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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巧遇 ...


  •   冬日的后海,木凋草枯,行人稀落,一片冷寂。

      这里不再是酒神放纵的季节。狄奥尼索斯的亢奋与疯狂,早被冰封在湖底里。

      不远处的冰面上,一个红衣女孩正在“燕式平衡”中滑着野冰。就见她双臂平展,单腿后举,挺立的上身疾速地掠过银灰色的冰面,一圈又一圈地回旋着。

      也或许,她的滑翔不过是一种俯冲式的寻找,只因那灰蒙蒙的湖面,弄丢了她曾经的流光溢彩的梦的衣裳。——那春日里的桨声柳影,那夏日里的画船笙歌,那秋日里的江枫渔火,连同那些所有常人眼中不足为贵的浮光掠影,都可以是她“拼命寻找”的强大理由。

      ——就像若干年前,我藉着爸爸那一记耳光的阵痛,让自己离家寻找的决心痛苦地分娩。

      那是在一夜没有母亲的荒凉梦境后,我于窗棂间的晨曦中,蓦然间想起北京 798 厂看到过的一幅油画。——那幅画没有名字,画的是一个兰花袄里的农家女子,有着一对发不出声音却又好似倾吐着心声的幽深的眼睛。

      与那幅画的初次相遇,是在跟男友分手后的那个晚秋。

      那时我刚到《松江晚报》做实习生。——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社里指派为随从记者,同一位老编辑到北京开会。在会后集体游玩的那个周末,我怀着坍塌不堪的爱情观,从前往长城参观的“好汉车”上溜下来,一个人去了艺术理念荒唐怪诞的 798 。——我在抽象的、立体的、野兽的、以及自由得无派可归的众多现代派画家中,东南西北地流窜着,在反传统反现实反规律中寻找着我的精神同谋。——然而,窜了一大遭后,除了对那些“用几块胶布粘成的几何形体”、“用几团色彩堆积的混沌图案”之类的画,在心里执行了秘密“枪决”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心动。

      就在我一次又一次地给墙上一幅又一幅的画作暗中打叉时,却意外地在一家水房一般大的小单间里,看见了那幅传统的、朴素的而又让我为之震撼的画作。

      为了能收藏那幅画,我故意鸡蛋里挑骨头,说那幅画的败笔,是前来开门的女人身后,缺少远景,致使画面的进深不够。——当我这样说给看摊卖画的“眼镜老伯”时,他用鼻子哼了我。——他说年轻人不要轻易地说人的不是,免得人说你轻狂,——那幅画它本来就没有画完,是残缺的圆满,而就是因为它的残缺美,才早被人订走,你再说不济我也不卖给你……

      一年后,因为寻找,我又回到了 798 。——那是到北京做了北漂的第二天,我立意要去那里看看“妈妈的影子”,把那作为我新生活的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那画带着某种牵引力,正于冥冥之中把我送到一个与我休戚相关的轨迹上,——就像母亲腹中的那条曾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上的脐带。

      经过了“现代空间”,绕过了“行为艺术”,穿过上面粉刷着“工人阶级万岁”和“誓把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的两间大厂房,我拐进了那间水房一样的小屋子,问起那画。——上次接待我的老伯已退休,临时的销售小姐是一个有着洁白牙齿和一头大波浪的女子。当她过来跟我握手时,她开朗地笑着,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周京。

      那幅画不再在那里。——它走了,却留给了我奇妙的连接,我与周京的交情由此开始。——我告诉她我是来北京混的外地人,她说“混”不好听,我们都叫“北漂”,我是个老北漂了,如果你感觉我看上去还漂得不错的话,打明儿个起,跟着我漂就行了。

      那个周末,我第一次随着她来到了后海女儿吧。在混合着烟草和酒精的空气里,我听到了阿十那凄风苦雨一般的声音,他唱的是《永夜》。

      —— 一阵叮咚叮咚的铃声,随即有人喊辛露,我回头。

      是阿十。

      他到了跟前,就从红幔对分的三轮车上蹦下。两个多月不见,他粗头乱服,脸色憔悴,头上曾挑染的钢光属色销声匿迹。——昔日威武不屈的“变形金刚”形象,今日看上去是全身散架。

