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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心若如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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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姑娘!姑娘饶命!我爹他……他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
云初沉笑了,那笑却冷得很,“三百二十六条人命,一百六十八户破碎的家。这是一时糊涂?”
“真可笑。”
她手腕微动,银针刺入老人喉间要穴。
老人浑身一僵,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黑血涌出。
“爹!”汉子扑上去。
“放心,死不了。”
云初沉收针,“肺痈里的腐血吐出来,再服三日药,能捡回条命。只是从此以后,说话会含糊不清,右手也会抖。开不了方子,也写不了字了。”
她站起身,从药箱里取出一小包药粉放在桌上:“每日一剂,连服三日。诊金,”
她看向那汉子:“张老板的镯子,李秀才的拓本,赵铁匠的秘方,还有这三年来你爹骗来的所有东西,三日内全部归还原主。少一样,你爹的命,我就收回来。”
汉子面如死灰,瘫坐在地,只能点头。
云初沉背起药箱,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了,有件事忘了说。”
她伸手入怀,摸出一本账册,扔在床边。
账册不厚,封皮是普通的蓝布,内页却密密麻麻记满了字。
时间、姓名、病症、收取财物、最终结局,条分缕析,清清楚楚。
“这东西,是你爹藏在房梁暗格里的。”云初沉声音很轻,“我昨晚来诊病时,顺手找到了。”
汉子呆呆看着账册,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云初沉拉开门,夜风灌进来,吹动她额前碎发,“但我还是救了他。因为我是医者,见死不救,有违师训。”
她踏出门槛,声音飘散在风里:
“但救活之后——”
门在她身后关上。
屋内,油灯忽然爆了个灯花。
“我非医者,我是‘陨蝶’。”
床上的老人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汉子扑过去,只见父亲双眼圆睁,瞳孔扩散,嘴角又涌出黑血。
这次的血里,泛着诡异的幽蓝色,在油灯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爹?爹!”
老人最后抽搐一下,不动了。
汉子颤抖着手去探鼻息——没了。
他瘫坐在地,愣愣看向门口。
那扇木门紧闭着,门外月色如水,竹影婆娑,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有桌上那包药粉,和床边那本账册,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巷外竹林,月华如练。
云初沉停下脚步,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剩余的液体倒在竹根下。
液体无色,落入泥土时却发出细微的“嗤”声,冒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烟。
化尸水。
唐门秘制,见血封喉,半个时辰内,尸骨无存。
她今早施针时,在针尖抹了极微量的“牵机引”。
那是她从唐门古籍里看来的方子,只一眼便记住了。毒入肺腑,与腐血相融,寻常大夫根本验不出。
戌时再施针,金针渡穴,将毒激发,时辰算得刚刚好。
十四年刺客生涯,她对杀人这件事,早已熟稔得如同吃饭喝水。
救人,是真的救。
她用了十分心力,把那副烂肺从鬼门关拉回来。
杀人,也是真的要杀。
这种披着医者外衣的豺狼,多活一日,就多害一人。
“处理干净了?”
清凌凌的女声从竹梢传来。
云初沉头也不抬:“差不多了。”
一道身影轻飘飘落下,是个穿着月白劲装的女子,约莫二十四五岁,马尾高束,眉眼英气,腰间佩一柄细剑。
正是扶欲来。
“三百二十六人,一百六十八户。”扶欲来啧啧两声,“这老东西,比江湖上那些贼还能害人。”
“所以才该死。”云初沉收起瓷瓶,“尸体呢?”
“化了。”扶欲来拍了拍手,“用的是你给的那瓶‘玉门度’,半个时辰后,连那间屋子都会塌成一堆朽木。我顺手在里面撒了白蚁卵。”
云初沉点点头:“那汉子呢?”
“打晕了,扔在镇外土地庙里。”扶欲来从怀中摸出一叠纸,“这些是账册里提到的主要财物清单,我抄了一份。剩下的零碎,我让土地庙的乞丐头子去办。三日内,能还的都会还回去。”
“你倒是想得周到。”
“跟你学的。”
扶欲来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这些年你在外面干的事,真当我不知道?谷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还能说什么?”
云初沉没接话,从腰间解下那个装着诊金的布袋,掂了掂。
“钱不多。”她说。
“但你心里痛快。”扶欲来靠在一根竹子上,“我说初沉,你这‘先救后杀’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直接杀了不省事?”
“那多没意思。”
云初沉将钱袋收好,抬头望了望天,“我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也要让那些苦主知道,老天不报,有人报。”
扶欲来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这样……不累吗?”
“累?”
云初沉笑了,那笑在月光下清冷冷的,“扶欲来,你见过地狱吗?”
