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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我的理想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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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雪一晚上反复做着那个梦——浓密的树荫下血红色开放的玫瑰。
但是让她在意的并不是玫瑰,而是树荫。她在梦里不断的想抬头看看那是什么树,只是每次都被打断。只要她抬起头,这个梦就会从头开始,她一次又一次的走向那些玫瑰,一次又一次的抬起头……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惠美说话的声音,是英语:“……谢谢,我今天准备休息,昨天有些累了,……那就这样,如果有需要帮助的我再联络你,……好的,再见!”
茜雪睁开眼睛,觉得很疲倦,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突然,她猛的坐起来——树荫!
惠美吓了一跳,奇怪的看着她,“怎么啦?”
茜雪抓起衣服往自己身上套,然后一只手围围巾,一只手套鞋子,嘴巴里飞快的说道:“我要去一个地方,等会儿回来再和你说。”
惠美追出门:“喂,你还没有洗脸!”
茜雪已经跑向电梯的脚步停了停,犹豫了一秒钟,终于跑回房间,拿起牙刷飞快的刷牙。惠美问:“想起什么了吗?这么急。”
茜雪嘴巴里含含糊糊的说:“学校里有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理想。”
“你那么早去学校吗?”
茜雪拿毛巾随便擦擦脸,惠美还想问什么,她已经又跑出去了。
惠美望着她拼命按电梯的背影皱了皱眉毛,看见她进了电梯,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电话里是一个男性的声音:“是你,找我什么事?”
“茜雪一大早就去了她从前的学校。”
“现在吗?”
“是的,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有点担心。”
“我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男子放下电话,披上衣服立即出了门。
其实并不很早,大约七点钟左右,街上有些薄雾,很多人已经出发上班。茜雪在计程车里望着匆忙赶路的人们,心里却还是不断的回忆那个梦境。
仿佛还在做梦似的,半梦半醒,直到司机说到了,茜雪从车窗里看看外面,一下子清醒过来,发现这里并不是昨天来过的学校。
司机奇怪的指着学校门口的校牌:“就是这里呀,你看——南京大学附属实验中学。”
茜雪连忙说她要去的是南京大学附属高级中学。司机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嘴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什么为什么不说清楚,很多人都是到这里一类的。茜雪也不生气,让他继续开车。
这么一折腾,到的时候就比较晚了,学生们已经开始上课。
门房还是昨天那位老师傅,看见茜雪热情的打招呼,她随便编了个看望老师的理由,很顺利的被放行。
校园里和昨天相比,更加安静的多,大家都在教室里的上课,茜雪一路走向操场,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瞧见。
她几乎是小跑步奔向操场的,到了面前却是一愣!
完全不同了!
昨天来的时候走马观花,并没有看仔细,现在发现操场比记忆中的大了很多,主席台也不再原来的位置,那些本来围着跑道的树都已不见踪影。
顿时,茜雪失望的蹲下去,叹了口气。
看来,学校改造的很彻底,那些树早已经被砍掉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咖啡罐子,她大吃一惊回头,看见木村微笑的脸。
“早上好!”木村说:“你蹲着不累吗?”
茜雪慢慢的站起来,“你怎么——”
“这里也是我的母校。”
“怎么会?”
“我在南京大学进修过三个月。”
“可这里是高中部,大学部在隔壁。”
“那个时候没有分的这么清楚。有一次大学部的操场整修,我们医学院就在你们高中部的操场开运动会。”
“你从前说见过我,是那一次吗?”
木村没有回答,却问她:“你一大早来这里干什么?”
茜雪喝了口温暖的饮料,回答:“来找一样东西,不过,已经不在了。”
“很重要的东西吗?”
“也不是。”她指了指前面的主席台,“我记得是主席台从右边数第三棵树。”
木村有些奇怪的:“你把东西放在树上?”
茜雪微笑着摇头:“不是,我埋在树下面。不过你也看到了,一棵树也没有了。”
“你一个人埋的?”
“对,我想等过几年再把它拿出来,就可以重温一下自己当时的心情和想法,看看有没有改变。”
“什么作文?”
“我的理想。”
“记得自己写了些什么吗?”
茜雪再一次摇头,“那天老师请我们把对未来的想法写下来,我很快就写好了,因为对我来说,理想从来就没改变过,没有什么需要仔细考虑的。写完以后发现时间还早,大家都还在写个不停,于是我又写了一篇,把它放在一个饼干盒子里,白天人多,我没有行动。晚自习的时候我一个人溜出来,把它埋在这里,想着以后再挖出来看。”
“你的理想是当医生吗?”
“好像人人都知道。”
“惠美说你考了四次医学院。”
“惠美?”茜雪睁大眼睛:“你认识小江君!啊,”她想起来:“你就是惠美说过的她的学长。”
木村点点头。
“可是惠美怎么会和你说起我?”
“我们同一班飞机来的,飞机上聊了很多。”
茜雪这才想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医院里上班吗?”
