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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归家 ...


  •   顾浔将三年前被绑架又遭追杀的经历大致说了。
      后面的事,祝南青不用多问也能推算得八九不离十。
      顾浔杀余超勇后,双腿断折,困于荒山野岭无法脱身。余超勇久久不回去复命,必会引人来寻,那么原地守株待兔,以易容术取而代之,再被左骁带回宗门受罚,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你是当真沉得住气!”祝南卿感慨道:“三年啊!要不是我盯紧了你,今晚之后你便销声匿迹了!”语调中满是讽刺。
      顾浔心中有愧,沉默不语。他冒名顶替,自然不能连累祝南卿。所以自始至终,干脆不与他相认。
      祝南卿叹道:“小七,我佩服你!你曾经立誓就算死也绝不滥杀无辜,便当真说到做到,宁可忍受每月毒发,生不如死,也不肯破了誓言,师兄自愧不如!”他恨恨道:“连用断肠草以毒攻毒的法子都被你找到了,有这心思和胆量,怎么就当不了一个杀手呢?”

      顾浔谦虚道:“运气好,误打误撞罢了。”
      祝南卿被噎得直瞪眼,反讽道:“你怎的不去将这好运尽数传给同门?看看有谁愿意与你一样,放下屠刀,立地吃草。”
      顾浔不欲和他做口舌之争,正色道:“师兄,说到这毒与解药,这些年来,我心中有个推断……”
      祝南卿与他目光相接,心领神会:“你也发现了?”
      “嗯,只不过还不敢肯定……”
      祝南卿不屑道:“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尤其在你顶替余超勇回来之后,更加印证了这个猜想……只是那又如何?从深渊走出来又能活到现在的,哪一个是易于之辈?我们能察觉,别人也能,可是这些年,也没见谁像你一样……我先说好,你可别来劝我,老子属虎的!学不来你吃草!”

      顾浔道:“师兄多虑了!人各有志,我绝无此想。”
      祝南卿嗤笑:“什么人各有志,说得那么好听。要我说,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小七,你天生不是个做杀手的料,好容易逃出生天,师兄不再耽误你啦!你看,天都快亮了。咱俩就此别过,赶紧回家去吧!走啦,不送!”

      他说来便来,说走便走,顾浔连忙追出去问道:“师兄留步,你在山下遇到的那人怎么说?”
      祝南卿脸色一滞,叹了口气道:你父亲确实在三年前辞世了!此事宁州城很多人都知道,连知府都去吊唁了。”

      顾浔默然垂眼。虽然三年前就得知的消息,但总是存了万一是有人恶作剧的侥幸。现在这分侥幸被确切击碎,心中还是悲痛难忍。
      祝南卿安慰道:“看开点,说白了,人和人之间都是一场缘分。家中总还有其他人吧?与其在这伤心,不如快点去看看……”足下轻轻一点,人已在几丈之外。

      一条栖燕山脉将梁国一分为二,成为南北分界。顾浔连日来走过北方大大小小的州县,不少都在打仗。朝廷的,藩王的,民间的,混乱不堪,翻过栖燕山。入了宁州城,但见街肆如常,人来人往一片祥和,这在当地人眼中在常见不过的景致,于他却恍如隔世。

      算来他离开家乡已经足足七年了。宁州繁华一如往昔,顾家在州府上多有产业,但因其父顾戚山喜爱清净,仍是将主宅定在了祖居的玉泽镇。
      顾浔在街市上买了匹马,快马加鞭,终于在午后未时赶到了顾家老宅。
      祝南卿的话,让他心里已有准备,虽然心中悲恸,却不至流露出来。

      未及家门口,远远望去,但见顾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仆役门进进出出,有的在扫洒,有的在搬东西,还有不少驻足围观的街坊。正门楼下两个小厮扛了长梯,一人在底下扶着,一人爬上去扯下了治丧的白幡,摘掉白灯笼,顺手接过底下人递过来的大红灯笼王上挂。

      顾浔诧异莫名,走上前问那扶着梯子的小厮道:“家中这是要办喜事?”
      小厮转头看了他一眼,见顾浔是张生面孔,“唔!”了一声,似乎不想多言。但顾浔容貌是在出挑,那小厮又不由回头多看了一眼。
      顾浔也不认得那小厮,想是自己离家之后来的,还是自报了身份再进门为妥,省的被拦下。正要开口,却听梯子上挂灯笼的那人道:“嘿嘿!喜事!当然是喜事呀!顾家二公子要娶妻啦!你不知道么?顾家大气,从明天开始,连摆三天流水席。甭管你是不是咱玉泽镇的,就算是路过,也能来吃一杯水酒。客人赶巧啦!”
      顾浔:……
      底下扶梯子那小厮道:“吴老大,喊你来帮个忙怎么话那么多,乱说话是要扣工钱的……”

