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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梦回幽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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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带着禁制的缘故,幽都山的夜晚总是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冷风从山谷间呼啸而过的时候,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姜齐仰面靠在青石板上,手里拿着一只半空的酒壶,他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空洞的眸子里最后一丝光晕也逐渐熄灭。
“还不来吗?”
呢喃细语,像是自问。
听从佛祖的话去到仙界,不知云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没过多久,他便寻着味儿找了来。
有人解乏,姜齐自然没什么不满。
彼时梁愿被他接到了仙界,黛若也如愿见到了哥哥。
但是因为黛若一直栖身魔族,未能修得神骨仙体,上不得佛界这天上天,所以她便也与梁愿一道留在了姜齐身边。
只让奡沧时时过来探望。
本以为日子也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但谁知那日与云霖醉梦一场,再醒来时,借他半蒂化形的莲花母亲却被人残忍杀害。
姜齐质问天界想要个说法,可还没能等来莲花母亲的死因,却先被冠上了偷盗灵珠的罪名!
那日奡沧前来找姜齐,说是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黛若了,询问姜齐可曾看见人。
可那段时间姜齐一直醉心于奔波莲花母亲之事,所以黛若的去处,他也不甚清楚。
而恰在此时,云霖寻了过来,告诉姜齐灵珠不见了的消息。
那灵珠因为当初姜齐求着要过,所以云霖自那以后便一直带在身上,方便姜齐随问随用。
可到了仙界,或许是记着佛祖说得那段因果之缘吧,姜齐对幽都山的事倒是没有那么上心了。
毕竟他的神骨化为的灵泉,已经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偏偏是奡沧在场,偏偏黛若不见,偏偏彼时的奡沧心中对姜齐还颇没有好感。
所以他当即认定是姜齐盗取了灵珠!
而且恰在此时,莲花母亲的死因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莲花仙子的伤口上,竟然带着一丝魔气!
姜齐百口莫辩,带着魔族人潜伏仙界暗杀莲花仙,并且偷盗灵珠的罪名,就这样硬生生的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孤身面对仙界众仙,姜齐自然难以抵御。
但是好在云霖还是信他的。
他们二人且战且退,行至天门口,为了让姜齐顺利离开,云霖以一己之力拦住了天界追兵。
当时姜齐已经受伤,所以也没有再硬撑,他与云霖约定好,等云霖摆平好一切,便来幽都山寻自己。
可是从姜齐抵达幽都山那日算起,已经过了整整半月,云霖依旧没有出现。
他还会相信自己吗,那么多的证据都指向自己,他也确实曾经觊觎过灵珠……
或许,他也相信了那些罪名,所以才迟迟不愿来找自己?
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但姜齐却依旧没醉,他真想就这么醉死过去,大梦一场,然后等到睁开眼,云霖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可是这些都只是妄想,他怕是等不到云霖来得那一天了。
当初从仙界逃离,他受了奡沧一戟,奡沧的武器是上古神器,上古之力,可破混沌。
作为混沌化生,尽管这伤并没有多重,可也架不住姜齐一直没有医治。
伤口的地方已经溃烂扩散,里面蕴含的上古之力一直在蚕食着姜齐的身体,如果再不加以医治,他或许活不了几天了。
“哥哥!”
但就在姜齐已经自暴自弃,想着就这么死在这里的时候,梁愿竟然先一步找到了他。
听他说,他回了幽都山看望魔族的朋友,所以出事的那日他没在场。
后来就听到仙界意图讨伐幽都山的消息,他没敢回去,然后便在这桑葚树下找到了姜齐。
“寒清神君不信你,阿愿信你,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们胡乱攀扯的那些罪名,根本就是想要欺压幽都山的欲加之罪。我们就留在幽都山,再也不去天上了,好吗?”
那时候的姜齐也没有再回去的立场了,仙界佛界都没了他的容身之所,天下之大,他所能留的,竟然就只有幽都山这一方天地。
所以心灰意冷的姜齐木然的点头,“好,不出去了,再也不出去了……”
梁愿的身上迸发出七彩的光晕,在那一圈光晕的包裹之下,九条尾巴霎时露了出来。
姜齐不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梁愿,你这是做什么?”
