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修）虞美人（十三） ...
-
李月楚和林泊言一路闲聊，半个时辰后，才行至目的地。
眼前的景色着实令人震撼，花圃占据一整个山头，河流穿山而过，流水曲折潺潺。花房傍水而建，巨大的建筑上爬满开花藤蔓。四周的花田纵横交错，对称工整，花奴步履轻快地穿梭在花田小径，阳光倾洒，给眼前万物渡上一层朦胧金光。
林泊言吟诗赞道：“山花照坞复烧溪，树树枝枝尽可迷。”
他扭头看向李月楚，“三小姐可知，这花圃收罗了大周所有的珍奇品种，一半以上的世家官族都是在此采买花种和盆景，就连宫中的庭院和林园都不乏风凌的花卉绿植。”
“又是庄园又是花圃，客人还非富即贵，风凌山庄的主人岂不是赚翻了？”李月楚眼神中充满羡慕。
林泊言说：“那是自然。听我祖母说，风凌山庄是陛下当年亲自指定风家来经营的，除却此处山庄，风家还有别的产业。”
李月楚惊讶道：“风家是皇商？”
“算是吧。”林泊言淡然道：“不过风家向来行事低调，做生意从来不用皇家的名义，名下的产业也各有旗号，所以如今很少有人知道此事。”
李月楚眼珠微动，目光狐疑地盯着林泊言，“那林公子的祖母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即便风家不刻意宣扬自己和皇家的关系，可是有周帝的参与，就算民间不知道，那世家和官族不可能没有耳闻，怎么会像林泊言所说，很少有人知道风家是皇商呢？
林泊言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笑如春风，“三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某的眼神，像是审讯犯人。”
“我有吗？”李月楚眨巴眨巴眼睛，思量片刻后开诚布公道：“我只是对林公子很好奇，我爹目光挑剔，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让我和你见面。”
“或许是因为他看惯了尔虞我诈，想替你谋一个平凡安稳的将来？”
“可是我感觉林公子绝非凡人。”
“哈哈哈……哈哈哈……”林泊言突然朗声大笑，瞬间崩坏他先前的斯文形象。
李月楚被他笑得手足无措，“怎……怎么了？”
林泊言笑够后才道：“三小姐，两年不见，你对某的评价倒是天翻地覆。不知你可还记得，你我初见是在你的及笄礼上，那时你骂某是无能蓬蒿，今日你却赞我绝非凡人。”
李月楚：“……”
叶楚楚的记忆里可没有骂人这回事，难道原主自己给忘了？
李月楚心虚地摸摸鼻头，“年少不懂事，林公子不用翻旧账吧。”
林泊言继续笑，还是没有放过她，“三小姐那时也不称某为林公子，今日唤公子，倒是让某一直笼罩在山雨欲来的惶恐中，不如叫我蓬蒿兄吧。”
李月楚干巴巴地笑一声，“哈哈……我们还是早点找你要的花种吧，蓬蒿……呸……林公子。”
*
花房里孕育着各种珍奇花种的幼苗，任意一株都能抵寻常百姓家一个月的月钱，来往花奴无不敛声屏气，小心翼翼。
此时此刻，却偏有一群锦绣官服在里面横冲直撞。
花圃管事汗流浃背地跟在其后，大声斥责着花奴，“手上都给我小心点，这批花苗是要送到王家的，那可是皇后娘娘的母家，要是出现闪失，你们就是拿命都赔不起！”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前方几尊大佛停下了脚步。
叶锦明扭头瞥他一眼，“你这是拿皇后娘娘来压我们呢？”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花圃管事几步追上前，谄笑道：“小叶大人，这批花确实是王家预定的，出不得差池，小的就是敲打敲打他们，免得他们笨手笨脚地误事。”
“呵。”叶锦明冷哼一声。
花圃管事悄悄抬起头，看向中间面无表情的少年，壮起胆道：“掌司大人，从花田到花房，整个花圃你们都瞧遍了，可否告诉小的，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洛观屿打量一圈四周，似笑非笑地看向管事，“翟记胭脂铺的掌柜说，他两个月前在你们的花圃采购过一批花材，其中有一种特殊的花材，今日我怎么没有见到他所说的东西？”
花圃管事脸色微变，却依然镇定道：“不知掌司大人说的是什么？”
叶锦明道：“虞美人。我以前翻看贡册时见过，那是多年前番邦进贡的名品。”
虞美人三个字如同惊雷劈进花圃管事的耳朵，他慌乱地左顾右盼，然后手指放在唇前做“嘘”状，神神秘秘道：“大人慎言啊！”
洛观屿静静地看着他，唇角扯出一个瘆人的微笑，完全不配合他唱戏。
花圃管事没有得到他预料中的反应，一时神情悻然。
好在叶锦明给了他一个台阶，问道：“此话怎讲？”
花圃管事叹了口气，大掌一挥，将所有花奴都赶了出去，才故作深沉道：“几位大人尚且年轻，不知道其中的忌讳，小的这就细细道来。”
