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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八章 蝴蝶的独白 ...

  •   冰冷。

      是意识重新汇聚时,唯一的感知。

      仿佛整个人被浸没在万年不化的冰河底部,寒意不是从皮肤侵入,而是从骨髓深处,从每一个细胞的缝隙里,疯狂地滋长出来。

      血液流动的速度变得粘稠、迟缓,像即将封冻的河流。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咯咯”声,这是身体在失控前最后的、徒劳的抗议。

      钟肆的意识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的寒冷中。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瞬间冻结在琥珀里的昆虫,还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却已失去了所有生机。视野开始模糊,眼前是迷蒙的白雾,那是他自己呼出的、迅速凝结成冰晶的气息。

      仓库顶棚锈蚀的钢梁、缠绕的管道,都在视线里扭曲、变形,如同隔着一层结满冰花的毛玻璃。

      听觉却变得异常敏锐,或者说,是外部世界的声音在迅速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内部崩坏的交响。

      血液在血管里艰难流淌的摩擦声,心脏像被一只冰冷巨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无比沉重的闷响,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细微的冰晶凝结的“簌簌”声。

      他感觉到自己的肢体正在失去知觉,从指尖和脚尖开始,麻木感像潮水般向上蔓延。他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那简单的指令如同石沉大海,无法传递到末梢神经。身体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变成了一具沉重、冰冷、正在快速僵硬的躯壳。

      然而,在这片席卷一切的酷寒和生理性的恐惧之中,钟肆的内心,却离奇地陷入了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他没有像一般人面对死亡时那样,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或者被恐惧彻底吞噬。

      一种深切的、早已了然于胸的释然,混合着巨大的、几乎要将残存意识都压垮的悲伤,缓缓流淌。

      西亚哥……

      这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在他逐渐冰冷的脑海中亮起。

      他并不特别惊讶于千絮无韵的背叛。

      或者说,从很久以前,从她那双亮黄色眼眸深处,偶尔掠过那无法掩饰的、与她的阳光笑容截然不同的沉重阴影时,他就隐隐有了预感。

      他并非愚钝,暮也的训练早已将他打磨得对情绪和伪装异常敏锐。他只是……选择了不去深究,甚至……是心甘情愿地,踏入了这片温柔的陷阱。

      他贪恋那份来自“正常”世界的、不带任何组织阴影的温暖。那感觉,就像在叙月组织这个由钢铁、鲜血和冰冷规则构筑的堡垒之外,意外发现的一小片开满雏菊的草地。

      哪怕明知这草地之下可能埋着炸药,他也宁愿在上面多躺一会儿,晒一晒那虚假却慰藉人心的阳光。

      而且,他内心深处,或许早已厌倦了成为西亚的“软肋”。

      他清晰地记得,那次伏击之后,西亚红着眼睛、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般质问他的样子。

      那双总是带着桀骜和保护欲的红眸里,第一次充满了如此直白的怀疑和痛苦。

      那一刻,钟肆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他宁愿西亚打他骂他,也不愿看到他因为自己而流露出那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他知道自己对于西亚意味着什么——是亡弟雅尼的替代品,是西亚未能兑现的守护承诺的延续,是一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责任和情感的寄托。

      西亚将他从废墟中捡回来,给了他名字,给了他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栖身之所,却也无形中将一道无形的枷锁,套在了两人身上。

      西亚对他近乎偏执的保护,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一种对过去创伤的强迫性补偿。这份爱,太炽热,太紧密,也太……脆弱了。

      脆弱到敌人可以轻易地利用他,来打击西亚,来重创整个组织。

      所以……这样也好。

      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冰晶般在他脑海中凝结。

      如果我的消失,能斩断这根软肋……如果我的死亡,能让西亚哥从对过去的愧疚中彻底解脱,让他变成一把再无牵挂、只为复仇而生的利刃……那么,这笔交易,不算太坏。

      由她来动手……总好过死在陌生的敌人手里。至少……在最后那一刻,我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残存意识都冲散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头。这悲伤并非为了自己即将消逝的生命,而是为了西亚。

      西亚哥……
      最终还是成了你的拖累。
      对不起,让你又要经历一次……痛苦。
      不能……再陪着你了。
      我可能……无法也达不到你期望的样子了……

      冰冷的泪水,刚从眼眶溢出,就几乎要在脸颊上冻结。

      他仿佛看到了当时,那个红发如火焰、眼神却像受伤野狼般的少年,向他伸出手的那个雨天。

      看到了西亚笨手笨脚地给他包扎伤口,嘴上骂骂咧咧,动作却轻柔无比。看到了在他训练到崩溃时,西亚默默放在他门口的热汤。

      看到了两人之间那些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过的、带着烟火气的拌嘴和玩笑……

      这些温暖的碎片,此刻在极寒的包围中,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令人心碎。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冷到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冷到连心脏的跳动都变得微不可闻。

      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有无数冰针扎进肺叶。意识开始涣散,时间的流逝感变得模糊,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瞬间即逝。

      在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精神力,在心中默念,那并非怨恨,而是一种深切的、带着无尽遗憾的歉意,以及……一种扭曲的祝愿:
      西亚哥……别为我难过……
      变成真正的‘鲸鲨’吧……
      活下去……

      最后一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无边的寒冷和寂静彻底吞噬。

      他的紫罗兰色眼眸,最后望了一眼千絮无韵所在的大致方向,那里面没有恨,只有一片空旷的、冻结的悲伤,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然后,那点微弱的光彩,彻底熄灭了。

      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的霜花,覆盖了下来,如同为他合上了眼帘。

      低温仓库里,只剩下制冷剂泄漏的、持续不断的“嘶嘶”声,以及一种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绝对的寂静。

      钟肆,“小蝴蝶”,这个拥有“蝶海”之姿、本可振翅高飞的少年,他年轻的生命,他未曾完全绽放的天赋,他对温暖的所有渴望,以及那份深藏心底、未能说出口的歉意与牵挂,都在这片人为的极寒地狱中,凝固成了永恒。

      他最终,还是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复刻了西亚心中那道最深的伤疤——失去“弟弟”的噩梦。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被动等待拯救的孩童,而是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进行了一场沉默的、绝望的献祭。

      当西亚最终破开那扇沉重的铁门,目睹这凝固的悲剧时,他所感受到的,将不仅仅是失去挚爱的撕心裂肺,更是一种被最珍视之人“抛弃”的、无法言说的巨大创伤和自我怀疑。

      钟肆这份以死亡为句读的、充满歉意的爱,将成为一把最锋利的锉刀,将以最残忍的方式,磨去“鲸鲨”心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情与犹豫。

      而这一切,静默地发生在这座冰冷的坟墓里,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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