      我不意外。从上次他突然打来的电话中,我对他焦头烂额的近况略知一二。我微笑着看他,等他讲话。

      “辛露,怎么样 ? ——这里面不让进车,还要麻烦你走过来,累了吧?”——磨难教人长大。平日愚顽不灵的阿十,今日知疼知热,嘘寒问暖。

      “没有,才多远。——只是,没想到今年冬天这里会这么萧条。——不过呢,没人时走在这里真挺好,可以把这整个后海都当成是自己的,还有花样滑冰可以看。”我说着往远处指了指,却不见了冰上的那个红色的身影。

      “什么?”阿十顺着我的手看了看。

      我说没事了。刚才有个女孩在那边溜冰,这会儿走了,——走了好,省得让我看她看得自己也“如履薄冰”。

      阿十说你说的是不是南希呀?

      “谁是南希?——你的新女友啊?”我半真半假地逗他。

      “辛露,别涮我了好不好?我这旧的还没抖落掉呢,怎敢再招惹新的!——算了,我们走吧,先跟我去前海认认车,不过这次不用走,坐三轮。”阿十说着,伸手把我扶上车板,然后对着车篷后蹬车的车夫说了声:“前海地下停车场”。

      我刚坐稳,阿十便跟着把自己重重地摔在黑丝绒包裹的长条凳上,身子随后往后一瘫,

      凳子另一端的我,差点没被他巨大的冲力颠下板凳。

      我靠在另一侧的板凳头上,歪头怪他说:“这么点的地方,那有你这种坐法?——我这正想端着架势做红幔帐后的格格呢,你是不是存心要扫我的兴?”

      阿十听了就长吁短叹。他说辛露啊,这回我算是栽了!——等会儿见了车你就会知道,你阿十弟快成犯人了,你还有心当格格?

      我听了就挤兑他,说阿十,你怎么回事啊?难道那变形金刚当不成,就非得要当受难者?!——我在电话里告诉你多少遍了,你就是听不进去!——我撞的是辆黑色的轿子不错,但不是丰田,是宝马,跟你的“小黑丰”没有关系。那天我站在新家的阳台上,被窗外的一辆疾速的黑车刺激后,忽然就记起了撞车前那一霎那的情形。从我前面切入的那辆车的车尾上,有个蓝白分割的圆形 LOGO ,还有就是圆弧上有BMW 三个字,我都想起来了。——不过我今天还是来了,主要是刻意想借认车的机会来看看你,——还有,”我对着窗外望了望,回头笑笑说:“还有就是想认识一下你那位叫苏三的美娘子。”

      “别再提她了,那是个婊子!”——阿十当啷的就是一句。

      我一愣,不敢接着问,却说了句“后海这天儿真冷”,随即只管往手里哈着气。接着,我顺着眼前幔帐中分的空隙处,没事儿似地左右望着,仿佛外面的湖面上,正有众多的红衣女孩滑着冰,让我目不暇给。

      三轮车在咯咯噔噔的颠簸后终于停了下来。阿十付了钱,领着我进了地下停车场。还好,身体的动感带动了情绪的活跃,两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阿十问我周京怎样我爸怎样,我轻松愉快地回答着,谁也没再提“苏三”那两个字。

      然而,就在我站到阿十的那辆车尾被撞瘪的黑车后,我刚刚轻松下来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那凹陷的黑色板金里,一枚蓝白相间的圆形 LOGO ,正松松垮垮纽扣一般地郎当着,我不由得抬起脸来失声大叫:“阿十,你什么时候换了车?!——你在电话里根本没有跟我提起过你现在开的是宝马!”