“有一个研讨会,我是主要发言人。”
“这么厉害!我记得血液科的滨口说这次研讨会要教授级以上才能参加。”
木村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以为我不是。”
“不可能!”茜雪的眼睛继续睁大:“我还没有见过年纪小于五十岁的教授。”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从医学院毕业了,教授这个职位是在哈佛教书的时候被评上的,到日本以后居然能够被继续承认自己也觉得很吃惊。”
茜雪目瞪口呆。
木村站起来:“吃早饭去吧,你不饿吗?这里真冷!”
茜雪还是没有回过神,迷迷糊糊的木村拉着走。
操场上,一片树叶被风卷着吹起来又落下去。它是从哪棵树上被吹下来的?又将会被风送往何方呢?会在哪个角落里慢慢腐烂最后融入大地。
也许,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变化,会被清洁工扫走,会被雨水冲走,或者……
就像茜雪当年突然被送到日本一样。
人的命运其实和那些随风而逝的树叶一样,不是希望遇到什么,而是遇到什么是什么。
过去,就像那些树一样,都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不存在并不表示消失,有过去才有现在,它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性格、判断、未来……
惠美裹着被子在房间里看电视,看见茜雪进来,连忙问:“你一大早去哪儿了?”
茜雪一下子倒在沙发上,很累的样子,没有回答她的话,仿佛在喃喃自语:“过去都已经过去了。”
“你今天神神秘秘的。”
茜雪向朋友微微一笑:“没什么,想起来一些事情,可是等我想抓住它的时候,又从我的指缝中溜走了。啊,”她望望朋友有些发红的脸颊:“你怎么啦?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惠美不在乎的咳嗽了一声:“有点小感冒。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想起来什么?”
“你说过如果可以回忆起过去的话,我的病会好吧。”
“有这个可能。”
“可是我现在觉得,人们往往把美好的回忆埋藏在心底,是因为过去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我才会忘记,所以如果我能够想起来,会不会更加受到打击呢?”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这是一柄双刃剑,也许你的回忆可以帮助你打开心结,不然,只能一直原地踏步。”
“那么让我们重新开始。首先,谁给我寄的快递?”
惠美双手一摊,耸耸肩膀,意思是:完全没有头绪。
“过去我的分析是,那个寄快递的人怀着不良企图,希望我回忆起过去那些可怕的事情。但是现在如果和我的病相联系的话,也许他的出发点并不坏,他也希望通过我的回忆治好我的病。”
惠美点头:“对,毕竟你应该没有什么仇人,凭你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和人结怨。”
“那么,知道我有病的人,除了你,现在只有宋成宇。”
惠美稍微睁大眼睛:“他知道?”
“四年前是姑妈和他联系的,说了一些我的事情。我不知道姑妈说的有多详细,但是他应该猜到一些。”
“那么还是回到原来的问题:四年前他为什么不行动?”
茜雪摇摇头,表示没有头绪。
惠美分析:“掘川太太不可能把你的病情告诉他,这毕竟是你的隐私,只能说四年前掘川太太给他制造了一个接近你的机会而已,可是你丝毫没有想起他,所以他放弃了。他应该只是知道你失忆。”
“也许是这样。”
“现在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四年后,因为另一件事情,他又重新希望你回忆起来。”
“另一个呢?”
“还有一个知道你病情的人,他怀着同样的目的希望你回忆起来。”
“还有一个?”
“是的,我就知道有一个。”
茜雪吃惊了:“真的有!”
“就是我说过的那位学长,你说过和你上过床的那位木村医生。”
茜雪顿时惊讶的愣住!
木村开完会,收拾好资料,同事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有美女找你。”
“真的!”他假装惊讶的:“很漂亮吗?”
“比上次那个还要漂亮,你小子艳福不浅。我先走了,祝你好运。”
“谢谢!”木村已经知道是谁,所以看见茜雪的时候一点也不吃惊。
“难得你会主动来找我,”他夸张的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看来我们一起吃完早饭又可以一起吃中饭了。”
“让我请客,”茜雪说:“我有事情要问你。”
“那我要吃最贵的。”
茜雪不理会他的玩笑,转身走在前面。
“怎么啦?”木村笑嘻嘻的跟着:“你好像很严肃的样子。”
“……”
“你这个样子我有点害怕?”
“……”
“好吧,如果我有做错或者得罪你的地方,请告诉我。而且我保证,我的原意都是为你好的。”
“那么,”茜雪停下来:“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知道我的病吗?”
木村也停下来,他脸上一瞬间露出无比温柔的微笑:“小江君都告诉你了。”
“惠美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木村用很平常的语气问:“那么,是vaginismus,还是dyspareunia?”
茜雪一下子几乎喘不过气,无比惊讶的睁大眼睛,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她当然知道木村说的那两个英文单词的含义,初期在惠美那里治病的时候也曾从她那里听说过,但是后来就再也没有听过了。
惠美和她都小心翼翼的,心照不宣的不把它说出来。
茜雪脸上表情认真,带点迷茫的望着木村。她并没有很生气,心中很多疑问,发现越接近过去,知道的越多,她的心里越觉得不安和慌乱。
木村还是那个温暖的笑容:“看来我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