梁愿的眼里装满了姜齐的倒影,“哥哥受的伤太重了,阿愿无用,找不到办法替你疗伤。但是好在阿愿是九尾狐狸,每一条尾巴都蕴含着强大的法力,所以,阿愿要用尾巴来救哥哥。”
“不行!”姜齐立马就拒绝了他。
九尾狐狸,一条尾巴就相当于是一条命,他怎么能让梁愿用这种自伤的法子来救自己呢。
可是梁愿笑着,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晃动着身后的白色尾巴,然后,两条狐尾便汇成一抹白光融进了姜齐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姜齐的伤口迅速愈合,而梁愿的脸色却瞬间惨白如纸。
“不值得的!”姜齐紧皱眉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姜齐身上的伤口完全好转,梁愿惨白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哪有什么不值得,为了哥哥,什么都值得!”
幽都山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着,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消失在黑暗中。
姜齐望了望那片黑暗,回首看向梁愿,“魔族有一项魔功,修习可使人重塑骨血,获得无上法力,但这魔功只能为魔主之主所修习,若你不介意,三日之后,你我成婚,你以魔后的身份拿走这魔功,你可愿意?”
姜齐不爱梁愿,他的爱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禁忌,或许他这一生都无法得到心中所爱。
所以为了偿还恩亲,他许以梁愿魔后之位,只为助他重新修炼出他的尾巴。
其实他也有所犹豫的,所以他给自己留了三日。
三日的时间,如果那个人能来,他就再用其他的办法偿还梁愿……
可是三日之后,姜齐谁也没有等到。
魔族很久没有出过这样的喜事,所以那场婚宴操办的极为隆重,婚典的当天,幽都山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色。
但姜齐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他看着穿着红色的嫁衣梁愿,尽量让自己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他低声的说道:“对不起。”
梁愿侧目望他:“哥哥是在和我说话吗?你不用道歉,都是为了魔功嘛,我们心里想知道,而且……这其实也是我的选择,阿愿是愿意的……”
梁愿其实不确定姜齐有没有听进去自己说的话,因为那天的他看起来太狼狈了,整个人浑浑噩噩,像是随时会随风散去了一般。
所以他走上前去,拉住了姜齐的手。
周围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可梁愿却只能感觉到拉住的手是那样的冰,像是被冰封了万年,将将从冰块堆里挖出来似的。
但就在他想说什么的下一刻,却忽然感觉到手心一热,那热度初时温润,而后便犹如烈焰一样灼痛了梁愿的手心。
他想要放手,但姜齐却反握住了他的手,不容他挣开。
梁愿疑惑的抬眸,对上了姜齐那一如死水的眸子,“你舍弃两尾救我性命,魔功抵一尾,我此一魂抵一尾。”
梁愿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灼烧着自己的,竟然是姜齐融入自己身体里面的一缕魂魄!
姜齐接着说道:“予你一魂,从今往后,你我共魂而生。我死不会牵连你,但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便永远不会有事。”
梁愿震惊的看着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也只是扬唇轻笑,应了一声“好”。
……
云霖是在持续了三天的婚典结束后的第二日来的幽都山,那时候仙界已经正式向幽都山下了战书,不日两族便要开始交战。
整个幽都山人心惶惶,所以云霖甫一出现,便被魔族的将士拿了下来。
云霖没有反抗,他知道这其中有姜齐的授意,毕竟,他来得实在是太晚了……
他被关在了一间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整个屋里,只有墙角的石壁上亮着一盏淡蓝色的石灯。
看不见光阴的流逝,云霖自然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只知道,窥物的时候眼睛已经有几分泛花的时候,姜齐总算是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终于愿意见自己了。
云霖还没来得及高兴,便从身旁之人的身上嗅到了浓烈的酒味。
他的目光那样恍惚,也不知究竟是喝了多少,“你来了。”
姜齐晃晃悠悠的靠近云霖,脚步不稳,顺势扑倒在云霖的胸口。
“姜齐……”
姜齐只觉身旁之人吐气如兰,穿着薄衫的胸膛格外火热,于是他靠了上去,就没在离开。
而是顺着那硬实的胸膛,一步步向上抚摸。
穿过锁骨,行至喉结,靠近那朝思暮想的唇,然后重重地碾压。
云霖的嘴里抑制不住的发出一声低吟,“唔……姜齐……”
“嗯?”或许是喝了太多酒,姜齐的嗓音格外的哑。
云霖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心里记挂着他的事,所以忍着体内的躁动,他依旧坚持着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姜齐,莲花仙子的死必然是有隐情的,我也相信灵珠失窃之事与你无关。你想先留在幽都山,那在这里留上一段时间也是无妨。奡沧那里我替你去解释,到时候我再回来和你一起想其他的办法。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所以,先不要走到最坏的那一步,好吗?”
