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
-
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喊出来了？
此刻苏玉淑内心的震惊不亚于第一次见到在房顶上飞奔的叶英的时候，她以为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又或者是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不成想竟然是韩将军单枪匹马地跑过去把人吼了一顿。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斥候听到“韩十三”这三个字，竟然满目震惊。他学着汉人的样子，拱手抱拳，继而迅速回营通报，一句多余的盘问都没有。
韩将军……他在北地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韩十三”这三个字，在北地竟有如此分量？
他端坐在马背之上，挺括的背影与苏玉淑想象中的那位大马金刀、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重叠在一起，那股杀气透过时间的枷锁，仍能让这北地的寒风都为之凝滞。
苏玉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与好奇。她无比向往那段金戈铁马的传奇，只是眼前之事过于紧要，她不得不按捺下自己那无处安放的好奇心。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嘛。
那位草原汉子回来得极快，他不等马停稳便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朝着韩将军行了个北地部族特有的礼节：“少族长有请韩将军与贵客入营详谈。”
韩将军微微颔首，他也礼貌地改为牵马前行，并示意众人跟上。她深吸一口气，随着韩将军一同朝那片隐约可见毡帐的营地走去。
这里脚下的草地早已被马蹄踏得坚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牲畜气息与皮革的味道，与东梁城镇的喧嚣截然不同。远处几个身着兽皮的孩童正追逐嬉闹，见到他们一行陌生人，便好奇地停下脚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却无半分怯意。苏玉淑的心稍稍放下些许，至少从这些孩子身上，她并未感受到传说中北地部族的凶悍与野蛮。
越往中间走，那股游牧民族特有的气息也愈发浓烈起来。
营地中央立着几座高大的白色毡帐，边缘处晾晒着风干的兽肉和皮毛，几个穿着粗布长袍的妇人正低头用木梭编织着厚实的毛毡，见他们走近，只是抬眼平静地望了望，便又继续手中的活计。那引路的汉子将他们带到最大的一座毡帐前，帐帘上绣着繁复的狼图腾，针脚细密，倒不像苏玉淑想象中那般粗糙。
他伸手撩开厚重的帐帘，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韩将军，贵客，请进。”
韩将军也不多话，抬腿便迈。苏玉淑刚要低头跟着他进帐，两柄长刀却“唰”的一声横在了她的面前，刀身在帐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寒光。那是两名守在帐门两侧的部族勇士，他们身形魁梧，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苏玉淑，显然不打算让她这个“外人”轻易进入。
“这丫头是我带来的人。怎么，你们兀罗浑部还怕她不成？”
苏玉淑怔怔地站在原地，纵使韩将军话中夹枪带棒，那两名持刀侍卫也没有丝毫放她过去的意思。
直到帐内传来一个年轻却雄浑的声音——
“让她进来。韩将军带的人，都不必阻拦。”
话音刚落，那两柄横亘在面前的长刀便如冰雪消融般迅速收回，刀光隐去的瞬间，苏玉淑甚至能感受到刀刃划破空气时留下的微凉气息。她定了定神，抬眼望向帐内，只见正中铺着一张巨大的虎皮毡，毡上盘腿坐着一位身着靛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
他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面容轮廓深邃，眉眼间带着北地人特有的英武之气，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沉静如潭，让人看不透深浅。此刻他正单手支着下颌，目光落在韩将军身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韩将军大驾光临，兀罗浑部蓬荜生辉。”年轻男子缓缓起身，动作间带着草原人特有的洒脱与沉稳，“我是兀罗浑部现任少族长，伊尔特。”
