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湘云渺渺

22、困兽之斗（2）

　　韩暄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她怔怔地望着燕悲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燕悲秋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切，灼灼地盯着她。他见韩暄一直未吭声，上前一步，道：“我本来不想逼你作出选择，可是……可是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考虑了，相信你也知道阮二公子他志大才疏，为人又是这般娇纵。倘若你嫁了他，经你的扶持，阮明晰的确是有机会成为下一任鹤舞山庄的庄主，但你很清楚出云斋和鹤舞山庄暂时的平衡迟早会打破，阮知秋或许能和义父并驾齐驱，可是你认为阮明晰有这个本事么？况且阮明晰一直不受他父亲的关注，你想扶持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也许不能给你想要的日子，但最起码……”
　　韩暄此刻已经缓过神来，打断了他的话道：“三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你要明白，出云斋当中没有人是可以违抗义父的决定的，二哥他违抗了，结果如何？他和他心爱女子人鬼疏途，这样玉石俱焚的结果并不是我要的。况且我一直以来都将你当成兄长一样，并未想过其他，我只能对你说一句‘多谢错爱’了，至于你的一番情谊，恕我不能接受……”
　　燕悲秋眼中闪过一丝神伤，一丝怅然，不过这种神情一闪而过，很快，他脸上已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不会勉强你，祝你早日达成心愿！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快活。”
　　韩暄微微颔首以示谢意，燕悲秋最后深深地看了看她，终于转过身，远远走了开去。
　　韩暄眺望远方出了会儿神，君无念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韩姑娘！”
　　她大惊，转过身来，却发现他已站在自己身后不足一尺的地方，他的内功高，这点韩暄很清楚，只不过精进如斯，以至于离她这么近而她却没有发现，却是大出韩暄意外了。那么……刚才的对话，他究竟听见了多少？
　　韩暄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力图镇静。对于她来说，君无念和谢观潮一样，是需要打起全副精神来应付的人，而事实证明，即使如此，谢观潮依然不是她能把握的人，到头来，她才是被把握的那一个。
　　对于眼前这人，虽然他是敌是友尚且未曾明了，但目前为止，他所作的事，可以说对韩暄是有帮助的。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他可以杀她十次有余。那么是不是代表……她可以信任他？
　　韩暄心中微微自嘲道：“即便相交十几年的人，我都不能完全信任，何况是他？他身上疑点重重，又怎么可以信任？刚才的念头真是疯狂。”
　　心思微转间，君无念道：“韩姑娘，昨日你帮我遮掩，不让那林姑娘瞧见我，我很是承你的情，不过我很好奇，怎么这么多人都维护于她？现有阮明晰，后有姑娘你——昨晚你劝说林婉辞的一番话在下碰巧听到了，若说阮明晰是怜香惜玉，这才挺身而出。姑娘的行为，不知作何解释呢？”
　　韩暄望着他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道：“君公子，你好象对我的事情很感兴趣，什么‘碰巧’听到？你帮我将林姑娘送回来之后一直就没有走，是不是？”君无念微笑不语，便是承认他偷听了韩暄和林婉辞的对话。韩暄明眸一瞬，道：“难道在君公子眼里，我当真是这般工于心计的人么？所作的每一件事都是别有目的的么？难道我就不能怜惜林姑娘的遭遇，拔刀相助一回么？”她眼波流转，更是明媚不可方物，足以叫人怦然心动，却不知君无念是不是例外了？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换了别人，我也许会相信那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者说基于侠义所至，韩姑娘你，可是君某生平所见过最不会心血来潮之人，至于所谓的侠义，”他忍不住长笑一声，“你相信在这出云斋，或者说这整个江湖当中还存在么？”他的声音并不似平时那般平和中正，当中似是带了一丝激愤。
　　韩暄微微一怔，君无念道：“韩姑娘，在你我都已经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你不觉得说些光明正大的理由有些虚伪么？不妨将话挑明了说吧，听说阮明晰即将迎娶你，而这件事，适才你和燕三侠的对话当中已经得到了证实。”
　　韩暄脸微微一红，随即便镇定下来，道：“君公子你似乎很爱呆在别人身后偷听别人说话呢，在我记忆中，这似乎是第三次了，还是，你对我格外上心？不过，不管怎样，偷听别人说话，似乎不是君子所为。韩暄与公子交情浅薄，你不会是特意来向我贺喜的吧，‘顺便’听到了我和三哥的对话？也好，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还请公子多多关照了。”
　　君无念道：“姑娘乃是掌握武林名门大权之人，在这出云斋，你曾经尝过杀伐决断一任于心的称心快意，试问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甘心当成别人手中的棋子，任人摆布？在下不才，大胆猜测姑娘已有下一步计划。你对燕三侠所说的，恐怕是麻痹他的吧？”
　　他走上前一步，微微托住了她的下巴，盯着她点漆般的美目，道：“我很好奇，像姑娘你，面对心仪于你的人尚且要虚于委蛇，在这世上可有能够信任的人么？”
　　韩暄退开一步，挣脱了他的掌握，挑眉道：“公子对韩暄的了解，不能不叫我有‘知己’之叹，实话实说，在这个出云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像我——”
　　她苦笑了一声，“事事谋算，步步为营，可是一朝大意，就落得如此下场，我不能不更加小心，燕三哥刚才那番表白，究竟是发自肺腑，还是别有所图，我一时还不敢断定。我不能说出云斋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好人，但在此能立足下去的绝对没有一个是单纯的人。燕三哥他并不是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人，恰恰相反，他是我见过得最能隐藏自己真实情感的人了，试问我怎么能信任他，将自己的未来交托在他手中？我自己的命运，只能掌握在我自己手中。况且，我根本不喜欢他，和他走了，和嫁了阮明晰有什么区别了？虽然他比阮明晰出色得多。对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君无念轻笑一声，道：“好，说得好！但是我想提醒姑娘的是，不管你所计较的是什么样的方法，逃脱这桩婚事恐怕没这样简单。对于出云斋和鹤舞山庄的联姻，其实在应天盟初建之时就已约定，只是具体落实到谁人身上，当时还未曾商定，而正如燕三侠所言，随着出云斋势力的日渐坐大，鹤舞山庄和出云斋的相安无事的局面迟早都会打破，接纳一个来自出云斋的儿媳，对我义父来说并不是好事。”
　　他顿了一顿，瞥见韩暄陷入了沉思，又道：“可是他毕竟还是做了，而且似乎还因此和谢先生达成了某项协定，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明白。他提出旧约似乎是为了阮明晰对林婉辞姑娘意乱情迷所至，鹤舞山庄无法接受一个身家不清白的女子当儿媳，但这并不是全部的原因。”
　　韩暄秀眉微蹙，道：“看来阮庄主对这桩婚事是势在必行了？”
　　君无念点头道：“不错，除非己方出了什么问题，否则鹤舞山庄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韩暄望着他，忽的一笑道：“君公子当真是帮了我不少忙呢，公子放心，你刚才一番话，我会记住的。只是……你何以要帮我？”
　　君无念微笑道：“因为我和燕三侠都认为你配给阮明晰，就太委屈了。姑娘在身处逆境之时也未曾放弃最后一丝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正如在濒临悬崖的时候，没有几个人有着不计存亡纵身一跳的勇气。这个让在下好生佩服。不知对于这个回答，姑娘可还满意？”
　　韩暄扬了扬眉，未置可否地一笑。

