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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54章 赵鸿之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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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烟晚敛容正色,语气中多了一分恳切:“赵伯父,赵家乃商贾之首,若您执意不肯放手标行,其余商贾又怎敢涉足其中?就此之下,标行无了生机,终将衰败。”
赵鸿淡淡道:“既知如此,喻姑娘不如将标行经营权归还赵家,免生纷争。”
喻烟晚眸光坚定,继续劝道:“赵伯父,标行乃是雨晴姐姐外祖父留给她的唯一产业。赵二哥哥凡事皆听舅家主张,且赵家弟弟年幼,尚不能独掌生意。若将标行交予赵家,在赵二哥哥手中非但难以维持,恐怕还会毁于一旦,届时雨晴姐姐生前最大的牵挂,也将付诸东流。”
赵鸿听罢,先是轻笑一声,随即缓缓道:“你既对我赵家之事如此清楚,想必也明白,我对雨晴与其生母,并无深厚情谊。在我看来父命不可违,你觉得我会在遵循父亲遗志和守护张小娘的遗产之间选择哪个?”
喻烟晚迎上他的目光,语气笃定,一字一句道:“您会选择保住雨晴姐姐生前最在意的标行!”
赵鸿看着喻烟晚的眼神有些闪躲,没有说话。
喻烟晚继续娓娓道来:“赵伯父,您并非如坊间所传那般,是个惧内之人,更非为家族利益而迎娶张小娘、冷落亲生女儿的凉薄之辈。实情是,您与张小娘早有情意相投,并非是外人口中说的为了标行。只因您忧心老定远伯知晓此事后,会对张小娘不利,故而不得不疏远她、冷落她,以作掩饰。至于雨晴姐姐嫁入国公府,亦是您的深谋远虑之举。您心中忧虑,若有一日您不在了,她作为赵府唯一的庶女,必遭定远伯府与家中兄弟姐妹欺凌。唯有借势国公府,方能保她一生安稳无忧。”
赵鸿抿了抿唇,神色微动,似被言语戳中隐秘心事,却强作镇定掩饰:“你莫不是听多了戏班唱词,胡思乱想。谁人不知我赵鸿性情如何?今日却被你说得仿佛卧薪尝胆、含冤负重一般,倒成了个慈父模样。”
喻烟晚眸光微敛,将他那一瞬的迟疑尽收眼底,心中更添几分笃定:“如今花厅之中,唯我等四人,寻芳是我贴身丫头,朱官家忠心耿耿追随您多年。我特意选在赵伯母与哥儿姐儿皆不在府中之日登门,便是为了今日这一番话。您亦无需再掩藏心事。”
“岂有此理!”赵鸿冷哼一声,语气虽硬,却避开了她的目光,“我堂堂赵家当家之人,何须向你一个小姑娘遮遮掩掩?”
喻烟晚不急不缓,语调沉稳:“雨晴姐姐的丧礼,依礼制您本不该亲临吊唁,可您却悄然现身国公府,只为送她最后一程。若非心中真有疼爱之情,又怎会甘冒非议前来?赵二哥哥被我所伤,纵然错在他先,您亦可至喻府讨个公道,可您没有。只因您知晓,一旦标行落入赵二哥哥之手,势必经营无方,终致败落。您不忍张家仅存的一点血脉基业毁于一旦,这,亦是您对雨晴姐姐最后的庇护。”
赵鸿听罢,眉宇间浮起一丝动摇,终是低声开口,语气复杂:“你言之凿凿,口口声声断言标行必将归于赵兴文之手,凭何如此确信?毕竟我还没死呢。”
喻烟晚盈盈起身,敛衽一礼,她心中明白,接下来所言,多少有悖闺阁之规,然而若能借此打动赵鸿,使他放手标行,纵是冒昧,亦在所不惜。
“小女子不敢妄断,只是那日赵二哥哥亲至标行,高声喧闹,声称此标行本应属他所有,是他的祖父答应定远伯家的。此事令我心生疑窦,斗胆揣测,赵家昔日或曾立下三场交易。”她语调清缓,却字字如珠落玉盘,“第一场,便是迎娶已怀身孕的定远伯之女为正室。彼时赵家许诺,认其子为嫡,然真正血脉的嫡长子一旦降世,大娘子所出之子便须送出。”
寻芳闻言,惊得抬起头来,旋即又慌忙垂首,唯恐流露半分情绪。
此等旧事,关乎赵家与定远伯家的隐秘,稍有不慎,便可能招致祸端。
“你!你这丫头竟敢污蔑赵家!”管家怒喝,手指喻烟晚。
赵鸿却抬手制止,低声道:“让她说下去。”
喻烟晚续道:“第二场交易,乃是赵老爷子允您纳张小娘进门,前提是先以定远伯之女为正室。至于第三场,则是定远伯家默许您纳妾,但张家标行将来须由大娘子所出之子继承。因此,雨晴姐姐既已离世,标行一旦归赵家,势必落入赵二哥哥手中。”
老管家听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你、你这个小丫头,竟敢信口雌黄,成何体统!”