      顾浔倒退着出了门楼,仔细辨认,没错,是顾家老宅!
      再倒退丈余,辨认门楼旁那颗千年老榕树,确实他爹当年花重金移栽来的。
      再再倒退丈余,这一退就退到了路的另一边。顾家门口临河,景致极佳。河边有座凉亭,颇为雅致,也是顾老爷修的。

      顾浔站在亭下正迷茫,只听头顶飞檐角上传来幽幽一声叹息:“小七,你从来对身世只字不提,原来竟出生这等豪富之家,是怕师兄知道了上门打秋风吗?哈哈哈!不过来得这么巧,府上既有喜事,不请师兄进去喝一杯说不过去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顾浔道。
      祝南卿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还不知从哪里摸出个苹果吱嘎啃,“那是哪样?”
      顾浔这会儿没心思理他,正要再上前去问个究竟,忽见来路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高头大马,车身颇大,用料精良,连窗户上都雕了细致花纹,显然来者非富即贵。

      马车在顾府门前停住,两名小厮早已准备好了车凳。只见车门打开,当先下来一名丫鬟,随后探出一只纤纤素手,另有两名候在门口的丫鬟立时迎上,从车中扶下一位珠环翠绕的妇人。
      “这位是谁?好相貌呀!你娘么?”祝南卿啃着手里的苹果道:“年纪不对啊……你爹的小老婆吧?”
      顾浔在看清那妇人面容的一瞬间,疑虑尽消。没空搭理祝南卿的浑话,只回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在那妇人一只脚即将迈过门槛时,只听顾浔在门外朗声道:“嫂子,我回来了!”

      妇人身形一颤,脚下顿住。
      嘈杂的四周忽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停下手中活计,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向顾浔看来。

      “二爷?”妇人迅速转身,满脸惊诧溢于言表,被丫鬟扶住的手都在颤抖:“阿浔?”
      顾浔应声道:“是我!”余光撇见适才扶梯子的那小厮满脸惊恐,鸦雀无声的四周这是仿佛炸了锅,人人都在交头议论,甚至还有被刻意压低的惊叹。

      连在亭上漫不经心看热闹的祝南卿都发觉不对劲,三两口啃完手里的苹果,悄无声息的从凉亭跃到更近的那颗榕树上,向下张望。

      “阿浔!真的是你!”妇人紧紧盯着顾浔,声音抖得不像话,仔细辨认无误,终于哭出声来:“你没死?呜呜呜……老天爷保佑!太好了!你怎的才回来!……”
      这位便是顾老爷的长房儿媳,如今顾家的当家主母陶氏了。

      妇陶氏激动地不顾丫鬟搀扶,径自快步走向府中,口中喃喃道:“二爷没死!他回来了!他回来了!我得赶紧告诉大爷去!
      丫鬟小跑着紧追其后,道:“夫人,大爷下午去州府了,不在府中呀!不是您亲自送的吗……”
      陶氏闻言如梦初醒,拭泪道:“对!对!大爷不在 ,我真是,真是欢喜得糊涂了!”转头又对一众还杵在原地的下人道:“你们还愣着干嘛?二爷回来啦!还不赶紧把人请进来,对了,顺喜……”
      刚才扶梯子那小厮应了一声,陶氏道:“你赶紧找个人,不,你亲自去,挑一匹快马,去宁州城告诉大爷,二爷回来啦!让他立刻回祖宅!”
      “还有你们……”陶氏一连串的吩咐,回头见顾浔却仍旧站在门外,举头望着门楼上绣着“囍”字的大红灯笼。
      门外看热闹的不时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这也太巧了吧?”
      “要不是大白天的,可得吓死人啊!”
      “吓得到你么?你见过人家么?顾家二爷离乡之时不过十三四岁,我刚刚和他打照面就没认出来……”
      “老天爷保佑!人回来就好!不旺顾老爷积德行善一辈子……”

      陶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快步走到顾浔身边,悄声道:“阿浔,你且先进屋子,容我跟你慢慢分说。”
      顾浔道:“嫂子言重了。”

      陶氏一边领着顾浔朝里走,一边又道:“哎呀,不行,我得亲自去给你收拾屋子,那几个小丫头办事我不放心。你这一路肯定也累了,你且先去沐浴更衣用饭,等到你哥哥回来,咱们再好好叙。你人回来就好,其他什么都不算个事儿。真是老天爷保佑!定是爹一生积德行善感动了佛祖,嗯,我明天便去庙里烧香还愿!”说着又擦起了眼泪。

      顾浔也很知趣地先不问那尴尬事,温言道:“嫂子,我既活着回来了,便不需伤怀。一切等哥哥回来再说。我不累,先去给父亲上香吧。”
      陶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连声应道:“对对对!你看,我真是一欢喜什么都糊涂了!竟忘了这等要事……”

      两人正说着话,一名下人行色匆匆过来再陶氏身边躬下身,显然有事要禀报,却看看顾浔,欲言又止。
      陶氏不悦道:“长禄!你要说什么便只管说!这位是二爷,咱们家的二公子,你们今后的主子!”
      长禄连声称是,恭恭敬敬地给顾浔见了礼,才对陶氏道:“夫人,族长得知二爷回来了,遣人来问,明天这喜事办还是不办?还有门外那车队,这天色不早了,原是等着您回来就出发,再不走,只怕天黑到不了州府了……”

      陶氏皱了皱眉,似乎强压下怒气,道:“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今日二爷回来了,还搬什么家?谁还有心思搬家?”随即抚了抚额,对顾浔道:“这些个新来的,不懂规矩,阿浔别见怪。”
      顾浔道:“我不会见怪!是嫂子见外了!”

