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记忆（完结）》感谢并赞美

12、如果重相逢四

　　第一个向茜雪走过去的是刘雨晴，她带着疑惑的、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你是林——”
　　虽然说的是中文，但茜雪的礼仪是日本式的，她欠身鞠躬，“好久不见，我是林茜雪。”
　　会场更加安静。
　　大部分人的脸色都有点不自然。
　　最后一个转身看向大门的是施美云，她看见茜雪的一刹那，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周围的景物仿佛电视里经过特殊处理的晃动镜头，一下一下的跳跃着。
　　张平望望宋成宇，又望望苏梅，再看看其他人，感到很奇怪，觉得大家这样呆站着也不是办法，他走到刘雨晴身边，笑着伸出手：“林茜雪是吧，介绍一下，我是张平，你对我应该没有什么印象。”
　　茜雪顿时不知所措，她从不和陌生男人有任何接触，虽然她告诉自己，这是她的老同学，但理智上命令自己伸手，感情上就是不行，她还是欠身鞠躬：“好久不见，你气色不错。”
　　张平愣了一下，尴尬的笑了笑，“我们不是好久不见，是没有见过，我是三年级下学期才转入班级的，你上学期就转走了。”
　　茜雪脸上本来就努力出来的笑容顿时一窒。
　　刘雨晴连忙解围，她拍了张平一把，带点责备的说道：“都那么多年了，谁还能都记得，你下午刚见我的时候不也忘了。”
　　张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对着茜雪：“你真是个大美人，我怎么错过了那么漂亮的女同学呢。”
　　刘雨晴假装嗔怒的接下去：“你少来，小心家里的葡萄架要倒了。”
　　这个典故茜雪是知道的，于是她笑了。
　　苏梅终于回过神，她努力镇定自己的情绪，示意服务生过来收拾滚落在地毯上的杯子，发现自己不敢看宋成宇的脸。她进入女主人的角色，笑意盈盈的走上去拉着茜雪的手，“还记不记得我？我们那时候可是一个兴趣小组的呢。”
　　茜雪当然一个都不记得，但是照片上苏梅十一年前和现在变化不大，一样的披肩长发，所以她立即明白是除她之外五个人中的一个，排除两个男生的名字，她不是施美云，就是刘雨晴或者苏梅。
　　“我知道，是美术组。”茜雪愉快的说，她决定赌一下，“你是刘——”她故意不说全，脸上露出努力回忆的样子，观察到苏梅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立即换一个，“你是苏梅！”
　　苏梅顿时笑容满面，“还记得我，算你有良心。”心里却想：“她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旁边的雨情紧接着：“我才是刘雨晴，和当年样子很不一样吧，大家都没把我认出来。”
　　居然猜对了，茜雪紧张的心暂时稍微松了口气。
　　苏梅亲热的问：“我记得你去了日本，现在还在日本吗？”
　　“是，我住在京都。”
　　“那你是坐飞机来的，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有点怕时间来不及，看来还是赶上了。”
　　赵家明也围上来，夸张的大声说道：“那我呢？还记不记得我？”
　　茜雪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赵家明和照片上差距很大，发型和气质都变了许多，但她还是依稀看出了当年的轮廓。两个男生就比较好猜，茜雪直觉的认为应该不是宋成宇，所以脱口而出：“你是赵家明。”
　　家明露出一副惊喜的样子：“你还认得出我，太好了！当年在医院的时候你根本都不知道我是谁。”
　　当年！医院？
　　茜雪满腹疑惑的看见刘雨晴暗地里狠狠的踩了赵家明一脚，赵家明仿佛的是猛然醒悟，忍着痛的脸上露出抱歉的神情。
　　旁边一个女子偏偏又接上去：“我就说嘛，又不是拍电视剧，哪有人会真的失忆。”
　　茜雪想：看来，十一年来只有我自己不知道我失忆了。
　　有人过来问茜雪认不认识自己，茜雪一律微笑摇头，那个人就会报出一个名字，接着就会看见茜雪恰到好处的惊讶的神情，然后千篇一律的一句：“好久不见！”
　　最后苏梅说：“都站着干什么呀，你们不饿吗，开饭开饭。”
　　大家这才散开，纷纷拿碟子找东西吃。
　　这边苏梅把茜雪带到一个位子上坐下，殷勤的问：“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盛。”
　　茜雪连忙又站起来，“不必了，我自己来吧。”
　　刘雨晴坐在她旁边，拉着她再坐下，“这里什么菜色好她最清楚，你就让她去忙吧。”又对苏梅说：“我只要海鲜，不管什么给我一盘子。”
　　苏梅假装恨恨的：“你就想使唤我。”转身走了。
　　雨晴问：“你在日本做什么职位？”
　　“我是急诊室护士。”
　　雨晴心里又是一阵失望，但还是很感兴趣的继续问：“结婚了吗？”
　　茜雪微笑摇头。
　　“那男朋友呢？”
　　她的热情和直率让茜雪有点招架不住，实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有沉默微笑应对。好在有人过来，茜雪记得是刚才自我介绍叫做王越的女子，兴致勃勃的问茜雪日本什么地方好玩，交通如何如何，旅馆如何如何，温泉如何如何，什么牌子的化妆品如何如何，什么时候时候衣服大减价等等，茜雪则打起精神详细回答，直到苏梅端着两大碟吃的东西过来。
