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虞美人（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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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观屿一怔，原本游荡着戾气的黑眸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垂在身侧的右手慢慢抬起，似乎是去想触碰她脸上的眼泪。
“是我想太多。”李月楚胡乱抹掉泪水，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你这种祸害，命大得很，才不会那么轻易死了。”
“哎？你拿的什么东西？”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他的右手上。
洛观屿顺势松开手掌，只见一个裹着符纸的龟裂木头娃娃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阴木人偶。”
“是有人在这里设了什么法阵吗？”
李月楚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抬眼想观察四周，扭头就看见洛观屿还停在自己耳侧的另外一只手。
少年的左手还抓着方才砸向她的灯架残骸，掌心正哗啦哗啦往外淌着血，血渗进灯架残骸里，冒出丝丝黑气。
她连忙握上去，看向洛观屿，眼中惊忧交织，“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碍。”洛观屿声音轻飘飘的，说的话却是骇人听闻，“人骨钉试图吸我的魂魄而已。”
“人骨？！” 李月楚闻之变色，立刻掰开他的手掌，将骨钉抢过来丢在地上。
洛观屿嘴角微微一翘，慢条斯理地回答她先前的问题，“你刚刚说的没错，这里的确有个法阵，叫做九阴锁魂阵，阵眼就是我手中的这个槐木人偶，以九阴画地为牢，七根煞骨钉噬魂离魄，然后将目标人物的生辰八字贴在这人偶上，便可使其魂魄离散、家宅不宁，最终暴毙而亡。”
他一面说着，一面取下木偶上的符纸，细看上面的符文后，却是眉头一挑。
李月楚探头去看，念出声来，“谢挽同……”她和洛观屿对视一眼，“这不是皇帝的名字吗？”
静静听着一切的林泊言立刻有了反应：“难道这就是祖母当年所说的巫蛊祸事？”
李月楚和洛观屿同时看向他。
林泊言眼神左右闪躲，最终无奈叹气，“也罢，反正刚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现在也没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必要。”
他神秘地说：“你们有所不知，其实这风凌山庄原本是申屠一族的老宅。”
李月楚细细一想，面露迷茫，“好像没有听说过金都有什么达官贵族是这个姓氏。”
洛观屿眸光微动，先前那位花圃管事也提到过申屠府。
“你当然没有听过，因为申屠一脉早就灭族了。”
李月楚神情讶然。
“先帝时期，当今的陛下，也就是那时的赤王，曾经生过一场大病。”
“那病来得蹊跷又古怪，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情况最严重的时候，宫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连我祖母那些曾经在赤王身边伺候的老人们都被重新召了回去，人人都说赤王中了邪，即将命不久矣。”
“直到有一日，宫中来了一个道士。那道士说，有不轨之人以巫蛊之术谋害赤王，要想救赤王，就需得找到偶人，破除诅咒。”
“先帝听完后大怒，命人全力彻查。”
“仅仅三日，整个金都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可谁也没想到，最后查出来的幕后真相居然是先帝的亲信，那时风头正盛的申屠一族。”
“申屠家的人喊冤叫屈，可在铁证面前，所有的说辞都是徒劳。”
