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临渊寻光终未果（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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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文落诗和长晓搬进海边的石屋后，文落诗每天都在笑，笑得合不拢嘴。
她太喜欢这里了，每天吹吹海风，听听海浪，有个温馨的小窝，再舒服不过。况且这石屋还是蓝珊瑚石的，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看着就养眼。
长晓过去一年都和文落诗若即若离，很久没见她笑得这么灿烂了。
他一再感叹他的决定太正确了，所谓美人的一笑千金难求，而他甚至没花千金，竟然就轻轻松松求到了。
刚入秋，气温还是夏年的感觉，白日里炎热，晚上海风温软，的确是个最适合住在海边的季年。
长晓时常往城里跑，一走就是大半天，文落诗闲得无聊，年底要交的稿件都写得差不多了，她就百无聊赖看书。偶然一个人在沙滩上走走，吹着风看海，生活风平浪静。
除了某一天。
这天她依旧在沙滩上逛游，忽而抬头，遇到远处一个坐在沙滩上看海的女子。女子蜷着双腿，双臂抱在腿上，脑袋靠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文落诗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这个人，她见过。
寻光的演出那天，她在人群中见到的那个灰色的女子，就是她。
此刻，她依旧是一身灰溜溜的衣裙，依旧是那一双平静到死寂的眼，依旧是一副世事纷扰与我无关的态度，以至于，文落诗走近她，她都没抬头。
“这位魔娘，”文落诗轻轻蹲下，用她一贯的柔和语气开口，“你也住在海边吗？”
女子好半天才抬头，毫无情绪看了文落诗一眼，便不再看她，重新看海。
她不答。
文落诗总觉得很奇怪，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学着她的姿势，抱着双腿，和她一起并肩看海。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女子终于开口。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愿意陪我看海的人。”
她声音干裂嘶哑，像是十天半个月不曾饮过一滴水。她看向文落诗的眼神悲悯而壮烈，好像在看一个不可多得的活物。
文落诗被她忽然开口吓到，但佯装镇定，立刻笑道：“我很喜欢海啊，小时候我一直希望住在海边，或者像龙族那样，住在海里。”
女子的眼神很迟钝，像是过了很久，才听懂文落诗在说什么。她又是沉默一阵，再次开口：“我方才这么久不和人说话，你不会害怕吗？”
文落诗心想，大概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很强吧，就算真遇到什么事，我一旦出手，也没几个能打得过我的。有这份底气，她才什么都不怕。
但说实话，面对这样一个怪异的人，不害怕是假的。特别是，她坐在你旁边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看了半个时辰的海，一声不吭。
而且，她说的是“不和人说话”，而非“不和你说话”。就好像世界已经被她分为两部分——她，以及其他所有。你只是其余人之中的一个。她不愿意理睬的，是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
“姐姐确实和我见过的人不同，但我也没必要因为这个就害怕呀，”文落诗轻轻道，“我还不了解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就把姐姐归为异类，多不好。”
女子不知是哪一点被触动，忽而闷笑一声，不再看文落诗。
“可是，这世上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异类呢。”
说着，她托起腮帮子，笑眯眯地低头，看向她的衣袖下露出的手腕，像是在欣赏什么，或是怀念什么。
文落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中大惊。
女子的手腕处全是划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所伤。一道道伤口密密麻麻，凌乱交错着，有的还在不断溢出墨绿色的血珠，有的像是已经结痂，却又被残忍划开，像是只为了重现血肉模糊。
文落诗忍住心悸，立即道：“姐姐，我有药。”
她刚想施法唤出药瓶，却忽然被一把按住。那样大的力道，几乎不像是一个颓废而灰扑扑的女子能发出的。
“不，不，不，”女子似是早已预想到文落诗的反应，笑得有些诡异，“我也有药，但我觉得，根本没必要治啊。”
说罢，她像是刚想起什么，对文落诗道：“你是刚搬来的吧？怪不得你会来找我。平日里那些人见我来沙滩上，都恨不得躲着我走，生怕我把身上的病传给他们一眼，更别提和我坐在一起看海了。”
文落诗怔怔道：“姐姐生病了？”
不料，女子忽而笑了几声：“我说我病了，你信吗？”
不知为何，文落诗意识到这个问题极为重要，绝不能敷衍了事。许久，她郑重点了点头。
女子突然身形一震，双手开始哆嗦。她牙关剧烈颤抖着，睫毛也跟着一起颤动。
“你骗人……你一定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根本没生病，全是装的，对不对？”
文落诗立即摇头：“姐姐说自己病了，那我就信姐姐啊。怎么会有人没病，偏说自己病了呢？”
女子的神色变得极为复杂，许久，她才缓缓平静下来，忽然之间，又恢复了那副毫无生气的样子。
“他们这群人，一个个矛盾得很。他们非说我身体没病就是没病，平日里这些都是我装的。可我若是走近他们，他们又急忙躲着我，嘴里碎骂着我，恨不得奔走相告，嘱咐身边人别和我接触，对视都不行，否则就会和我一样生病。哈，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像是怕文落诗被她吓到，女子眼神变得温柔，跟看稀罕物一样看着文落诗，道：“你可真是和他们不同。”