姜齐知道云霖在说什么,可他已经听不进去了,关于这场与天界的恩怨,他心中早就已经为自己选好了最后的路。
他不想再谈论这些,他现在的心里,或许是酒精,或许是执念,都只催促着他做一件事。
一件他想了好久好久,但又一直不敢去做的事。
于是那一夜,衣玦翻飞,床帏摇曳,姜齐终于等到了他迟来的洞房花烛夜。
和他所爱之人,和云霖!
……
那一夜过后,云霖依旧没有得到自由身,只是关押他的地方,从不见天日的地牢,换成了姜齐的寝殿。
他偶尔也会听见一些路过的魔族人说起仙魔之战的事情,但具体情形如何,他却是完全不知情。
因为自那一夜以后,姜齐就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了。
云霖左等右等,等得抓心捞肝,实在是憋不住怕姜齐有个什么闪失的时候。
梁愿出现了。
“姜齐呢?”云霖对于这只时常跟随在姜齐身边的小狐狸没多大印象,关于二人的大婚,也全然没有放在心里。
梁愿站在结界外,看着殿中那个一身素衣的男子。
乌发红唇,挺鼻凤眼,那样美艳的一张脸,却偏生又长了一对英气的眉。
所以细细看去,美虽美,却并不叫人觉得柔弱。
反而还多了几分执拗的倔劲。
就像是一把入了鞘的宝刀,既可掩藏锋芒,亦可魅色祸人。
这就是哥哥喜欢的男人吗?
梁愿的唇边噙着笑,脸上的表情温柔到了极致,“仙族打过来,哥哥率领魔族旧部应战去了。但是你知道的,这里的魔兵早就溃不成军,所以……哥哥可能打不过他们哦。”
梁愿打开了囚困云霖的结界,只一瞬,一道白光便穿过魔域层层关卡,朝着大战的战场上赶了去。
梁愿说得不是假话,但他此举也绝非好心。
那一夜姜齐和云霖缠绵床榻,他就站在一墙之隔的窗外,端着亲手给姜齐做得醒酒汤。
从前,他以为他是哥哥的唯一,他只要陪在姜齐的身边就已经心满意足。
可是那一夜,那样难熬的一夜让他明白。
不够!不够!这些都远远不够!
他要的,从来就不只是什么单纯的陪伴,他要的,是哥哥永永远远的属于自己一个人!
所以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布下了一场局,一个将所有人都算计与其中的局。
毕竟,哥哥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云霖一来到战场上,便看见了那个一席银色铠甲的少年郎。
他还是一如从前的摸样,但不知是不是这次的事情对于他的打击太大,所以那张总是嘻嘻哈哈的脸上,此刻挂满风霜。
云霖提剑上前,一脚踹开一个靠近姜齐的天兵。
“你怎么来了!”姜齐之前还紧绷绷的一张脸上,在看见云霖的那一刻,霎时闪过一抹惊诧,随后便是浓浓的后悔。
云霖与他背靠背,“我自然是来帮你!”
