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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不敢上前的凌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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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立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指尖拂过案几上微凉的木纹——那是按着谢矜百年前的喜好打磨的弧度。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钝痛密密麻麻地漫上来,百余年的光阴在这一刻凝成了化不开的霜。她明明说过,封印解开之日,便是重逢之时,为何不等?是不想见他,还是……根本没将那句约定放在心上?
这百余年,凌霜是靠着对谢矜的念想撑下来的。正魔大战落幕,魔道群龙无首,正道内部四分五裂,各方势力纷争不断。他本无心权势,却被一众长老推上了魁首之位。无数个独坐高台的深夜,都是“等她出来”这个念头,让他熬过了整顿门派、平衡势力的无边疲惫。他一步步变强,不是为了这虚名,只是想等重逢那日,能与她并肩而立,护她再无后顾之忧。他以为自己终于准备好了,可等来的,却是人去楼空。
那些藏了百年的话,在喉咙里滚得发烫。他永远记得,魔道血洗历曲的那一天,残阳染红了半边天,他不过是只守着故土的小妖怪,拼尽了微薄的灵力,也拦不住那些肆虐的魔修。
就在他以为郦渠要彻底化为焦土时,谢矜来了。她踏着漫天火光而来,素衣不染尘埃,剑锋扫过,便涤清了一片血污。
她不像那些自诩正道的修士,对妖族带着轻蔑与利用,也不像魔道那般嗜杀成性,她只是单纯地伸出手,说要护下这一方小小的郦渠,眼底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欲望。就是那一天,就是那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她,像一道光撞进了他灰暗的世界,心动的种子破土而出,疯长成了后来的遮天蔽日。
往后数载,他们一起经历世间山川,一起闯过正魔大战的战场,一起在星夜下说着无关正邪的闲话,这份爱意跟着岁月沉淀,越发浓烈刻骨。可他从来不敢说,怕这份沉甸甸的情意会成为她的负担,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羁绊,只能将心事藏在每一次下意识的追随里,藏在每一次默默的守护里。
直到正魔大战最烈之时,谢矜决定以自身为阵眼封印霍无忧。那时的凌霜,修为尚浅,虽能自保,却远没有能力撼动那场关乎三界存亡的封印大阵。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走向那座光芒万丈的法阵,看着她回头望过来,语气依旧是那般笃定:“凌霜,等我回来。”
他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资格说出口。
百年前,他是真的无能为力。
百年后,他已是正道执牛耳者,手握一方权势,却依旧留不住她的脚步。凌霜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原来有些东西,从来都不是靠实力和地位就能换来的。
他望着窗外那轮残月,心底漫上浓浓的无力感,近乡情怯的滋味,竟比百年孤寂还要磨人。他想去找她,指尖几乎要捻碎了那封薄薄的信笺,却又生生顿住——他该以什么身份去?是正道魁首,还是那个郦渠的小妖怪?他怕自己一开口,那些藏了百年的情愫,会惊得她退避三舍;更怕她轻飘飘一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便将他们之间横亘的百年光阴,碾得粉身碎骨。
谁能想到,堂堂正道魁首凌霜,竟会为了找一个见心上人的理由,绞尽脑汁,足足琢磨了一个多月。白日里处理门派事务时,指尖划过卷宗,满脑子都是她的眉眼;深夜独坐时,对着那间按她喜好布置的屋子,演练了无数遍开场白,从“阿矜,我来看看你”到“这些年,我很想你”,每一句都在舌尖滚了千百遍,却又在天亮后,将那些滚烫的字句尽数咽回肚子里。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捏了个传音诀,语气尽量压着翻涌的情绪,问范昱:“阿矜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不过片刻,范昱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挺好的。你如今身边繁花簇拥,怎么,还惦记着她?放心,有我在,自会护她周全。”
“繁花簇拥”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凌霜的心口。他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心头的妒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他早就看范昱不顺眼,当年战场上,对方看谢矜的眼神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如今果然是情敌拦路!
他何曾有过什么繁花簇拥?自始至终,他心里只有一个谢矜!凌霜压着翻涌的怒意,传音回去,声音冷得像冰:“我身边从未有过旁人,从始至终,我只爱阿矜一人。范昱,你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不会饶过你。”
那边传来范昱低低的笑声,带着几分故意的气人:“是吗?那你大可试试看。”
话音未落,传音便被强行切断。
凌霜气得浑身发抖,一掌拍在案几上,名贵的紫檀木瞬间裂成两半。他知道,范昱是故意的。可他偏偏无可奈何,只能在原地生着闷气,心头的委屈翻江倒海。他连阿矜的面都没见到,连心意都没来得及说,就要被人这样挑衅。那些翻涌的醋意和不甘,几乎要将他淹没——凭什么范昱能守在她身边,日日与她相对?凭什么他只能隔着千里传音,小心翼翼地打探她的消息,连靠近的资格都要费尽心思去争?