      两人自进门,转过照壁,穿过走廊和前院,至正厅,一路张灯结彩,喜庆非凡。顾浔心中疑问万千,但他自幼涵养极好,既然嫂子说了,一切等哥哥来再议,他就真的不出一声询问。

      陶氏领着顾浔行到正厅门口,忽然顿住脚步,迟疑了片刻,转过身对顾浔讪讪道:“阿浔,爹爹牌位被请去祠堂了,原是明日准备操办……唉,这是都是你哥的主意,我愿是觉得不妥,但你哥坚持非要这么做,等他回来,让他亲自向你解释吧!你知道的,家里的大事,从前是爹爹做主,爹去世后,便都听你哥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娘家出生又不高,向来是说不上话的。”
      “嫂子言重了!”顾浔淡淡道。
      顾浔越是这样,陶氏也是觉得尴尬,她咳了两声,又道:“但是,阿浔……你也别怪你哥,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心疼你这个弟弟,唉……”
      顾浔岔开话题道:“嫂子,父亲是葬于顾家祖坟,还是另有入土之地?既然哥哥一时回不来,我先去给父亲扫墓吧。”

      陶氏顿时面色有些不自在:“阿浔,爹他……其实还尚未入土……还停灵在祠堂里。咱们宁州这一代的老风俗,长辈逝世,必须等到在外的至亲赶回来,披麻戴孝送走最后一程。要是等不来,也得停灵满整整三年,叫做厝柩。这相当于办两回丧事,寻常人家哪折腾得起?后来这风俗就慢慢被人淡忘了。你离家时年纪还小,也无怪你不知道。但是你哥这人,你是知道的,好体面又固执,爹走得匆忙,接着又传来你遭遇不测的噩耗……”
      她说到这里,泫然欲泣:“那阵子只觉得这家里天都塌了,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顾浔还未接话,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孩童声音道:“娘,我听说小叔叔回来了,他没死么?”

      陶氏连忙抢上去拦住儿子,斥道:“住口!怎么说话的?!”一边转头向顾浔赔罪:“小孩子家口无遮拦,阿浔勿怪!”一边又训斥儿子:“叔叔便是叔叔!怎么能叫小叔叔!没规矩!”
      “阿浔,这是你侄儿麒麟,你离家那年,他才刚刚五岁……”
      顾浔点点头,端详那孩子,仿佛从中看到了几分父亲的影子,伤感油然而生,叹道:“一转眼,麒麟都长这么大了!”
      陶氏也道:“是啊,真快!这一晃眼便是七年过去了……麒麟,还不快点来给叔叔见礼!”但见儿子一双眼直瞪瞪地盯着顾浔,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陶氏心下着恼,抬手在儿子发顶不轻不重弹了一下。

      顾麒麟如梦初醒,收回打量的目光,委屈道:“可是爷爷和我提起他的时候都是说小叔叔,我叫小叔叔有什么错?”
      “你这孩子……”陶氏气结,伸手便欲再打,顾浔解围道:“没关系,就听爷爷的吧,小叔叔就小叔叔。”

      顾浔不想再多耽搁,随即道:“嫂子,那我便去祠堂祭拜父亲!”

      顾麒麟一听,自告奋勇道:“我认得路,我带你去!”
      顾浔尚未接话,却听陶氏喝道:“胡闹!那地方是小孩子能随便去的吗?”说着便将儿子手腕一把抓住,语调紧张,与之前的轻声细语截然不同。

      顾麒麟其实并未挣扎,陶氏却将儿子抓得死紧,顾麒麟顿时叫唤来:“疼疼疼,娘,你放手,我不去了还不行吗……哎,小叔叔,你这就走了?”
      顾浔头也不回道:“我也认得路,多谢你!”

      陶氏又想起来什么,连忙道:“阿浔,等等……你不能这么空手去,待我让下人备齐香烛纸钱……”
      顾浔回道:“不劳嫂子费心了……”人已走远。

      顾麒麟顾浔远去的背影,迷茫道:“唉?小叔叔怎么说走就走了?他生气了吗?是不是怪我没给他见礼?……我这不还没来及的吗?”
      陶氏看着这傻儿子,想发作又舍不得,最终还是搂了搂儿子,低声道:“别乱说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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