“先帝对申屠家感情颇深，原本申屠一族还有一线生机，可那道士偏偏说，申屠府是以先帝赏赐的虞美人来设计此局，御赐之物沾染天家之运，一旦成功，不仅赤王殿下会遭遇不测，整个皇室也会遭难。”
“先帝听完怒不可遏，当场下令要屠灭申屠九族，所以巫蛊之乱后，整个申屠一族，无一生还。”
李月楚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看向洛观屿手中的偶人，道：“如此看来，申屠一族似乎也不冤。”
“那倒未必。” 洛观屿把玩着阴木人偶，声音透着几丝嘲讽，“这先帝和申屠一族，大概是被人做局了。”
“洛掌司此话何意？”林泊言听见他这暴言，震惊地问。
李月楚琢磨着他的话，“这里面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九阴锁魂阵可以害人不假，可是他们设的阵有问题。”
“其一，符纸上的咒文末尾有两处颠倒，”洛观屿说完将符纸随手一扔，低下头，用右手大拇指摩挲着木偶的裂痕，“其二，槐木未经雷击，” 最后他又抬眸轻瞥一眼左手掌心的血口，“其三，骨钉无血煞。”
“所以，这个九阴锁魂阵，不过是个唬人的摆设。”
李月楚想了想,说：“会不会是那个道士道行浅，能力不足，设阵的时候出错了？”
“这种可能性极小，正经的道士知道九阴锁魂阵的极少，况且这三处失误只要避免一处，这法阵都会对被下咒的人产生真正的伤害，可偏偏每一处都错了。”
李月楚摇头道：“可你刚刚也看见了，我们差点死在这里，这个法阵是有害人的能力的。”
我们？
洛观屿眸光微愠。
林泊言附和道：“三小姐言之有理。”
洛观屿压着情绪问道：“这里之前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进来过？”
“对。” 李月楚点头回道：“那个管事中途带着一个宫女进来过，说是要取走些土壤种植芙蓉，我看他们好像是拿走了一个花盆。”
“花盆么？”
洛观屿闻言，回想起遇见的那位宫装女子。
木架在刚刚的风暴中早就被毁坏，大大小小的花盆也碎了一地。
他原地蹲下，捡起脚边花盆残余，正凝思思考时，耳尖微动，目光陡然凌厉起来。
不远处有人大喊一声。
“小心！”
李月楚猛地抬起头，只见叶锦明和齐云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赶来，叶锦明朝他们焦急大吼，“快跑！”
话音刚落，只见地面泥土拔地而起，冒出数个面容僵硬的“人”。
这些“人”看起来十分愤怒，脸部扭曲开裂，露出了皮肤下褐色的泥土。
和那夜徐银环见到的秦郎一模一样！
洛观屿黑眸一闪，掷出无岁剑，泛着冷光的剑飞出一条弧线，将泥人全部击溃，可溃散的泥人很快又重新聚集起来，数量也越来越多，朝着他们步步逼近。
叶锦明和齐云趁着泥人凝聚的间隙，冲进包围圈，两方人马汇合在一起。
叶锦明砍掉一个泥人，抹掉脸上被溅的泥，说：“这样下去不行，他们根本就消灭不了！”
无岁剑回鞘，洛观屿压下眉眼，两手利落结出法印，口中念道：“水土不合，灵秽两分，白骨身藏，永锢无间，裂！”
金光瞬间遍布暗室，那些正努力重新凝合成的泥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往外拉扯，泥屑哗啦啦地往下掉，掉落的部分如将死之鱼挣扎喘息，直到彻底化作烂泥，再无生机。
众人收起刀剑，终得几分喘息。
泥水之中，露出几节骸骨。
山庄主事和花圃管事听见动静赶来，见此情景，花圃管事哀嚎道：“哎哟，我的宝贝！全完啦！这这这……，几位大人，有什么事情你们不能问小的，怎的……怎的把这些宝贝全都给毁了呀！”
这两人一看就不老实，叶锦明可不想和他们周旋，他直接指挥下属，“你们去看看这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花圃管事急急道：“小叶大人，你这可就冤枉我们了，这里就是我培育花苗的地方，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呀！”
“行了，先闭嘴！”
山庄主事呵斥道，他瞧着比花圃管事更稳重抗事，先是关切地问道：“各位大人可有受伤？”
又对他们道歉：“大人们见谅，既是诛邪司查案，我们整个山庄本该全力配合才是，这管事是个粗人，只知道种地，成天就躲在花圃里研究花花草草，平日里连我也轻易不能来此处。早知他如此顽固，我就该亲自陪大人们过来，实在是山庄事务繁忙，这才耽误了大人们查案，实在是罪该万死。”