      “辛露,这宝马要是我的就好了。——不过,咱俩撞车时我的确开着它,而且苏三就坐在后排的车座上。”阿十沮丧地点了根烟。

      你说什么?苏三被撞了?!——那么说出事的时候,你在开她的车子?”——我不顾二手烟的“迫害”,急着对他发问。

      “她被撞了是真的,但车子也不是她的,这车是咱北漂老板娘纪大姐的。——我知道因你离开了女儿吧她对你一直有怨气,怕你知道这是她的车后不肯过来,所以电话中瞒了你。”阿十转身过去,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

      “老板娘的?你说这车是纪英英的?——为什么纪英英的车会在你的手里?”我没有习惯管那个女人叫纪大姐,便直呼其名地问着阿十。

      “老板娘为了让苏三能留在女儿吧驻唱,自打有了这部车之后,每次苏三从上海探亲回来时,都让我开它到机场或车站去接她。——不过上个月车子的保险就过期了,纪老板她刚好不在北京,我也不知道这码事,就从吧里酒保那儿擅自拿来了钥匙,去火车站接苏三,结果没想到在南城的三环上,跟你撞了车……”

      “你怎么就知道是我撞了你?”我感到了事情的复杂,本能地开始后退。

      “辛露,一个半月过去了,我本来也以为除了给纪老板道歉陪钱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谁想到前段日子苏三她突然跟我反目为仇,通过南城警局的人,根据出事时的时间地点,查到了这个案子和你的车。——我开始也不相信,后来根据她提供的资料,看到了周姐给你的那部旧车的照片,这才确知是你。——辛露,但凡有路可逃,我怎么能下决心来烦你?”阿十说着,掐灭了烟,难过地低下头。

      我站在那儿,那样地望着他,像一个没有经验的母亲,对着自己的出了差的孩子。

      ……

      一个小时之后,夜幕四垂,我和阿十坐在了女儿吧二楼上的小包间里。

      我把门后的丝帘拨开挂好,俯望着楼下的舞台。忽明忽暗忽暖忽冷的灯光中,一个漂亮的短发女生正用戏谑调侃的口吻,唱着爵士版的《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云卷云舒,白云苍狗。只离开了不到三个月的女儿吧,大部分面孔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

      阿十进来,手中拿着两杯酒。他将那杯有乳白色分层的鸡尾酒摆在我面前,说这是吧里用进口奶精新调制的“亚历山朵拉”,你试试看。

      我望了望那酒,一哂置之。我说这酒好漂亮,只是恐怕你我就要落草为寇了,哪还有心品这英皇室里出来的大玩艺?

      阿十听了这话,也不讲话,喝水一样地给自己咕噜咕噜先灌了几口威斯忌。没多久,他眼中便有火苗燃起,然后便用大男孩那种赤裸着各种情愫的目光看着我说:“辛露,你得救救我,你得救救我。”

      我照例喝着手中的热咖啡,说阿十你别急,我之所以跟你回到这吧里来,就是要坐下来听你讲话的,你尽管慢慢说。

      阿十于是便安静下来,对我讲了她和苏三这段日子中发生的一些事。——他说她的腰部在车祸的顿挫中闪到了,刚出事后休息了几天,她觉得无大碍,就继续来后海上班,跟阿十搭档演唱。可最近她突然变了卦,心思歹毒地以“车祸后遗症”来威胁他,只因为他戳穿了她最近频频往返于京沪之间的真正原因。他说苏三最近傍上了浦东一家外企的一个老外,而经常回沪的理由,根本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是因为她母亲得了重病。他在一次吵架后戳穿了她,她也不申辩,反过来就威胁报复他,管他要三十万,作为“腰身伤筋动骨”的赔偿费。她说如果他不给钱的话,她就去法庭告他,诉讼理由是肇事时他属于酒后驾车,肇事后他为了逃避责任有意逃离事故现场,而这一切发生时,她正以一个受害人也是第一证人的身份坐在车上。她说只凭着这两条,就足让他坐牢。到时候打官司时该牵扯到谁牵扯到谁,一个也别想跑。