他没有看见姜齐眼角滑落的那滴泪,早在做好来这儿的决定的时候,姜齐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魔族的人信服他,愿意跟随他与仙界对抗,可他也清楚以魔族现在的实力,想要和仙界对打那无异于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这根本就是不可取的!
所以为了防止魔族覆灭的情况因为自己的原因上演,他早就决定好,在这里“一不小心”阵亡。
作为魔族的魔主,他一死,军心一散,所有人魔兵逃回幽都山,以仙界的性子,必然不会再赶尽杀绝。
以自己的死换取魔族的生,姜齐觉得是不亏的。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云霖最后竟然真的会来找自己,来就来了,自己临死前能见他一面,心中也是欢喜。
可是为什么他不能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设好的结界里,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来帮自己。
他不该来的啊!
姜齐挥剑杀掉扑倒身前的天兵,厉声对云霖喝道:“我不需要,快点滚回去!”
可云霖像是没听见,只一味地守护在姜齐的身边,“我不走!我不会再丢下你了!”
那次天门一别,他便被奡沧困住,耽搁了那么久才总算是寻见机会来找姜齐。
这次再一走,若是此次出手的人中还有奡沧,姜齐绝对敌他不过。
那等待他们二人的,岂非是天人永隔,死生不见!
他决不能忍受这样的情况,所以即便是死,他也要两个人死在一起!
战场之上,狂风呼啸,卷起漫天的尘土。
天空中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仿佛连天地都在为这场大战哀鸣。
天兵与魔兵的厮杀声在这一刻响彻云霄,众人都怀揣着殊死一搏的信念,拼命挥动着手中的武器。
而奡沧,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奡沧这个人,冷心冷情,即便姜齐和云霖在天界与他相处多年,也不过是说得上话的交情。
所以对于此事,他既然出现,那便意味着绝不会心慈手软。
持着苍吟戟的奡沧目光冰冷,“云霖,你我旧友一场,现在回头,我就当没见过你!”
可云霖却只是倔强的挡在姜齐的面前,“姜齐也是你旧友,他的为人你应当知晓,那些事绝不会是——”
“他是魔族余孽,必须死!”奡沧的目光中带着恨意。
云霖不知那恨从何而来,但也明白这便是没什么好谈的了。
所以剑一横,他也只得朗声看向奡沧,“那便一战吧!姜齐,我护下了!”
云霖对上奡沧,全力以赴自然是压他一头的。
毕竟他是天道之神。
从前退让,不过是诸多顾忌,如今放手一搏,奡沧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若只有一个奡沧还好说,但天兵天将那么多,其中也不乏许多其他法力高强的仙家。
云霖的心里又牵挂着姜齐,生怕他受了伤。
毕竟上次一别他就受了伤,也不知现在有没有好全,身上可还疼,这些他都还没来得及问。
所以顾头难顾尾,而就是他这一分神,奡沧的长戟便立马自身后贯穿而来。
他果然是不会手下留情呀!
但这一戟还不至于会要了自己的命!
云霖一刀砍退身前的天兵,正要回身应对奡沧,谁知这时身后已经传来了血肉破裂的声音。
怎么回事?
云霖疑惑的转身,便见他护了许久的姜齐挡在他的身后,硬生生的替他承受了这一击。
云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他的眼眶顷刻便红了个彻底,然后跌跌撞撞的接住了姜齐坠落的身体。
云霖和姜齐不一样,他是天道之神,即便被砍上千百戟也不过是些普通伤。
可姜齐作为混沌化身却是完全不一样,上古之力天克混沌,他受此一击,不消一瞬,身体便已经消散了一半。
云霖的泪水噼里啪啦的滴落在姜齐的脸上,“我……”
他说不出话来,但姜齐却好像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拼着最后一口气,总算是对云霖露出了这么多天来的第一个笑脸,“你……也是我……要护的人……”
姜齐死了,他早就不想活,这本来就是他为自己选的路,他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可是他没想到。
那一天,那个光风霁月,琨玉秋霜的少年郎呀,竟在这刀光剑影的战场上跪坐在地,垂泪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