文落诗眨眨眼。她一下子不知怎么答才会，只能斟酌道：“姐姐，我刚搬进蓝珊瑚石的那处房子里，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大可以来找我。”
女子继续看海，不看她：“你也认为海很好？”
文落诗“嗯”了一声，不敢多坑声。
“你看，你还是怕我的。说什么不怕，骗我。”女子自嘲。
“姐姐……”文落诗想了半天，整理好语句，才开口，“我是个作家，写过很多故事，也见过很多人的起起伏伏。依我看，姐姐像是经历过什么事情。如果姐姐愿意，可以和我说说吗？”
“作家？”女子像是捕捉到什么，死寂的眼神一动。
“嗯，我在欲晓书局。”
女子又是沉默半晌，苦笑：“那有什么用，如今这世道，不是被人打压，就是被人轻视。”
“我知道，但是我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我没有想过要随波逐流。”
女子忽然道：“那若有一天，你写的东西，被别人偷了呢？”
文落诗一愣。
“若有一天，有人把你写的东西拿走，挂上他的名字，从此以后，这份作品和你再无关系了呢？”
文落诗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只好道：“姐姐为什么这么问？”
女子不答，反而继续问道：“你见过花吗？”
文落诗又是一怔，几乎被突如其来的转化话题给绕晕了。
“海边有种花，叫望潮花。它们在冬年末春年初时破沙而出，长出枝条。春年末，枝条上会开出碧色的花。”女子像是在求证什么，对文落诗道，“你喜欢看花吧？”
文落诗认认真真点头：“挺喜欢的，而且这种花，我确实没见过。”
女子像是松下一口气，叹道：“喜欢看花就好，喜欢看花就好。”
“姐姐，这花，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文落诗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藏在女子这番话语下，。如今还不肯露出。
“没什么。如今刚入秋，你搬来这里后，再不到三年，就能看到花了。哈，对了，是三年。”
说罢，女子像是一道灰烟般，消失在沙滩上。文落诗抬头，隐约看到了灰烟之中的那道淡粉色。
原来，这个姐姐也是修露烟道之人。
回家的路上，文落诗仔细思考女子最后的话语，发现了一个问题。她明明说望潮花会在冬年末春年初时破沙而出，如今刚入秋，那么看到花破土，应该是等待两年才。可她一再强调三年，那么，对应的是春年末开花之时。
就好像……只有开花时才值得被看到。或者说，只有花才重要。而往前那些不畏寒冬的枝条，根本不值一提。
文落诗不知女子在想什么。
*
又过了几天，文落诗和常绫约定的见面日期到了。
她本来想按照常绫给的地点直接找过去，却不成想，见面前半个时辰，常绫忽然问她住哪里，说要先来找她。
然后没过多久，文落诗就见常绫就傻愣愣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这一处蓝珊瑚房子，文落诗来给她开门，她都不搭理文落诗，满眼全是房子。
“你住这么好的地方啊？”常绫总算回神，一脸艳羡。
“长晓的房子，我借住而已。”文落诗如实答道。
“咦？那长晓去哪里住？”
“他也住这里。”
常绫一听这话，双眼亮了起来。
她细细打量着文落诗，再次确认道：“他和你，住一起？”
“对啊。”
“呦，长晓出息了啊！总算抱得美人归了！”常绫激动得就差当场跳起来了。
文落诗一头雾水，才渐渐想起，上次见常绫是十年前。彼时，她甚至都没想好是否要继续和长晓一同旅行，两人之间的界限划得一清二楚，哪像现在，天天粘在一起，夜夜同床共枕。
文落诗揉了揉鼻子，尴尬道：“之前在寒声，我们不是也住一间客房里吗？”
“那是因为寒声城地界有限，演出期间房源紧张，找不出第二间房。临渊城这么大，你没有自己出去找客栈，而是和长晓一起住，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常绫摆出一副老练的神情，居高临下叉腰看着文落诗，方法看透一切。
“我倒是想出去自己住，他不让啊！”
文落诗说的是大实话。
“呦呦呦，真是出息了，我等会见到长晓可得夸夸她。这么多年了，他总算知道主动了！”
文落诗嘴角直抽。
常绫幸灾乐祸道：“他做得一点错都没有，就该拦着你，不许你自己跑出去住。有个单独的房子过二人世界，你居然还想逃？想得太美了，坚决不允许！”
文落诗轻咳一声，招呼常绫进屋。
“常绫啊，你来找我，是来打听我的情况的？”
“是也不是，”常绫在木桌前坐下，托着软绵绵的腮帮子，“一来是想看看你住哪里，顺便打听一下你和长晓的发展情况，二来，是想单独和你抱怨点事情，在寻光里隔墙有耳，说不了。”
文落诗也坐下。
“第二件事简单，你和我说就行，但第一件事……那个，你怎么知道我们两个……”
文落诗话说到一半，忽然卡壳，好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和长晓的关系。可能是多年固定的思维所致，她发现，让她大大方方承认喜欢上一个人，的确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
常绫一脸早已看透的神情，漫不经心道：“当年你还傻乎乎把人家当朋友的时候，人家就对你情根深种了！我还问过他要不要帮忙，哎呦，他跟我说什么 ‘这事很复杂，没有结果的’，语气那叫一个悲壮，还没开始就放弃了，给我气得。你俩，一个不开窍，一个不主动，我都急死了。”
文落诗尴尬到脸色煞白。
这些年反思时，她确实猜到长晓可能早就对她有意思，但这么早的事情被常绫忽然挑明，文落诗实在窘迫。
“现在好了，虽然不知道这些年你们经历了什么，但走到一起了，终归是好的。”常绫感叹道，“真不容易啊。”
文落诗犹豫着，要不要和常绫说清楚她过两年就会和长晓彻底分开，但她又忽然觉得，常绫好像挺高兴的，她若是真这么说，相当于一盆冷水泼到常绫头上，把气氛一下子搞僵了，似乎不太好。
“先不说这事。长晓出去了，一会回来。你刚刚和我说的第二件事是？”
常绫一听，立即把凳子往前搬了搬，倾身凑到文落诗耳边，小声道：“我得提前告诉你，寻光啊，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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