“我……”
“我见过。”
云初沉转身,背起药箱,“四岁那年,唐门内斗,我躲在柜子里,看着一群人冲进来,杀了我父母的贴身侍卫,血溅了一地。”
“我捂着嘴,不敢出声,看着那些人翻箱倒柜,把值钱的东西全抢走。最后,他们放了一把火。”
她顿了顿,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这世间若真有地狱,那一定在人心。而我要做的,就是把那些该下地狱的人,一个一个送下去。”
扶欲来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两人并肩往药王谷方向走去。
月光将竹林照得一片清亮,竹影婆娑,在地上绘出斑驳的画。
“对了,”扶欲来忽然想起什么,“谷主让我告诉你,唐门又来信了。”
“烧了。”
“还有,清剑派的莫掌门下个月要来巡视,可能会来药王谷拜访。”
云初沉脚步微顿,又继续前行:“来便来,与我何干。”
“你真不记得他了?小时候你们见过。”
“不记得。”云初沉声音淡淡的,“四岁前的事,我记不清了。”
“再说,重要吗?”
扶欲来侧头看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有些事,当事人不愿提,旁人便不该问。
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啼叫,夜风穿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青石巷那间旧屋里,白蚁已经开始啃噬房梁。
而土地庙里昏睡的汉子,怀里揣着那本账册的抄本。
那是扶欲来留给他的。等他醒了,会知道该怎么做。
至于那些被骗走的财物,三日内会陆续回到苦主手中。
至于陈老汉,明日人们会发现他
“病重不治,房屋年久失修坍塌,尸骨无存”。
至于云初沉。
她依旧是药王谷的云师叔,悬壶济世,仁心仁术。
也依旧是“淤泯”的陨蝶,刃染鲜血,来去无踪。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清白如霜。
云初沉与扶欲来回到药王谷时,子时已过。
谷口守夜的弟子认得两人,只简单行礼便放行。
“你去哪儿?”扶欲来问。
“回明玉轩。”云初沉脚步微顿,“有些东西要收拾。”
“那我也回了。”扶欲来摆摆手。
“明日辰时,老地方?”
“嗯。”
两人在岔路分开。
扶欲来往东去,她的居所“听雨阁”建在药王谷东侧临水处,三进院落,亭台水榭俱全。
院中引活水成池,池底铺着各色雨花石,月下粼粼生光。池畔一株百年桂树,秋日花开时,香气能飘满半个山谷。
云初沉则折向西,穿过青竹林,走向那座月光下熠熠生辉的院落。
明玉轩的院墙在夜色中泛着温润的玉色。
那是真正用和田玉片贴饰的外墙,每片玉都打磨得薄如蝉翼,以金线镶嵌拼接。这种奢靡做法曾让谷主扶书白摇头叹息,却也由着她去。
他知道,这个徒弟需要用这些实实在在的贵重之物,来填补内心深处某些空洞。
云初沉走到院门前,未用手推,只将腰间一枚白玉佩贴在门环上。
玉佩与门环接触的瞬间,泛起淡淡青光。
院门无声滑开,门后不是寻常庭院,而是一道三丈长的白玉回廊。
回廊两侧立着十二盏青铜仙鹤灯,鹤嘴衔着夜明珠,照得廊内亮如白昼。
这还只是外院。
穿过回廊,才是真正的明玉轩主院。
院中景象,足以让江南最富有的商贩赞叹:
墨玉映月,光可见人,珠泉溅雪,植列如阵,千金难买。
东厢是寝居,西厢是书房。
而正房五间,被云初沉改造成了私人药炉。
那是连扶欲来都未曾踏入的禁地。
药炉的门是整块铁铸成,厚三寸,重千斤。
门上无锁,却布着三重结界:
第一重是药王谷的“净玉结界”,擅入者会被柔劲弹开。
第二重是唐门的“千丝毒网”,触碰即中七十二种混合剧毒。
第三重最狠,是她自创的“陨蝶阵”,若强行破阵,整个药炉会在三息内化为火海,所有毒物同时爆散,方圆三十丈生灵绝迹。
三重,目前为止都没有人破过。
此刻,云初沉站在铁门前,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空中画出一道繁复符文。
血符印上门扉的刹那,三重结界如水波般漾开。
铁门无声向内开启,一股清冽药香混合着曼陀罗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
药炉内的景象,堪称一座毒物的宝库。
四壁立着整面整面的药柜,柜材是千年沉香木,通体黝黑如墨。
三百六十个抽屉,每个把手都是纯金打造,雕成不同毒物的形状。
中央一座紫铜丹炉,炉高六尺,炉火常年不灭。
云初沉走到药柜前,正要拉开第三个抽屉,忽然心念一动。
她转身走到窗边。
药炉的窗是水晶磨制,厚达一寸,从内可看清外面,从外却只见一片模糊。
此刻,窗外月华如水,竹影婆娑,并无异样。
但她的直觉在预警。
云初沉指尖轻弹,三枚金针悄无声息地射向窗外三处暗角。
金针入竹,发出细微的“嗤”声。
没有命中任何目标。
她眉头微蹙,正要再探,一只银蝶忽然从窗缝飞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