韩将军行了一礼：“少族长客气了。老夫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商。”
伊尔特爽朗一笑，伸手虚引：“将军不必急于说事，先进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能劳动您大驾的事情，想必是要细细商谈的。”
他的目光掠过苏玉淑，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转向韩将军，“这位姑娘……”
“她是随我一同来的，姓苏，是个商人。”韩将军言简意赅，并未多做介绍。
伊尔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也不再追问，只是热情地招呼众人落座。帐内早已备好矮几与热茶，铜壶里的奶茶散发着浓郁的奶香与茶香，氤氲的热气在冰冷的帐内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顺着壶壁缓缓滑落。
苏玉淑捧着温热的茶碗，指尖的寒意渐渐散去，她悄悄打量着帐内的陈设——墙上挂着几副精致的弓箭与兽皮，角落里堆着一捆捆风干的草药，空气中除了奶茶香，还夹杂着淡淡的松木气息，竟意外地让人感到安心。
“苏姑娘仿佛不是北地之人。”伊尔特的汉语说得极其流利，只是笑起来还是带着北方男人特有的粗犷，“这里是不是很冷？”
苏玉淑看向韩将军，直到他点了头，她才开口回应：“北地虽寒，人心却暖。”
“不知韩将军此次到访，所为何事？”伊尔特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轻快又敏捷。
韩将军放下茶碗，杯底与矮几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来谈生意。我知道你们兀罗浑部今年棉花丰收，除去你们留用的部分，要多少我们收多少。”
伊尔特的手微微一顿：“韩将军，今年棉花的确产量不错。只是……只是贵族们也提高了税赋，我们今年要求上贡的数量也是往年的两倍，怕是没有那么多能拿出来卖。”
这小子，等着坐地起价呢。
苏玉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或许他是为年轻有为的族长，可是在做生意这件事上，这小子还嫩着呢。她没有多话，只是安静地捧着碗静观其变。
“反正你们有多少尽管拿出来，我按比市价高一成的价格买！”
韩将军此话一出，苏玉淑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
原来这儿还有个做生意更嫩的。
“韩将军，一成怕是太低了，部族里老少还要寻条活路呢……”
“一成还不行？难不成你们要再挨我一顿收拾才肯学乖？”
“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究礼义吗，怎么能这么说呢！”
“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就说卖还是不卖？”
“停！”
苏玉淑实在是看不下去两人的谈判，明明一个是族长，一个是将军，说起话来竟然比学堂里的孩童还要幼稚。
她一双眸子里映着帐内的火光，清澈得像刚融的雪水。她将茶碗轻轻放在矮几上，声音不大却十分自信：“少族长，我们肯出高于市价一成的价钱，已是诚意满满。您说税赋加重，可您想过没有，这棉花若烂在手里，莫说活路，怕是连过冬的炭火都凑不齐。毕竟这棉花……也不能当饭吃不是？
如今我们各取所需，您若肯松口，我们不仅现款结算，往后三年，只要是兀罗浑部的棉花，我都按今日的价收，如何？”
伊尔特握着茶碗的手指猛地收紧，琥珀色的眼珠转了又转，他忽然仰头大笑：“苏姑娘不亏是商人，年纪轻轻，做起生意来却如此老练！真是没想到啊……”
苏玉淑礼貌地笑笑：“少族长过誉了。我不过是替双方考虑，我能拿到长绒棉，您能拿到银钱换取所需，让两边的百姓都能安然过冬，这才是上位者应当做的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伊尔特的笑声渐渐止住，他凝视着苏玉淑，眼神中那份最初的警惕与审视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说服后的释然与欣赏。
他放下茶碗，双手在身前交握，郑重说道：“我喜欢爽快人。能让部族百姓安然过冬，的确才是我这个少族长的本分。这棉花……我们兀罗浑可以卖。只是我有一个条件，苏姑娘若是答应，我便和你定下这三年之约。”
“少族长且说来听听。”
韩将军刚要阻拦，苏玉淑却轻轻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掌。
她不是需要人保护的菟丝花，商场就是她的战场，若是在自己应该驰骋的领域都要处处依赖旁人，那她这些年的历练岂不是成了笑话。
她抬眸迎上伊尔特的视线：“少族长请讲，只要条件合理，我苏玉淑从不轻易食言。”