　　告别了君无念，韩暄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在院门口却遇上了双目微肿的林婉辞。她柔声道：“林姑娘，起得好早！不多休息一会儿么？”
　　林婉辞勉强一笑道：“多谢韩姑娘关心，只是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师父、师姐、还有……师叔惨死的模样，教我如何睡得着？”说着眼眶微微一红，垂下泪来。
　　韩暄正待温言安慰她几句，忽听李翌赶来回报，有急事待她处理，韩暄歉然一笑，便匆匆随李翌离开了。
　　林婉辞百无聊赖之下，便随处逛逛。她身遭剧变，不得不处处小心、步步留神，她尽量避免和峨嵋的人打照面，免得又生事端，是以尽挑偏僻的小路走。忽的远远地瞥见一人长身玉立，匆匆走过，看背影极似秦北宴。
　　她本就对他芳心暗许，再加上感念昨夜他相救以及此后代为处理清音师太后事之得，对他更是情根深种，乍一瞥见他挺拔的身影，心头顿时一暖，自师父师姐以及师叔横死之后，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唯一牵念的便是这个秦北宴了，虽然见他行色匆匆，应是有急事，便不忍打搅于他，只是悄悄地跟了过去，远远望他一眼也是好的。
　　却见秦北宴走入了一处幽静的小树林，林婉辞隐身一棵大树后，痴痴地瞧着他。她在一张石桌前站定了，四下张望了一圈，似乎等什么人来到。
　　却听一声清脆的笑声，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奔到他身边，娇嗔道：“北宴哥哥，你好坏！回来这么久，却不陪我玩，连话都不和我多说一句。哼，我告诉师伯去！”
　　秦北宴见了那少女，微微一愣，旋即满脸堆笑道：“晴岚妹妹，这几天出云斋事多，确实抽不开身，不能陪你，倒是哥哥的不是。该罚！啊哟……”
　　他忽然满脸痛楚之色，孟晴岚顿时慌了手脚，连声问道：“北宴哥哥，你怎么啦？”
　　秦北宴痛楚之色不减，道：“昨天和天煞的人动手，受了点伤，”他勉强一笑道，“不过不碍事的。”
　　孟晴岚急道：“都痛成这样了还说不碍事，你……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我……”她眼泪在眼中打滚，顿了顿足，扭过头去不看他。
　　秦北宴扶住了她的肩，将她转了过来，柔声道：“一点小伤，不过是皮肉之苦。累得妹子你为我掉眼泪，却是叫我心中难受。”
　　孟晴岚噘着嘴，口气却是软了许多：“谁要为你掉眼泪？不知羞！”秦北宴一阵温言软语，顿时哄得她破涕为笑，林婉辞躲在树后，听他和孟晴岚甜言蜜语，好似蜜里调油一般，顿觉肝肠寸断，她紧紧地将指甲扣进树皮当中，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滑落。
　　秦北宴道：“晴岚妹妹，是时候该去吃早点啦，师叔寻你不见，只怕要着急。再说了，饿坏了你，我怎舍得？”
　　孟晴岚啐了一口，心中却是甜蜜不已，恋恋不舍的走了。秦北宴却并未离开，兀自伫立在那石桌前。过得不久，但见远处奔来一名身着淡紫色衣衫的女子，那女子比林婉辞稍长，生得甚是端丽。那女子武艺甚高，一眨眼的工夫便奔到眼前。
　　秦北宴甚是欢喜地迎了上去，道：“相宜，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