　　刘雨情接过盘子，朝苏梅眨眨眼睛，“我们这儿你就别管了，还不赶紧忙你们家宋成宇去。”
　　宋成宇！
　　王越接下来的几个问题茜雪只是点点头，根本没有听进去。
　　苏梅听了刘雨晴的话微微一笑，“饿了他自己会找东西吃，谁去理他。”虽然这么说，还是撇下她们过去了。
　　茜雪看着苏梅走向一个男子，大厅灯光明亮，那个男子却站在窗子旁边的阴影里，但茜雪仍然清楚的看清了他的脸。
　　顿时，茜雪手里的盘子几乎把握不住，她的脸上无法掩饰的出现震惊、疑惑、不敢相信等种种表情。
　　刘雨晴有点奇怪的问：“你怎么啦？”
　　王越本来一直在叽叽喳喳，现在也停下来，惊疑的望着茜雪。
　　茜雪觉得自己无法控制的发抖，但她极力掩饰，努力使自己镇定，站起来向宋成宇走过去。
　　从茜雪走进大门起，成宇就没有动。他看着茜雪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和大家应酬，无法形容自己的心理是什么滋味。
　　不过茜雪居然说出当年的兴趣小组和苏梅以及赵家明的名字，他却又有些疑惑了。
　　成年人的好处就是：不管心理怎么想，表面上都能够保持镇定。
　　茜雪走到成宇面前，睁大眼睛，“你是——”
　　成宇没有说话。
　　旁边的苏梅望望未婚夫，又望望茜雪，笑着说道：“茜雪你不会忘记成宇了吧，你们俩个那时候是最好的朋友，整天形影不离的。”
　　茜雪像是没有听见苏梅的话，又说：“你是那位导游先生。”
　　这次成宇低下头说道：“对不起！”
　　一瞬间，茜雪有一股冲动准备给成宇一巴掌，但是手刚举起来，又握紧拳头忍耐下去。
　　周围的人这次又围了上来，不过手里都端着盘子，王越用手肘碰碰刘雨晴，“他们怎么啦？”
　　刘雨晴也是一头雾水，耸耸肩膀摊摊手。
　　看茜雪的样子，居然认出苏梅，认出赵家明却没有认出宋成宇，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又感到疑雾重重。
　　其他人，特别是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的人，有的叹息，也有的抱着看戏的态度。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施美云悄悄地站起来，连大衣和围巾也忘了取，径自走了。她来到大街上，气温接近零度，但她仿佛完全没有感觉似的，只是皱着眉头，像木偶似的一步一步的走着……
　　有人把大衣搭在她的肩膀上，美云这才回过神，发现是赵家明。
　　“我送你去宾馆。”
　　“不用。”美云摇头，“我直接去车站。”
　　“也好，”家明点点头，“我也不想再留下，我们一起走。”说着，变戏法的又拿出一个装着食物的保鲜袋，“你晚饭也没吃，不过我把最贵的三文鱼偷出来了。”
　　美云想说：我什么也吃不下。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接过袋子向家明轻轻一笑，这个笑容带点孩子气，十分可爱，家明几乎看呆了。
　　“你看，”美云一边向前走，一边保持那个笑容说道：“越是不想见得人越会见着，仿佛见鬼似的。”
　　家明则是没话找话，“你没听说吗，爱情就像见鬼，大家都谈论过，却没有人见过。”
　　美云更加笑眯眯，“这是你的经验总结？”
　　“当然不，这是台湾偶像剧。”
　　美云惊讶了，“你有这个兴趣？”
　　“肯定不，那是我们办公室大妈的爱好，我见到她就难受，可还得天天见面，还必须笑容满面，你只不过偶尔被刺激一下而已，忘了吧。”
　　美云的笑容慢慢消失，没有接家明的话茬，只是低头向前走，家明则是紧紧地跟在后面。

　　会场里，茜雪寒着脸问成宇：“你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吗？”
　　成宇还是那一句：“我感到很抱歉。”他向日本人那样地下头，声音有些沉重的：“请你原谅。”
　　苏梅在一旁皱起了眉头，心里满肚子疑问，但又忍耐下去，现在这个时候显然不是仔细询问的好时间。她有些不安的望着未婚夫，勉强笑着打圆场：“成宇你到底干了什么？什么导游？”又拉着茜雪，“他这个人这几年变了很多，从前挺开朗的，现在倒越来越内向了，我还说是不是书念得太多，都成呆子了。”
　　这也算是个笑话，可惜没有人笑，倒是有人的手机响了。张平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熟悉的铃声，连忙翻口袋接电话：“是，是我，——没那事！我在参加同学会，你别多想……，啊，啊，……怎么会，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你等着我，对……，我就来，绝对不会迟到，你等着啊。”放下电话，他憨厚的笑笑：“不要意思大家伙，我们家那位怕我酒喝多了，让我现在回去喝汤，先走一步，对不住大家了。反正我的名片盒就在桌子上，有什么事情打给我，有空回头见！”
　　有人笑着挪揄：“这里那么多好吃的，还怕你没汤喝？是怕你见到旧情人情不自禁吧。”
　　张平挥手：“哎、哎、哎，这可是人身攻击啊。”
　　一个女子故意装出小声说话的样子，用大家都听得见得声音说道：“这倒是真的，就凭他到真弄不出个旧情人来，但回去恐怕也不好解释，恐怕要跪搓衣板！”