伊尔特眼中笑意更深，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中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苏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北地之国是几大部落结盟而成。仆固王族依仗着自己兵力强盛，今年来屡屡加码税赋，今年更是提出了要上等的贡品。
我们兀罗浑部盛产牛羊和一些作物，只是他们要的精细物件……实在是难以获取。若是苏姑娘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那我便没有什么好为难您的了。”
“不知王族索要的精细物件……所指何物呢？”
伊尔特指摩挲着狼图腾佩饰，瞳孔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是二十匹宋锦，还要十对翡翠玉镯，一顶黄金珠冠。王族的公主下月及笄，点名要这些做嫁妆。
北地苦寒哪有这般金贵东西，我们派去中原采买的商队，又被边关守军拦下了。”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说起来也是笑话，我们给王族上贡，倒像是在跟自己人打仗。”
帐内的铜壶发出细微的咕嘟声，苏玉淑望着跳动的火焰沉默片刻。其他的东西倒是不难，她玉海亭倒是能帮上一帮，只是这宋锦出自江南织局，哪怕在东梁都只供王公贵族用度，二十匹之数着实是有些天方夜谭。
“不对。”
伊尔特皱着眉：“苏姑娘在说什么？”
“我说不对。”她摇摇头，“实不相瞒，我家是东梁世代经商的大户，这许多年来我从未听过宋锦对北地出售，就算是往来岁贡或是两国交好，宋锦作为东梁最严加管控的工艺品也是不会轻易外流的。”
“苏姑娘的意思是……”
“王族既要云锦做嫁妆，又不许你们的商队入关采买，这分明是故意刁难。少族长不妨仔细想想，仆固王族近来对其他部族的态度是否也这般强硬？他们索要这些远超寻常贡品价值的物件，或许根本不是为了公主的嫁妆，而是想借此试探兀罗浑部的底细，或是逼迫你们主动示弱。
若你们真的费尽心力凑齐了这些东西，往后只会有更苛刻的要求接踵而至。可若是凑不齐，他们便有了处置你们的借口。”
韩将军狠狠一拍桌子：“这哪里是上贡，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伊尔特紧紧皱着眉头，黝黑的手掌握成铁一般的拳头。他自认为北地之国多是游牧民族，没有东梁那帮人的弯弯绕绕，就算是韩将军也一向直来直去。可如今看来，他们兀罗浑部已是被卷入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少族长不必忧思过度，我有一计，或许可解兀罗浑部之困。”
“哦？”他的眸子瞬间被点亮，“苏姑娘说来听听。”
“我笃定这仆固族没有见过宋锦。我苏家商号之中，有数名匠人擅长织就云锦。云锦与宋锦差别仅在质地和织法上，宋锦虽更名贵，但颜色古朴雅致，未必真的是仆固王族想要的。
而云锦华贵、技法难度大且颜色艳丽，更适合公主出嫁。我们大可来一出狸猫换太子，想来王族也不会在公主及笄礼上为难你们，只是……”
“只是什么？”
她低垂下眼睛，语气沉重：“只是要做好他们会设下新陷阱的准备了。”
“怕什么！”伊尔特一阵沉思后突然拍桌而起，“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阿爸已经被他们气得病倒了，我怎么可能一直忍气吞声！”
“少族长若是同意，我回去便会动用我苏家商号的关系，定在一月之内将贡品交到您的手上。我相信您的为人，也觉得兀罗浑部是个可靠的朋友。北地管理不严，我们大可以暗中保持联络，互通有无，若是一方出事，也能有个照应。少族长……您意下如何？”
韩将军有些吃惊地看着身边这个丫头。他以为她只是个胆敢独闯这冰天雪地的、有勇无谋的大小姐，没想到是个谈判的天才。
能有她在茵茹身边，他也能放心了。
伊尔特盯着苏玉淑看了半晌，忽然仰头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那笑声震得帐顶似乎都微微颤动起来。
“好一个‘各取所需’，好一个‘互通有无’！苏姑娘，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就冲你这份胆识和远见，这三年之约，我兀罗浑部应了！至于那贡品之事，也拜托苏姑娘多多费心。若真能如你所言化解此困，你便是我兀罗浑部的大恩人！”
说着，他端起面前的茶碗，朝着苏玉淑遥遥一敬：“我伊尔特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但凡苏姑娘或韩将军有需，我兀罗浑部上下，定当倾力相助，绝无二话！”
苏玉淑高高举杯：“敬盟友！”
“敬盟友！”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八十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