“如小叶大人所说，虞美人的确是从前番邦进贡的花中名品，但是它早就变成了一个禁忌，提不得啊！”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当时，如今陛下还是赤王殿下，四大世家也不是现在的四大家族。那个时候，最得先帝宠信的是姓申屠的一个大家族。番邦来朝拜时，为表天恩浩荡，先帝陛下将虞美人赏赐给了申屠家。此乃无上荣耀，全金都就只有皇宫和申屠府拥有此花，当真是风光无限。”
“可惜后来，申屠家营私舞弊，狼子野心，多次触怒先帝，后来更是胆大包天，借由虞美人行巫蛊之术，谋害赤王，此事彻底激怒先帝，申屠家最终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自那以后，虞美人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皇宫宫苑和世家府邸中了。”
洛观屿斜睨着他，审视着花圃管事话语中真假，那管事唯唯诺诺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邪笑。
叶锦明听得心惊肉跳，反问花圃管事，“既然如此，你们花圃又是从何处得到的虞美人种子，你们私种禁花，就不怕被陛下知道吗？”
“小叶公子，风凌花圃既然号称收罗大周所有花种，那自然是有花种留存的，不过我们并没有违背皇命私自栽种，想必是不小心混在什么不起眼的花种里，落地发芽了，花奴们见识短，没能认出它来，便当作废材处理，误卖给了翟记胭脂铺。”
说到此处，花圃管事朝着他们作揖道：“还请几位大人高抬贵手，原谅这些莽撞花奴，饶小的们一命。”
“洛掌司，齐方士，你们如何看？”叶锦明有些头疼地看向两人。好不容易寻到一丝线索，可非但查出有用的东西，反倒是牵扯出一桩有关皇家的陈年旧事，事情变得更麻烦了。
齐云一脸事不关己地看向洛观屿。
洛观屿掠一眼整个花房，又看一眼管事，道：“先回诛邪司。”
花圃管事立刻喜笑颜开，不但亲自送人离开花房，还一路送到花圃门前，热情洋溢地挥手告别。
“恭送各位大人。”
洛观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个身形高大的蓝色宫装女子同他擦肩而过。
他脚步微顿，听见花圃管事谄媚道：“雪昭姑姑，哪儿阵风把你吹来了？”
宫装女子的声音落在他的身后，“贵妃娘娘想要一批最好的芙蓉花……”
*
“林公子，这不太礼貌吧？”李月楚躲在花盆堆积的小山后，轻轻拍拍探出头观望的林泊言，“我们这样很像小偷。”
林泊言身边的小厮和她的侍卫青玄，被留在外面，两人则是趁人不备溜进了花房。
“三小姐，你不懂，我们要是光明正大地进来，那管事一定只会让我们瞧一瞧摆在外面的俗品，要是瞧不见好东西，此行就枉来了。”
“好吧。”
李月楚有样学样，从林泊言的上方将脑袋悄悄地伸出去，但是却只看见一群一闪而过的黑色身影，她问道：“他们是什么人啊，那个花圃管事怎么对他们点头哈腰的。”
林泊言说：“应当是诛邪司的，我看到锦明兄了。”
“什么？！”
李月楚用气音惊讶喊道，她把脖子伸得更长，想看得更仔细一点，视线范围内却早没了人影。
她缩回原位，神情若有所思。叶锦明给她说过，案件已经有了进展，但是当她问更多信息时，叶锦明就贱兮兮地不肯说了。
昨晚她整颗心都扑在韩灵毓和叶楚楚的的事情上，洛观屿来的时候，她又在紧张他身上的黑纹，以至于忘记去问有关案件的细节。
所以，洛观屿他们查到的线索指向了风凌花圃吗？
“三小姐，快走！” 林泊言突然拉着她跑向花房深处。
花房尽头是一面非常美丽的花墙，林泊言在上面摸来摸去，不知道摸到了什么，那一堵看起来厚实沉重的墙面突然自中间打开了一扇门。
李月楚惊讶地张大嘴巴。
林泊言拉着她冲进暗门，两人先是跑过一层层通往更深处的台阶，抵达最深处时，眼前出现一条昏暗的通道。
这条通道十分诡异，它是层层叠叠的房间，房门漆的是红漆，房间内光线暗淡，只有两侧挂着一盏盏壁灯。
光线穿过镂空的木制墙壁，阴影投进前一个房间，重叠堆积，形成两个极有压迫感的巨大黑影，仿佛两个凶神恶煞的“守门神”。
两人弱小的身影仿佛“守门神”的盘中餐，李月楚缓慢扭头看向林泊言，“林公子，你确定我们要进去吗？”
林泊言喉咙吞咽一下，和她对视，气势弱弱地说：“当…当然。这黑影应当只是烛灯巧合形成的，三小姐你要是害怕，可以回头去在外面等着某。”
李月楚倒是真想转头就走，但是看看林泊言的表情。
他虽然这样说，可眼神中却是一副“求你不要走”的挽留。
她叹口气道：“算了，来都来了，一起去看看吧。”
毕竟，这种情况她比林泊言见得多，真有什么事情，也能照拂一二。
林泊言鼓起勇气推开第一扇门，两人视死如归地迈出第一步，还没缓上气，门“砰”地一声又自动关上了！
两人吓得一抖，可等待半晌后，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李月楚推开了第二扇门……
一切没有他们想得那么可怕，除却不知何时是尽头的门，没有其他节外生枝。
他们的心情都慢慢放松下来，两人轮流开门。李月楚还有心情套话林泊言，“林公子，你怎么知道那墙上有一扇暗门的？”
那花墙在整个建筑内都不算突兀，一般人都注意不到。
“祖母告诉我的。”