　　张平已经走出大门，嘴里还回了一句：“你们就嘴巴逞能吧。”
　　这次倒有几个人笑了笑，王越拉着刘雨晴：“我记得你家就在大方巷那里，正好顺路，我反正要叫计程车载你一起吧。”
　　刘雨晴本来还想留下来看结局，现在权衡利弊，点点头：“那好，我就厚厚脸皮揩你的油。”
　　两个人笑着和大家打招呼走了。
　　茜雪回过神，明白过来现在不是追问的好机会。她抱歉的望望苏梅，想微笑一下，但嘴唇抖了抖，就是笑不出来，只能勉强弯弯嘴角说道：“我也回去了，今天很抱歉，给你添麻烦。”
　　苏梅倒是很真诚的笑容，“老同学了，说这些干什么。”
　　成宇突然说：“我送你。”
　　苏梅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好在她涵养功夫深厚，反应快，立即换了笑容接上去：“不错，让成宇送你吧，现在天也黑了，你好久没回来，不熟悉路。”
　　茜雪连忙推辞：“不用，我可以叫计程车。”
　　苏梅推推她：“你不知道这里叫计程车多难。”
　　其他人看看没有接下来的戏码，气氛不是很好，也纷纷表示要回去。于是有人穿衣服，有人交换联络方式，有人互相打听回去的路看看能不能拼车……
　　茜雪盛情难却的被苏梅拉着走出饭店大门。苏梅关心的问：“东西都拿好了吗？你穿的太少，明天比今天还要冷，带的衣服够不够，不够我那里有。”
　　语气真像大姐姐，可茜雪不是无知的孩子，她直觉的感到苏梅对她充满敌意，至少十分忌惮。
　　她微笑摇摇头：“谢谢，不过不必了，我带了不少衣服，实在冷的话正好可以去购物。”
　　“也对。”苏梅点点头。
　　成宇的车开过来，茜雪盛情难却的坐上去，本来以为苏梅会一起走，却发现苏梅给她关上了车门。她有点奇怪的隔着车窗玻璃说：“你不上车吗？”
　　苏梅摆摆手，拉开副驾驶的门嘱咐未婚夫：“今天你就直接回去吧，别忘了明天是爸爸的生日，我买好了礼物，你准时到就行。”
　　成宇看了她一眼，干巴巴的回答：“知道了。”
　　苏梅回头和茜雪说了再见，关上车门，车子立即启动，茜雪向她欠身致意道别的时候看见她向宋成宇又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这次成宇没有再理她，开着车走了。
　　转弯路口，在寒风中抱着双手的王越和刘雨晴一直没有叫到计程车。她们看见茜雪上车，然后那辆车从她们眼前飞快的开过去。
　　刘雨晴摇摇头：“苏梅也真是，太大方了，换了我，宋成宇要是敢和林茜雪说一句话，就要他好看！”
　　王越冷的直跺脚，想了想说道：“当年我听说林茜雪失忆，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也奇怪，看她今天的样子居然没有认出宋成宇，说什么导游，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今天最奇怪的是苏梅，居然还让自己未来丈夫送情敌回去。如果是真心的，有必要吗；如果是装出来的，又何必呢。”
　　王越撇撇嘴：“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哪里还有什么情敌。不然你要她怎么办，就算她不让，宋成宇会听她的？装也要装出大方的样子来。”
　　“说起来，当年那件事情出了以后，老师虽然不让我们说，可谁又会不知道。林茜雪如果真的失忆，倒是一了百了，反正忘记了，苏梅也不用担心。倒是施美云，她最倒霉，不知道见了林茜雪她会怎么想？”
　　“来了来了！”两个人终于叫到车子，欢呼一声，拉开车门跳上去。
　　王越说了要去的地方，一下子靠在座椅背上：“管她怎么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大家也不会经常见面，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就是，我们忙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你看我们家那位，做股票做的倾家荡产……”

　　宋成宇的车子里，茜雪对他说：“我去《海上明月》宾馆。”
　　宋成宇不吭声，但应该不会没听见，所以茜雪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感到非常累。
　　又有些茫然，今天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宋成宇为什么要那么做？
　　窗外的景色和一般的大城市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能够再干净一点，茜雪会以为还在日本。
　　等红灯的时候，成宇按下了收音机，一支动听的歌曲顿时充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茜雪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温柔的唱到：如果有一天与你重相逢
　　不知是否能够态度从容
　　轻轻打声招呼以后
　　就让往事这么走过
　　如果那一天是很久以后
　　也许已经是不同的感受
　　爱与恨都变得淡漠
　　仿佛只是两个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