      阿十说苏三那样说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因为虽然从未见过面,她却早已从他的口中熟悉了“辛露”这个名字,所以她言出有指。——他说当她把从南城交警大队搞到的现场资料交给他看时,她竟然神情诡谲地趴在他的肩头告诉他:真是巧,肇事的另一方,竟然也是一个叫“辛露”的女人。

      我听着,心里越发暗淡下来,头上仿佛有着隐隐的雷声。

      “阿十,我能帮你些什么?” 我努力地镇定自若,双手抱着瓷杯暖着手,时不时地往嘴里啜着苦涩的咖啡。

      阿十听了,面有难色。他正踌躇着要说什么,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阿十对着门口高声说进来。门开了,一个短裙套装面孔陌生的女服务生进来,对我点点头后,明眸善睐地到了阿十跟前。

      “阿十,老板娘约的那位律师已经到了大包间,她让你现在就带着你的客人过去呢。”

      阿十说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去,然后挥挥手让她离开。

      她走后,阿十并没马上起身,而是仍然面有难色地低着头,连连地咂着酒,似乎在下着很大的决心。

      我恍然间就明白了几分。

      我说阿十,原来你今晚约我来,明着是认车,暗着是想带我见纪英英为你和她安排的律师,让我提供对你有利的证词,对不对?

      阿十听了我的话,凄惶的耷下眼,鸡啄米一样地点着头。

      我哀怜地望着他,何尝不想此时此刻,生活只是一斛折了腰就有的五斗米。

      可我分明感到的是事情的复杂性。我放下了咖啡,慢慢地拿起了桌上的那杯“亚力山朵拉”,——玻璃杯的凸壁映照着我的脸孔,五官滑稽地变了形,唐氏症儿童一般的模样。

      我啜了一口云团一般的酒汁,说阿十,我可能帮不上你。——我不知道你当时开车的具体状况,如果你真的喝了酒,我不能说你没喝;而你出事后驾车离开现场的那些事实,我没法儿帮你做假。我说虽然当时我人昏了过去后被爸爸背到了附近的综合医院,但警察接到路人的报案电话后,很快就赶到了现场,作了记录。那些白纸黑字的官方报告,是权威的“正版实况”,谁也改写不了。

      阿十抬起头来,呼着酒气急切地对我说:“辛露,这两点你不用管!——老板娘已经跟我说了,她找的那位请律师很善辩,他在电话中已经向她保证了会全力帮我开脱,让这两点不成立,老板娘这才决定今晚上同他见面,大家一起开碰头会。——辛露,其他的你不用操心,只要你能在撞车的原因上多揽点儿错,我就有希望逃过这一劫。”

      “多揽点错?——你的意思是,让我做你的替罪羊,好使苏三转身把我也当成被告,减少你的责任?”——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辛露,也不就是那样,你听我说。——那位律师在电话中给老板娘出了个高招,即通过肇事的另一方——当然就是你,以“追尾”来出面承担责任,而把苏三的目光从我身上引开,转向你身后的保险公司。与此同时,那位律师说他会代表我们三方跟苏三交涉,以没有确凿的证据和肇事后本能的害怕心理这两点为借口,来推翻苏三所谓的我酒后驾车的单方证词,再推翻肇事后我故意逃离现场的第二条罪名,从而迫使她不得不走“向保险公司索赔”这条路,使得我们这边的三方都能得到解脱。”

      我听后不由得蹙起眉头苦笑了一下。我说阿十那位律师真叫有招,不但是高招,还是损招,只可惜都损在了我一个人的头上。——不过话说回来,他是不是赚钱赚红了眼,就一厢情愿地把一个这么简单的主意当成了高招?——保险公司要是那么好唬的话,我当初早就拿到赔偿金给我爸交手术费了,还至于被钱憋得团团转?——事实上,就在我爸出院的前两天,我还为此事给警察局打过电话,问起案子的进展情况,你知道那些警察大人是怎么回答的吗?——“因为车祸的另一方肇事后逃离了现场,至今没有查出头绪来,而事故后你和你爸又因为进医院而离开了事发地点,使得肇事两方现场证词加一起等于零,所以我们警察局到今天也没法儿结案。”

