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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78章 寻芳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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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缓缓掠过一盏盏玲珑剔透的花灯,心却悄然沉下,不知喻烟晚是否因方才那场风波,已失了赏灯的兴致。
夜风拂面,灯火摇曳,映得他眉宇间几分隐忧若隐若现。
回头望了一眼伫立身侧的荀胜,他心中微动:梁穆不在,自己又脱不得身,此事若要周全,恐怕唯有托付此人。
只见严暮云低声交代数语,荀胜领命,拱手行礼后悄然退去,身影没入熙攘人群之中。
此时,西贠公主唇角微敛,眸光渐冷。
她早已洞悉一切,严暮云千般推拒、万般规矩,不过是为了那个出身将门的喻家女子罢了。
心头怒意如寒潭暗涌,却不露于色。
她悄然攥紧袖中指尖,心底决意如铁:我倒要看看,这大筞的天子,究竟是看重她这个远道而来的西贠公主,还是那早已没落的老将军之后。
寻芳在街上走了许久。
她心中盘算着要买三个灯笼,照例,侯雁轩住几个人,便挂几个灯笼。
这是喻烟晚自小的习惯,自初零来了之后,原本两个灯笼便悄然添作三个。
然而此时已太晚了,市集喧嚣将歇,那些精巧别致的灯笼早被抢购殆尽。
她一路寻来,眼见一个个摊前空空如也,正有些焦心,终于在拐角处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上,瞧见了几个样式雅致、纸面绘着梅花与云纹样式的灯笼。
她俯身细细比对,指尖轻抚灯骨,正犹豫选哪三盏时,忽听得身旁传来一道熟悉而憨厚的声音:
“老人家,这几个灯笼,我都要了。”
寻芳眉头一蹙,翻了个白眼,将手中那盏刚捧起的灯笼轻轻放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这位哥儿,是我先来的。”
话音未落,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立在一旁,粗布衣裳掩不住挺拔身形,顺着那颀长身影望上去,竟是一张熟识的脸,荀胜。
荀胜见是她,神色微怔,随即敛容拱手,举止谦和有礼:“不知是寻芳姑娘在此,失礼失礼。”
但他内心着实有些怕,心想怎么每次干要紧差事,都会碰到这位姑娘。
寻芳冷眼打量着他,心头已然明了:能让荀胜如此郑重其事、甚至包下整摊灯笼的,除了那位西贠公主,还能有谁?更何况方才那盏被踩烂的灯笼,至今还挂在她记忆里,分明便是这桩事的余波。
“荀大人,”她语带讥诮,“别的灯笼你尽可拿去,但我方才挑中的那三盏,须得留下。”
“姑娘唤我荀胜便可。”他微微欠身,语气依旧温和,“这些灯笼乃是奉小国公之命采买。您也看见了,这摊上本就只剩这几个,若姑娘再取走三盏,便只余一盏了。”
寻芳闻言,唇角微扬,心下冷笑更甚,果真不出所料,又是为那西贠公主奔波劳碌。
她不再多言,径直将钱袋塞进摊前老婆婆手中,转身便提起三盏灯笼,欲拂袖而去。
荀胜见状,眉心微动,却未阻拦,只迅速解下腰间钱袋,换过老婆婆手中的钱袋,旋即拿起仅剩的那一盏灯笼,快步追上。
“姑娘,姑娘留步!”他在身后唤道。
虽然追的及,但荀胜的声音仍然沉稳,“您不如再去别家看看?我这边确是急着回去复命,耽误不得。”
寻芳脚步不停,背影在街灯下拉得修长,口中冷冷抛下一句:“那你便早些去买,既知急,又何必来抢我先看中的东西?”
听到荀胜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寻芳攥紧灯笼,加快了步伐。
灯火在夜风中摇曳,映得她侧影忽明忽暗。
回头看了一眼,荀胜还在追,她大声喊着,“你别追了,再追这灯会都快散了,今天上元节好看的灯笼早被抢购一空。若你早知别处还有售卖,又何须与我争这这些?再说了那公主要一盏足以。”
她语气微冷,话里藏针,仿佛那点微光也照出了心底的不悦。
“哎呀!”荀胜几步就追了上去,他抢上前,高大的身影蓦地挡在寻芳面前,“姑娘,我拿灯笼回去复命,这钱还你。事儿一办完,我立马回来陪你找别的灯,可好?”