“你祖母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年过古稀的深宅老妇人。”
李月楚推开下一扇门，无语回头：“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真话？”
“到了。”
李月楚看见林泊言突然放大的瞳孔，扭过脑袋一看，她推开的居然是最后一扇门！
“果然，好东西都在藏在里面！”
林泊言的眼睛倏尔亮起，他面前是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品，甚至看到了古书中记载的能在黑暗中发光的夜幽草。
李月楚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此处不像是个暗室，更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独立庭院。
三面墙上均匀地分布着七盏灯，灯架是白色的，灯盏上燃着绿莹莹的微弱火焰。
沿墙布置着高高的木架，木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花盆，里面培育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绿植。
中间开阔的地面上则混种着些不知名的奇花异草。
西南角的位置隐约有流水的潺潺声，恍惚间水雾扑面。
李月楚往前踏了一步，“嘶”了一声，立刻惊悚地缩回脚，低头一瞧，鞋袜尽数被打湿。仔细看，地面上居然积着一层水，充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
不对。
这些植物难道都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
李月楚心中惶惶：“林公子，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这里似乎有问题。”
林泊言早被冲昏头脑，对所见的花花草草爱不释手，道：“三小姐不必担心，植被各有所异，越是珍奇的花草，生长的环境越是奇特，你眼前的这些花草生得如此茂盛浓密，定然是都喜欢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
李月楚双手环住发凉的胳膊，“嘶”了一声，“鬼也喜欢这样的地方。”
林泊言头也不抬地说：“三小姐莫怕，某不怕鬼，可以保护你。”
“哦，谢谢你。”李月楚没什么感情道。
虽然不相信林泊言的话，但是他的话确实说服她了，这个世界本身就玄幻，奇花异草生在这样的环境中确实不足为奇。
她不再催促林泊言，自己也认真观察起这方奇怪的天地，试图在这些满目颜色中找到自己认识的物种。
不知多久后，昏暗的环境中突然传来轻微的动静，她机警道：“有人来了！”
李月楚再顾不得湿不湿鞋，一脚踏进积水，跑到林泊言身边。两人刚找到地方躲起来，就见花圃管事提着灯笼带着人走了进来。
“雪昭姑姑，风凌花圃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土壤，您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多谢管事，芙蓉娇贵，冒然移植到贵妃娘娘宫苑中恐怕难活，所以才在花圃中带了些许沃土回宫，若是旁人问起，管事知道如何回答吧？”
“那是自然。”
雪昭姑姑？李月楚感觉这个声音和名字都很熟悉，叶楚楚的记忆中，有这个人吗……
她的脑海中蓦地一响，叶楚楚的姑母、宫中的叶贵妃，她身边的大宫女就叫雪昭！
叶楚楚对雪昭格外印象深刻，因为雪昭是她见过的个头最高挑的女子。
李月楚悄悄看去，虽然光线太暗看不清模样，但那女子的确比管事还要高出一个脑袋。
那他们口中的贵妃娘娘，就是叶贵妃。
她有点茫然，移植芙蓉而已，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
雪昭和花圃管事没有久留，那管事似乎从木架上取了一个花盆给雪昭，两人就离开了。
李月楚还在思考其中的问题，突然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口。
她抬头，看见林泊言的脸色由先前的激动红润，变成雪一般的惨白，目光正示意她往下看。
李月楚顺着他的目光移动视线，只见围绕着他们的是一片开得异常艳丽的花朵，并且这是一种她为数不多能叫出名字的花。
“虞美人……”
她似乎想起什么，瞳孔一颤，对上林泊言同样惊恐的眼睛。
林泊言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据……据某所知，虞美人喜光照，好凉爽，忌阴暗，忌积水，不耐潮……”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修）虞美人（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