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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小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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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人不说。
余榆挺难扛下他这眼神的。
她避开视线,压迫感却并未消失,没有任何隔阂地直袭而来。
她下意识收紧胳膊以图几分安全感,怀中的阿福却受了难,被她憋得闷不透气,委屈巴巴地喵呜一声,扭动几下不敢反抗。
余榆察觉到,急急松开手。
阿福得了自由,又寻了个舒适位置,继续埋头怂在臂弯间。
她吞了吞唾沫,紧盯着徐暮枳,试探一般,小声道:“小叔……”
徐暮枳定睛,等待她下话。
顿了顿,余榆眨巴着眼,说:“上楼吃饭吧。”
意料之外的答案。
徐暮枳眉头一松,嗤笑出声来。
他抬手,猛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力道携带着些某种惩罚性。像长辈教训不懂事的小辈。
男生大手轻松盖住她的头顶,余榆重心不稳,被揉得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情急之下,她不乐意地嘟囔了一声。
徐暮枳怔了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明起了身,又错愕回眸,不可思议地缓缓问道:“你叫我什么?”
余榆也愣了。
不仅是他,连她自己也没想到那一声极其直白且嚣张的全名,会从她嘴里脱口而出。
她偷瞄了一眼他,见他眼皮下沉,混着点饶有兴致直直压下来。
有错愕,有审视,但就是没要生气。
于是她放了心,抱着阿福,冲徐暮枳灿烂一笑,心虚强呼道:“小叔,爷爷还在等我们吃饭,快走了吧。”
说完狼狈出逃。
跑得跟兔子似的,徐暮枳彻底乐了。
他确实没气,就是纯粹觉得这姑娘内里那个劲儿彪上来,那气势,仿佛下一秒便能翻身凌驾在他的头上。
分明前一秒还乖得像兔子,后一秒就能撕破了脸,瞪着他,不满地直呼他大名。
他跟了上去。
就这么一会儿,小姑娘就不见了踪影。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徐暮枳闻到了熟悉的香。
家中大门开敞着,他还没进门,却一眼就瞧见了端坐在沙发上的徐胜利。老人正喝着一口枸杞茶,同余榆说笑聊天,时而和颜悦色地点点头。
爷爷肉眼可见地喜欢余榆。
诚然,这样会说暖话的甜心,换成谁都喜欢。
徐暮枳哂笑,可甫一转眼,就瞧见爷爷这一年更加深纵的皱纹与银白雪丝。
他慢慢就收敛了笑。
因为他要回来,今日桌上多了他喜欢的腌笃鲜和芦笋炒肉。腌笃鲜的咸肉香充盈整个楼道,像小时候,亲爷爷徐国荣为他备下的餐食。
徐胜利这两年似乎都是这样。徐暮枳一通电话打回来,提前告知要回家后,大清早便开始张罗,那些他喜欢吃的、喜欢用的,徐胜利会通通上超市买来。
以前常住家中没太多感受,是这两年离家时间长了,徐胜利的担忧才逐渐显见,徐暮枳才清楚爷爷到底有多担心自己。
如今徐胜利的步履与背影蹒跚而佝偻,几场病后,身体好似一把摇摇欲坠的枯木,连徐新桐都收敛了许多,就怕将老爷子气出个好歹。
而他就这样一意孤行地跑去北京,跑去一线。
他的父亲徐净因公牺牲的那年,他才十岁。后来跟着亲爷爷徐国荣生活了五年,爷爷因病去世,他才来到榆市。
徐国荣是退伍老兵,徐净是武警特战。徐胜利瞧着前人高树,又得老战友临终寄信嘱托,一心只愿这孩子按部就班平安长大,宁可一生中庸,也再不要以身犯险。
所以当初徐暮枳说要做记者,徐胜利猜到徐暮枳不会甘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职位,是以长吁短叹,多有劝阻。可这已然是为了周全退而求其次的结果,徐暮枳不愿再退让。而徐胜利一面愧对老友嘱托,一面又不忍毁人理想。于是这事儿半推半就,这么定下。
有时候会觉得,基因真是很神奇的东西。木已成舟之后,徐胜利常常感慨,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信仰与忠诚,是无论如何影响引导,都没法彻底洗刷干净的。
徐氏一家,满门忠烈。
到了徐暮枳这一辈,又怎甘愿随遇而安?
所以慢慢的,徐胜利也渐渐同自己开解。只是每回隔段时间便要亲眼看看徐暮枳,知他平安才肯摆休,哪怕就是一通千里迢迢的视频报备也好。
饭桌上徐新桐和余榆话密,逗得徐胜利乐呵呵地笑。
徐暮枳默不作声地给爷爷盛了一碗汤。放在徐胜利跟前时,徐胜利忽然拍了拍他的手,问他近日工作如何?