寻芳被他突如其来的逼近吓得一怔,下意识攥紧手中灯笼,高高举起,生怕被夺了去。
慌乱间,衣袖顺着胳膊滑落,双臂上那一道道蜿蜒的伤疤顿时裸露在灯火之下。
昏黄的光晕映着那些陈年旧痕,深浅不一,盘踞如蛇,格外触目。
荀胜本无抢夺之意,却因她举手的动作,目光不由落在那道道疤痕之上。
他神色微滞,在满街千盏花灯交相辉映的光亮里,那伤痕显得愈发清晰,仿佛藏着说不出的痛楚。
寻芳察觉他目光有异,心头一紧,这才猛然惊觉,急忙放下手臂,手忙脚乱地拉下袖子,遮住肌肤。
她低垂着眼,指尖微颤,偷偷扫视四周,生怕有人瞧见,更怕耳边传来窃窃私语。
看着寻芳眼中闪过的慌乱与局促,荀胜心头一紧,知她不愿被人瞧见那处伤痕,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想替她遮挡几分视线。
寻芳却猛地后退,声音发颤:“你做什么?!莫非你也想看我的笑话不成?”
“不,不是的。”荀胜连忙摆手,语气温和,“寻芳姑娘,你别怕,这灯笼你拿着,我再去别的摊子逛逛便是。”
荀胜知道寻芳一定不想自己的伤被人看到,虽不知这伤疤是何所致,但他看着寻芳的反应有些心疼,便让了灯笼。
想到此处,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酸涩难言。
话音未落,他已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钱袋,塞进她手里。
可寻芳却只当他是嫌恶自己,见了伤疤便生退意,连争抢都懒得再争了。
她嘴角一扯,冷笑出声:“怎么?荀大人也被吓到了?如今亲眼得见,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丑陋不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既然如此,又何必靠近?离我远些便是。”
说着,她用力推了荀胜一把,让他让开路,随即把钱袋狠狠掷回他怀中,转身就走,脚步匆匆,像要逃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直朝着喻烟晚歇脚的茶肆而去。
这一番变故来得突然,荀胜愣在原地片刻,方才严暮云托付之事竟全然抛在脑后。
他望着寻芳单薄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人影里,终究放不下心,便悄然跟了上去。
一路走着,他心中反复思量:一个家仆,怎会落下这般可怖的伤痕?喻家门风清正,素来待人宽和,断不至苛待奴婢至此。更何况,寻芳对喻烟晚那份亲厚,分明是发自肺腑,若真在府中受过委屈,又岂能如此倾心相待?
他远远跟着,直到茶肆门口才停下脚步,没有上前,只隐在灯影暗处默默观望。
茶肆外摆着几张旧木桌椅,喻烟晚正坐在那儿,眉眼含笑。
见寻芳过来,她伸手接过灯笼,目光一扫便觉不对劲,寻芳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她不动声色地拉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坐下说。”
寻芳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顺从地坐了下来。
荀胜瞧见初零给寻芳斟了杯茶,热气袅袅升腾。
喻烟晚紧握着寻芳的手,语声轻缓,似在探问什么,可寻芳只是低垂着眼,一言不发,只轻轻摇头。
直到看到喻家的马车在茶肆前停下,三个姑娘相继上了车,荀胜这才怔怔地转身离去。
回到皇家别院时,严暮云正立在大门外踱步,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
远远瞧见荀胜提着一盏孤零零的灯笼走来,他眉头一皱,迎上前去。
“怎的去了这许久?”严暮云目光落在那单薄的灯笼上,声音微沉,“怎么就带回来一个?”
荀胜不言语,只木然地将灯笼递过去,脸上毫无神色,声音也平得像口枯井:“小国公,您要的灯笼。”
严暮云伸手一把扣住他手腕:“出什么事了?”
这一抓,荀胜才恍然回神。
他猛地记起自己任务并未完成,顿时慌了神,连声赔罪:“小国公恕罪!是我办事不力,没买齐全……要不,我这就去向西贠公主当面请罪,总不能让您难做。”
严暮云却轻轻摇头,语气低了几分:“这灯笼,原也不是为她买的。”
“啊?”荀胜愣住,挠了挠头,“可您先前说,能买多少便买多少……我还道是为着今晚的事,哄公主开心用的。”
严暮云张了张嘴,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他抬眼望向府门上方那块鎏金匾额,眉心拧成一道结,半晌才轻叹一声。
圣旨压顶,命他寸步不离西贠公主,护其周全,以维两国之谊。
只要那公主还住在别院一日,他便不得擅离半步。
原本打算等梁穆下值,托他顺路把灯笼送去喻府,可眼下手里只有一个,再等下去,街市早该冷清了。
荀胜偷偷打量着严暮云的脸色,心里嘀咕:莫非小国公自个儿稀罕这上元节的灯?专程差我去挑些合心意的回来?那又为何要买这么多?
转念又想,只要不是给院里那位“祖宗”准备的,倒也算好交代。
不然他和小国公都得吃挂落。
“你跑一趟竟只带回一个灯笼,”严暮云终是忍不住,语气里透出几分无奈,“来回这么久,回来时还魂不守舍的,到底遇上什么了?”
这几日他跟喻烟晚的关系本就微妙,他原指望借几盏灯笼,悄悄递个信儿,好让烟晚那边缓和一些。
如今倒好,连这点心思也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