而梅州仙山之上,范昱收起传音诀,看着坐在窗边的谢矜,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矜指尖拂过窗棂上凝结的薄霜,闻言抬眸看他,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这百余年,多亏你多照顾谢氏一族,也多亏你,替我守着这片山河。”
她刚从封印中出来,灵力尚未完全恢复,脸色还有些苍白,却依旧难掩那份清冽的风华。范昱看着她,心头掠过一丝叹息。他与谢矜、凌霜,是一同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情谊。当年正魔大战,若不是谢矜以一己之力封印霍无幽,这世间早已化为炼狱。可百年过去,世人只记得正道的功绩,只记得凌霜的威名,却少有人记得,曾有一位谢仙君,以百年孤寂为代价,换来了这山河无恙。
“你说这些,就见外了。”范昱递给她一杯热茶,声音沉了沉,“这世间的太平,本就是你挣来的。中正教会永远记得,我也会永远记得。”
谢矜接过茶杯,温热的瓷壁贴着掌心,暖意缓缓蔓延。她望着窗外连绵的青山,眼底映着漫山葱茏,语气轻得像风:“我做这些,从来不是为了让谁记得。当时的情况,放眼天下,只有我能去做。或许是命运,或许是宿命,罢了。”
她顿了顿,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曾凝聚过斩魔的力量,曾与凌霜、范昱并肩执剑,如今却只剩下一片温凉。
“只要这片山河安好,苍生无恙,于我而言,便足够了。”
范昱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心头千头万绪。他太懂谢矜了,她素来淡泊名利,那些被抹杀的功绩,她或许真的不在乎。可他看着她眉宇间淡淡的疲惫,看着她提起凌霜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怅然,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不在乎这些虚名,可有些人,念了你整整百年。”
他顿了顿,看着谢矜微微一怔的侧脸,补充道:“凌霜这些年,一直很想你。”
范昱何尝不知道自己对谢矜的那点心思?可那点心思,在凌霜百年的执念面前,轻得像鸿毛。他见过凌霜在正魔战场的废墟里,握着谢矜遗落的剑穗失神的模样;见过他守着谢氏宗祠,一守就是十年的模样;见过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练习告白的模样。比起凌霜那份刻入骨髓的深情,他这点悸动,根本不值一提。他从没想过要争,他只是想,让这两个互相惦记的人,别再错过了。
况且,他心里清楚,谢矜被封印的百年间,与她一同待在虚空里的,还有那位魔尊霍无幽。凌霜这小子,一遇上谢矜的事就犯蠢,怕是连这点危机都没察觉到。是该让他吃点苦头,逼他主动一回了。
而梅州仙山的山脚下,凌霜的日子,早已被漫无边际的醋意和思念填满。
自从得知谢矜与范昱朝夕相伴的消息,他便像是被浸在了寒潭里,连呼吸都是冷的。范昱那句“有我在”,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拔不掉,磨不去。他忍不住胡思乱想,那些他缺席的百年光阴,是不是已经有人替他补上了?谢矜和范昱在山巅谈天说地,并肩看云起云落,那些画面,光是想想,就足以让他妒火中烧,心口像是被万千根细针扎着,疼得喘不过气。
这般煎熬了两个月,凌霜终究还是策马去了梅州仙山。
可真到了山脚下,他却踟蹰不前了。
山道蜿蜒,云雾缭绕,山巅隐约可见一道清瘦的身影,正俯身照料着草木。风穿过密林,带来草木的清芬,那是谢矜身上独有的气息,熟悉得让他眼眶发酸。凌霜牵着马,站在山道尽头,心脏跳得飞快,快得像是要撞碎胸膛。近乡情怯的滋味,压得他喘不过气,脚步像是被灌了千斤铅,抬一次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他想上前,指尖都已经触到了山道旁的青石板,却又猛地缩回——他怕自己唐突的出现,会打乱她此刻的安稳;怕自己满腔的爱意,会成为她的枷锁;更怕,怕自己等来的,不是心心念念的相拥,而是一句疏离的“你怎么来了”。
就看一眼吧。他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像是在自我催眠。远远看一眼,知道她安好,就够了。
百年间,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他都攥着拳告诉自己,等谢矜回来,他一定要把藏了半生的话全都说出口。他要告诉她,他是如何靠着郦渠初见的那点光,熬过了整顿门派的疲惫,熬过了百年孤寂的长夜;要告诉她,他对她的情意,从来不止是并肩作战的知己,更是刻入骨血的深爱,是哪怕舍弃魁首之位,也要护她一生周全的执念。那些演练了千万遍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烫得他喉咙发疼,终究还是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脚步僵在原地,攥紧的指尖掐得掌心生疼,渗出血丝都浑然不觉。
自那日后,凌霜竟养成了习惯。
每日破晓时分,他便策马赶往梅州仙山,悄无声息地立在山脚下的密林里,遥遥望着山巅那道清瘦的身影。看她迎着晨光打坐修炼,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像振翅欲飞的蝶;看她俯身照料谢氏族人种下的草木,指尖拂过叶片的弧度,温柔得让他心头发烫;看她偶尔与范昱并肩而立,说着些他听不清的话,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心脏。
日子一天天滑过,山巅的云雾聚了又散,他站的位置,却始终没敢往前挪一步。
心头的委屈,像山间滋生的青苔,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爬满了五脏六腑。
明明是他等了百年,明明是他被推上高位、守着她的族人护着这片山河,明明他们有过那样郑重的约定……为什么她醒过来,宁愿留在这梅州仙山,宁愿和范昱朝夕相伴,却从来没有想过,下山来看看他?
风掠过树梢,卷起几片落叶,落在他肩头。凌霜望着那道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身影,喉间涌上一阵酸涩,攥着缰绳的手,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缰绳捏断。眼底的红意漫上来,却被他硬生生逼了回去——他是正道魁首,不能哭,更不能让她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