此时,赵鸿忽而苦笑出声,摇头叹道:“赵家之事,定远伯家之乱,临安城中哪一家不是表面风光,内里藏垢?世人只看得见锦绣华堂,谁又知帷幕后尽是血泪。”
他转头望向官家,语气沉稳:“老朱,你也知道她说得不差。”
朱管家满面愁容,跪地叩首:“老爷,可这些年我们都熬过来了。当年定远伯尚有权势,我们依仗他方得以经营官商之利。您忍辱负重多年,连心爱之人也不能娶为正妻,如今怎能在关键时刻与他们翻脸?若放弃标行,岂非自毁根基?”
赵鸿静坐良久,目光落在自己掌心,似有所思:“老林,你说得没错,这些年来,我为家族一次次低头,一次次妥协。我无法给所爱之人一个名分,只能眼睁睁看她郁郁而终;我也无法疼爱自己的女儿,怕她遭嫡出子女的嫉妒,以至于我连她的头都没有摸过。雨晴从小懂事,从不奢求父爱,我借小国公婚事为由,为她操办了一场盛大婚礼,以为那是补偿,谁知早些时候府中上下仍视她为庶女,令她自幼体弱,终究香消玉殒。”
说到此处,赵鸿眼中已有泪光流转:“我的女儿啊,我一生为赵家奔波,到头来,连她都护不住。如今,这是我最后一次能为她做的了。定远伯已是迟暮,赵兴文和他那个舅舅若接手标行,不出三载,必败无疑。”
老朱亦落下泪来,哽咽道:“可是老爷,您要如何向定远伯交代呢?”
赵鸿拭去眼角泪痕,神情坚定:“女儿已逝,我又何怕给他定远伯府一个交待?况且赵家其余子女皆为大娘子所出,定远伯家即便不满,也不会动他们,最多责我一人罢了。”
他扶起老朱,站起身来,缓步踱至窗前,气息渐平:“喻家小娘子,你说我赵家曾有三场交易,今日,我愿与你再做一场交易,如何?”
喻烟晚闻言,心中一喜,她猜想赵鸿此番已决心放手标行:“赵伯父请讲。”
赵鸿回头凝视着她,缓缓开口:“你方才所言,若传入坊间,我赵家诸子将无颜立足临安。你可带走标行,我亦会昭告天下,标行自此归于喻家。但你与身边这个丫头,不论真假,不得泄露赵家任何秘密。”
喻烟晚回首望了一眼寻芳,点头应道:“请赵伯父放心,寻芳忠心耿耿,且曾受雨晴姐姐恩惠,我主仆二人,定守口如瓶。”
寻芳听得此言,冷汗涔涔,头都不敢抬起。
她深知,知晓如此多赵家和定远伯家的秘辛,定难逃灭口之虞。
赵鸿望向窗外,神情平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若是这样,我也可当今日你在这花厅什么都没说过。你主仆二人可以走了。”
待喻烟晚离去后,府中管家趋前一步,低声问赵鸿道:“老爷,难道我等便就此放过了这喻家丫头?”
赵鸿负手立于厅前,目光投向远方,神色微沉,半晌方缓缓开口:“非是我等放过她,是她放过了赵家。”
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惋惜,“此女若生作男儿身,必能在大筞国有一番作为。”
离了赵府,寻芳颤颤巍巍地扶着喻烟晚上了马车,指尖尚带着未散的冷汗。
瓦陇不明厅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见寻芳神色大异寻常,便也未多问,只默默驾车离去。
马车内,寻芳仍心有余悸,坐定后久久未能平复。
喻烟晚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还在怕呢?没事了。”
“姑娘管这叫没事?”寻芳将双手摊开,在喻烟晚面前晃了晃,掌心湿漉漉一片,“姑娘让瓦陇退出正厅,却留我一人在场听那些隐秘之事,莫非是嫌我命太长不成?”
烟晚偏头望着她,唇角微扬:“怎么,生气了?”
“不敢!”寻芳虽不知其意,却深知自家姑娘绝不会害她。
喻烟晚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而笃定:“你曾于赵府待过,赵鸿一定知道。若我不带你进去,他不见你惊讶失措之状,反倒会疑心这些秘事是你泄露出去的,那才真真危险。可今日一见,他亲眼瞧见你惊恐万分的模样,自会认定你不知情、也不敢言。”
“原是这般。”寻芳这才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道,“可下回再这般行事,姑娘能否事先告知一声?”
烟晚轻笑:“若提前告诉你,岂不显得刻意做作?你能演得如方才那般真切么?”
寻芳连忙摇头:“不能不能。”
“那姑娘又是如何得知赵家三番交易的事?”
“猜的。”
“猜的?”
“正是。从所见之事与往日耳闻推测而来。”
寻芳听得一头雾水,满面疑惑。
烟晚笑意加深,缓缓道来:“你想啊,标行前辈皆知赵伯父与张小娘相识多年,若仅为图谋张家标行,又怎能在虚与委蛇多年之后,一纳入门便翻脸无情?毕竟那时标行还属张家呢。定远伯府又怎会甘心将自己的女儿毫无仪式地匆匆嫁入赵家?更何况,赵家长子半年便出生,竟还能安然养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