      “所以嘛,辛露,就因为那些衙门口难对付,我们才找律师啊!如果有律师代表我们去谈话,你看他们还敢不敢拿对付我们的态度来对付他们!”阿十不服气,脸色通红看着我。

      我也不让步,说阿十啊,天下就一个律师给你用啊?别忘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今天纪老板能为你请来一个指鹿为马的雄辩者,难道明天保险公司就不能雇来一个颠倒黑白的诡辩家?——还有啊,就算保险公司稀里糊涂地让步了,你们拿到好处走了人,那我呢?——你们难不成都要逼着我做活雷锋啊?!——就没有替我想想,我的保险资格会不会从此受到质疑,我的保险费会不会从此被提高,我的保额会不会受到限制……

      还没等我说完,阿十就用酒杯磕碰着自己的脑门说:“瞧我这臭脑袋!——你不提我还真差点忘了,”——他凑过身来,切切地看着我说:“关于这事儿,老板娘在我约你来之前还特意跟我商量过,并让我转告你,可上次电话中一着急让我给忘了。——她说只要你能协助我们度过眼前的难关,让这场事故得到圆满的处理,她会通过她的一位亲戚,保证让你进到另一家收费低廉的保险公司,享受与从前相应条件下的等同保障,不让你为此案受到任何损失!”

      我听了就笑了,我说不是律师就是老板娘,一个比一个体贴周到,我何等有福!——我说阿十你这一说吧,我也想起来了一件事,就是上次我找工作时意外地得知了老板娘对我的“推荐”。若不是她及时的荐言,我差一点就被那家我讨厌的杂志社给录取了。如果当时真就去那里上班了,恐怕这会儿正在杂志社里低头嚼着面包加班呢,哪能自由自在地被你们哄到这里!——所以等会儿你见到纪英英时,要替我好好谢谢她。

      我说完,又喝了口酒,然后把酒杯放下,站起身来要走。

      “辛露!”阿十急切地叫了一声:“你要走?不帮我了?!——辛露,不管对老板娘又何不满,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留下来帮我这个忙好不好?!——你我还有周京,咱们三人从前可是难姐难弟,互为依靠。你们俩个一直都像对弟弟那样的护着我,我也曾为了你,跟小河南大打出手,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往日里的那些情义,忍心看着我落难?!”他说着说着,竟激动不已,伸手过来抓住我桌上的袖口,使劲地摇着我手臂,眼底闪着隐隐的泪光。

      我铁打的心在那泪光中开始软化,意志力随之瓦解。我看着阿十激烈摇动我的那只手,低声地说:“阿十你放开我,别这样,有本事你说服我,别玩儿赖。”

      “就算我玩儿赖又怎么样?!只要你能留下帮我,看不起我也行!”——阿十收回手,一仰头,把手中的酒干掉,然后把杯子往桌上一蹾说:“对了,辛露,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因为你爸前段时间住院手头紧,怕花律师费才不敢掺和进来呀?——你放心,你只出人帮我就成,至于钱,一分都不要你拿!——其实,照老板娘的意思看,那个律师虽然厉害,但不过是个刚刚杀进北京的东北佬,收费不贵,这也是老板娘她打了那么多家电话最后选中了他的原因!”

      “阿十,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东北佬?——阿十,你知道那位律师他姓什么吗?”我心头一紧,心脏开始扑扑通通地乱跳。

      “对不起,辛露,我刚才说错了话,”阿十以为“东北佬”三个字触犯了我,嗫嚅着低下了头:“辛露,我刚才说的‘东北佬’,不过是想说那个律师是个刚进京城的外地人,在北京的律师界里没有什么名气,没有故意埋汰你们东北人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至于姓什么,我也不知道,这些天只听老板娘东一嘴西一嘴地提到他,今晚我也是第一次跟他见面。他们现在正等那吧,我们走吧。”

      我站起身来,心里跟着吊起了十五个水桶。我说阿十,你说得没错,是该走了,尤其是我。

      然后,我转身从沙发座上拎起了背包。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女人尖脆的笑声。笑声到门前戛然止住,然后是一阵长吁短叹:“金律师,你说怎么那么巧啊!——要不怎么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呢?——看来你跟这位小辛,还真是缘分不浅呢!”