“看此情形，你确实有罪。”洛观屿的目光落在下属找出来的白骨上。
两人面色一变，开始辩驳，“大人，我也不知这……”
“别说话！” 叶锦明不想听他们啰嗦。
暗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忙碌的动静和微弱的流水声。
泥土里残缺的人骨重见天日，下属将它们按照人体结构拼凑成一个个完整的骨架。
总共有六架白骨，看身形和骨骼，都是成年男子。
洛观屿抬头看向对面二人，“现在说吧。”
山庄主事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大人，此事我确实不知情。”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花圃管事也跟着跪下，面色惊慌道。
叶锦明朝着两人各自踹了一脚，“死到临头还嘴硬，现在交代还可以免受皮肉之苦，若是进了我大理寺，那十八般酷刑，爷怕你们承受不住！”
花圃管事脑袋伏在地上，额头沾着泥，整个人瑟瑟发抖，“我说，我说。”
“他们……他们是花圃里的花奴，都是因为犯了错，被罚以后关进来的，小的只是想让他们照顾这些花苗，知错就改，没想让他们死的……”
叶锦明抓起他后领的衣服，让他脑袋仰起来，“没想让他们死？我看你是把人打了个半死，丢进来让他们等死的吧？”
“夜幽草生长在黑暗潮湿的地方，喜阴气，好腐肉。”
洛观屿捡起旁边一株发着微光的植物，走到花圃管事面前，“其实你并不是让他们进来照顾花苗，而是把他们当作花肥，来饲养你的宝贝，我说的对吗？”
李月楚听得一阵恶心，捂住嘴巴差点吐出来。
林泊言亦是心头一阵恶寒，他知道夜幽草喜腐肉的习性，可却没想到是用人的尸体作为花肥！
“你还是人吗？！”叶锦明抓着他头往地面猛撞，“这种丧天良的事情也干得出来！！”
“不是的，不是的……”花圃管事还在狡辩，“是他们笨手笨脚，总是弄坏贵人们要的东西，我只是想惩罚他们，让他们长长记性，是他们自己命薄，死在了里面。这些都是珍奇品种，他们能做花肥，也是他们的荣幸……”
叶锦明大怒，“你这畜生，说的什么浑话！”
叶锦明挥拳砸向花圃管事，就在这时，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啊！”
一个大理寺官兵不知踩到了什么，身体一个趔趄，他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待他们站稳，就听见清晰的水流声传入耳内。
两人低头一瞧，随即大惊喊道：“大人，这里有一条暗流！”
众人走上前，只见被踩的地方泥土陷落，露出一方缺口，缺口之下水流涌动，流水打着旋，不断带走附近的泥沙和散落的花瓣。
李月楚脑袋灵光一闪，“我们那晚在河里看见的虞美人，难道是从这个地方流出去的？”
“看位置，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花溅河的源头。” 叶锦明思索着道。
一直没开口的齐云道：“如此说来，此案算是破了。”
所有人都看向齐云。
齐云示意他们看那六具白骨，道：“这些人死不瞑目，心头有怨恨，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要报仇，第一件事情就是需要获得力量，以人心献祭就是一种很好的方式。”
“植物属阴，水也属阴，半个月前又是中元节，金都人都在河边祭拜亡者，亡灵汇集，这个时候的河边是一个很好的祭祀地点。”
叶锦明茅塞顿开，接住齐云的话，“这管事又误打误撞把虞美人卖给了胭脂铺，他们就趁此抓住时机，以虞美人制成的胭脂来蛊惑那些女子杀人掏心，又让她们把心脏送到花溅河……”
凶犯，动机，过程，证据，全部得到解释。
足以让掏心案真相大白。
李月楚觉得不对，她眉头微蹙，“可是……”
“掌司大人，恭喜结案。”齐云打断李月楚的话，笑着看向洛观屿。
洛观屿抬眸看他，眸光平静，不见喜怒。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虞美人（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