秋别是你杀的。只因他心爱霜儿，想要与她双宿双飞，你大怒之下，杀了他。”

　　李春怨一张老脸本是淡淡的，此时却突然紫涨起来，只见她勃然大怒道：“是！我杀了他，那又如何？他既允了我，又要作悔，天下岂有这般便宜的事，见异思迁，难道不该死？”

　　宁穆道：“在你们成婚之前，你发现他爱上了霜儿，心中难过，便和他打赌，若是他胜了你，便可离开，若是不胜，便今生今世，只陪伴你一人，留在庄中，我说的对吗？”

　　李春怨想起当日之事，恨恨道：“这个负心汉，死不足惜。”

　　宁穆道：“后来他在新婚之时，提出要离开，你不允，就杀了他。但你不知道的是，他并非敌不过你。”

　　李春怨道：“胡说！春怨一门，繁难非常，他怎会想出克制之法？”

　　宁穆淡淡道：“他已想出秋别剑法，与你春怨一门，招招相克，你并非他敌手，他却死在你手下。”

　　李春怨大骂道：“小子胡说八道！”双指回勾，一招“探花折桂”直向宁穆胸前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