      我听了,冰柱一样地站在那儿,浑身往外冒着冷气。

      阿十这时反映了过来,他“啊呀”了一声,说老板娘他们过来了,连忙起身去开门。

      阿十撩开门帘打开门,穿着毛裙长靴,手执酒杯的老板娘满面春风地夸了进来。——平心而论,她一如既往地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有段,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五十岁的女人。若不是她的言行举止一贯背叛着她的容颜,她几乎就是我心中五十岁女人的楷模。

      我客气地对她点头致意,跟着就看到了从帘后跨进来的金。——他今天穿了件里面没有打领带的褐色西装便服,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拎着电脑包,专业又闲适的样子,——他正用惊喜地目光看着我,眼底仍是到什么时候都要有的研判。

      金看我不说话,就主动说辛露你好,真没想到又在这里又见面了!——他趁说话的当儿在身旁捡了个地方放下电脑包,然后过来和我握手,我无言,为了礼貌努力地展开笑容。

      ——自“渭柳轩”里我夺门而出后,我脑中与金有关的记忆,差不多只剩下了我夺门逃走的姿态。没想到的是,转了一大圈,我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命运的怪圈充满了玄惑。

      “辛露啊,你看,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老板娘见我和金果然认识,就一旁逢场作戏地感叹着:“辛露啊,我刚才见你们没过来,就叨咕起阿十和你的名字,说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到现在还不来,没成想金律师听到你的名字后吓了一跳,问我那个叫辛露的什么样,听我说是个漂亮丫头后,就坐不住凳子了,要我带他过来找你。——我还真没想到,辛露和我请来的这位大律师早就是朋友!”

      我哦了一声,说是呀,跟金先生在这里相遇,我也很意外。

      “说真的,我倒是没那么的意外,这大概是因为今天下午跟你通过电话吧,让我早有同你晚上后海相遇的预感。”金举杯咂了口酒,眼里似有出几分得意。

      阿十听了就趁机起哄:“哦,今下午你们已经通过电话?——瞧,辛露,刚才多亏你没走,要是走了,岂不就错过了你的老朋友金律师?!”时过境迁,又大难当头,阿十不再是从前那个爱嫉妒的小男生。

      阿十随后乖巧地拿起金放在地上的提包,放在BOOTH里他刚离开的座位上,然后招呼金律师坐下。老板娘见地方小,就笑盈盈地问大家要不要回到那个大包间去,金瞄了一眼拎着包站在地中间的我,说这里空间小,谈起话来亲切,不要再折腾了。然后,他顺着阿十的手势,坐到了火车座的里面。

      老板娘跟着金坐到了火车座的外端,然后便低下头去查看手机。——就座的混乱中,阿十趁机过来扳着我的肩,半扶半推地把我安顿回我刚刚离开的位置,然后说要出去搬把椅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先前的那个女服务生。她趴在老板娘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老板娘随后跟金说有事要离开一下,然后对我笑着点点头,跟着女服务生开门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我和金。

      金一如既往地忙着,仿佛环境没有什么改变。我窃喜,再一次悄悄地拿起地上的背包,起身朝门口过去。

      “辛露,你去哪里?”金的声音却在我的身后响起。

      我站住,嘴里含混地说了句“我要去趟卫生间”。

      金听了后就哼了一声说:“辛露,你听清楚,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如果这次你再敢蔑视我的尊严,放我的鸽子,别怪我会让你死得难堪!”

      我听了,霍地转回身来,愤怒地看着金。——他正满不在乎地对着我,眼里面是兵器一样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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