“挺好的,学了很多。”
“那就好,”徐胜利的声音细听仍旧有些虚,他说,“既然决心要入这行,那你就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知道。您放心吧。”
徐胜利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多说也无益,再多的话也在高考那年说了个尽。
余榆举着勺子一口一口地喝着汤,眼珠子却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那副机灵样,不必多想也知道她定是猜出点什么来。
她不好参与别家家事,只能与徐新桐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徐暮枳下午还要赶回台里,吃完饭后便匆匆离去。
余榆觉得有点可惜,因为她下午通常都有补课班,而今天徐新桐调了时间,正好与她撞在一起,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在这里多留片刻。
可偏偏是三点,要是跟着他一起走,会显得过早而名不正言不顺。
着急也无用,只能窝囊又遗憾地目送徐暮枳离开,直到俊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道。
蹭饭快一个月,总共也就见了他一个小时不到。
余榆在心底里叹息,却又无可奈何于他这样风尘仆仆又行色匆匆。
要是能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余榆祈祷时光可以流逝得再快一点,熬到高三毕业,熬到大学自由。那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站在他身边。
最好这期间他不要有女朋友,但如果有……
想到这里,余榆呼吸顿了顿。
她想,如果有,也希望徐暮枳不要太喜欢她。
可这真的合理吗?
徐暮枳在感情里并不是那样浮浪不负责任的人。
更何况,等她长大这期间期望他不要谈恋爱的想法,本身就不合理。
余榆缓缓叹出一口气。
徐新桐的数学班和余榆的阅读班都在附近,步行二十来分钟就能到。
两人掐着点出门,撑着太阳伞走在路上闲掰扯。俩姑娘说的话都没什么营养,不是越前龙马,就是年级上又是谁和谁谈了恋爱、女孩与女孩争风吃醋。
余榆不想听那些扯头花的事,她刻意引导,徐新桐便说起了今天小叔突然回家的事情。
原是爷爷昨天半夜空调吹得有些感冒,今天早晨便去了一趟医院。小事一桩,但不知怎的,徐暮枳知道了,请了个假便匆匆往家里赶。
“小叔真是紧张爷爷。”
他这样看重,是早已经将徐爷爷当作了自己的亲爷爷。
余榆思忖着,说完后又突然想起吃饭前两人在楼下的情境,抿了抿嘴,在道德与道理间,选择了徐新桐。
她决定侧面点一下徐新桐:“小叔哪里都好,就是有点严格。他严肃起来,挺吓人的对吗?”
结果徐新桐非但没听懂,甚至开始着急,替自己的小叔解释起来。
“不会不会,小叔人很好的。”
余榆仰头望天。
徐新桐啊……
徐新桐却生怕她误解小叔,对小叔印象差了,拉着她说什么小叔就是面冷心热,你看院子里这些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对他风评多好啊;又说小叔其实根本不严肃,私底下性子活络得不行,朋友遍天下哎。
又开始了。
她小叔她小叔她小叔……
也就是如今余榆存了些小心思,恨不能多听听徐暮枳的事。换作以前,恐怕早就捂着耳朵大声唱着歌逃跑。
但现在,余榆佯装勉强,却竖起耳朵,耐了心听着徐新桐说话。
徐新桐这个“唯小叔是尊”的人,定是绞尽脑汁地同她说起那些徐暮枳的好,像是铁了心要拉着她与自己一起成为徐暮枳身后的小粉丝团。
“我一定要给你说一件事儿!”
“我记得他当年刚来我家的时候,有次我被爷爷骂哭,赌气,大冬天的就穿了件单薄睡衣躺在沙发上,冷得瑟瑟发抖,翻来覆去睡不着。其实我以前也这样,爷爷知道我受不了会自己溜进房间,所以从来不管我,但其实我挺想有个人来哄哄我的,女孩子嘛,总是要被多疼疼的。所以那次,我等了十来分钟,爷爷还是没来。”
“是小叔,”徐新桐说,“是他抱了床被子,轻手轻脚地跑过来给我盖上了。”
徐新桐永远记得那天夜里,徐暮枳半蹲在沙发旁,温声对装睡着的她说的话。
他说:“小姑娘家家,气性再大,也别做让自己吃亏的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社会弱肉强食,今后有的是委屈要受,难道都靠伤害自己换取旁人愧疚吗?”
彼时口吻尽是爱护,听得正是委屈凄凉的徐新桐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从那以后,她就记住了那句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人生在世,好好爱惜自己。
说话间,她们慢慢走到补习班楼下。
周围的学生多了起来,头顶上大大的“领航教育”广告牌悬着,人来又人往。
她要和徐新桐分道扬镳了,两人却还拉着手说不停。
余榆想了想,很认真地道:“桐桐,以前我总觉得你说得浮夸,可如今我明白了……”
心理学上说,青春期是一个自我同一性形成的关键阶段。个体会通过寻找“理想化的自我”投射对象,借以探索自己的人生观与价值观。
这就好像,每个女孩子的青春里,都有过一种“偶像崇拜”。这种倾向很可能就是源于对自我提升的渴望。所以有的女孩子崇拜铁血丹心的军人,有的女孩子则羡慕光芒万丈的骄子。
徐新桐的崇拜幻想是越前龙马。
而余榆也忘了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确定的。
她的幻想,叫做徐暮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