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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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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心思,我已知晓。”
万山雪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既知我在这府内处境,人微言轻,便知此事非我能左右。表妹何不自行与母亲言明,母亲同意,我自然无话可说。”
乌思羽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说,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带着几分讥诮:“表嫂何必把我当傻子糊弄?姨母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她疼我,也盼着崔人丁兴旺。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万山雪,“姨母也顾忌着颜面,怕直接提出,一来委屈了我这亲外甥女做小,又怕外人说崔家苛待原配。故而这才需要表嫂你主动贤惠地提出来。由你开口,全了所有人的体面,岂不是最好?”
她逼近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我没拿嫂子当外人,已表明心迹,也给出了足够优厚的条件。若还是于心不足,将来待我生了女儿,一出娘胎就抱给你养,终身也有个依靠。不知表嫂是顺势而下,全了彼此颜面,还是非要等到长辈施压,夫君离心,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让你自己更加难堪?这其中轻重,想必表嫂很知道权衡。”
万山雪乍然听到她要嫁给崔明之的要求时,骤然有解脱之感的,这桩事若真能办成,崔明之往后就没理由逼迫她行夫妻之实了。
但乌思羽的步步紧逼,使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凭什么?
她是崔家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上了族谱的二奶奶,她是要离开,但必须从从容容游刃有余,决不能以这种方式。她要让所有人明白,是她万山雪不稀罕这个位置,而不是没资格要。
念及此,她缓缓呷了一口茶,徐徐说道:“表妹既然唤我一声表嫂,便该知道,何为规矩。”
她抬起下巴,视线落在乌思羽略微僵住的面庞上:“我的位置,是崔家三书六礼请来坐上去的,不是我想让,妹妹想要,就可动摇的。你想进崔家的门,想给你表哥绵延子嗣,好说。按规矩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都少不得。最终,也须由我这个做表嫂的亲自点头,接了你的妾室茶,方能如愿以偿。”
“还有,妹妹年纪小,不懂礼数颠倒尊卑,我当嫂子的不能袖手旁观。我乃正妻,无论你自封为平妻还是贵妾,你生下的所有孩子,都要经我同意才能养在自己身边,而且必须唤我母亲,唤你姨娘。”
她起身舒展一下腰肢,打了个呵欠说道:“夜深了,我要歇下了。妹妹若真有心,不如先回去好好学习妾室的本分。做得好了,将来后宅安宁,这才是真正心疼你表哥呢!”
乌思羽彻底愣住了,娇艳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羞愤又不甘,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万山雪自顾自躺在了床上:“橘霜,送客。”
乌思羽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满眼皆是讥诮不服,咬牙切齿地说道:“表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如何进的崔家,亏得这会子有脸拿正妻的身份来压我。史书上多的是空有位份而无宠爱的正室,最后下场连猪狗都不如。哦,是了,表嫂腹内草莽,大抵不知道这些典故。咱们走着瞧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说完她不再看万山雪,带着一身骄矜与怒火,转身去拉门,却忽地僵在原地。
万山雪拿起一本书细细翻阅,余光瞥见她愣在门口,说道:“妹妹还有什么吩咐,不妨一次性说完。”
见她仍是呆呆立着,这才顺着视线望去,只见崔明之脸色铁青站在那里,紧紧抿着嘴唇,周身散发的冷意几乎能将空气冻结,想来两人对话他已经听了大半。
“表哥……我,我不是那意思……”乌思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方才的气焰荡然无存,像是做错事被抓住的小孩。
崔明之没有理会,绕过她进了房间,站在万山雪身侧,字字清晰地对乌思羽说:“道歉。”
乌思羽眼圈一红,眼泪已经成串地掉了下来:“表哥,你不能这般对我……”
“听不懂话么?我让你,”崔明之厉声打断她,“为你方才那些混账话,向你表嫂道歉。”
乌思羽万分不甘地转向万山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对不起,表嫂……”
万山雪自始至终安静地坐在床上,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直到这句话说出口,她才缓缓抬起眼来,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得胜的喜悦,只有看透世情之后的淡漠与疲惫。
猝不及防,崔明之握住了她的手,她如被火烫,用力挣扎,却被他抓得更紧,甚至扬起来给泪眼婆娑的乌思羽看。
只听他说道:“你以为我当初为何要娶你表嫂进门?”
万山雪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恨不能自毁双耳双目,实在不想再看他的表演了,一点儿也不想。
乌思羽是放肆,他亦不无辜。若非从前待她不知分寸,想来这姑娘也不会陷得如此之深,一朝翻脸,又是另一番模样。
崔明之停顿了一下,掷地有声说道:“什么也不为,只因为,我心悦她。我,心甘情愿。”
乌思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一张俏脸惨白如纸,失魂落魄地晃了几晃,终于咬牙撑住了,微微笑问道:“表哥说的,可都是真的?”
崔明之冷声道:“字字属实。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从今往后不许你踏进这院里半步,否则我即刻送你回家。”
乌思羽那包含屈辱和愤恨的呜咽声渐渐消失在廊庑尽头,房门内外陷入诡异的寂静里,直剩下烛光摇摇曳曳。
崔明之依旧紧紧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她挣了几次,奈何挣不开,也就由他去了。
过了许久,他才蹲下身来,语气柔和地说道:“她说的那些浑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万山雪淡淡笑道:“训也训了,歉也道了,我没那么小心眼。”
她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吐出舌尖上的话来:“我若这般计较起来,只怕进崔家第一年就气死了,还活得到如今么?”
崔明之一愣,她趁机抽出了手:“二爷今日喝了不少酒,早些安置吧。”
他默然半晌,低低地说道:“方才我让思羽跟你道歉,其实,最该道歉的是,是我。对不起,我从前……我没脸再提从前,都是我不好。”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递给她,里面是一支青白玉凤首步摇,玉色清透如冻泉,凤冠处嵌着一粒红宝石,凤口衔着三串流苏,每串都由七颗淡粉珍珠组成,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我特意为你挑的,买了好几日,没找到机会给你。”他靠得很近,带着酒气的呼吸炙热又暧昧。
“二爷是生意人,当知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她慢慢说道,“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二爷的歉意未免迟到太久了。”
崔明之急急地放下锦盒去握她的手,却被她轻巧躲开,他诚恳迫切地说道:“不晚,我们这样年轻,雪儿,只要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我不愿意了。”
万山雪俯身看着他,又重复一遍:“我不愿意了,崔明之。这话我此前说过,只怕你以为是我欲擒故纵,那么今日我们便分说清楚。”
她的唇角勾起凄迷的笑意:“三年来,我给过你多少次机会,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大婚之夜你将我扒得□□,而后轻蔑离开,留我独坐到天明。多少夜晚,我在花厅等你直到天明,换来的是你的白眼与嫌恶。人前人后,你说过多少剜我心肺的难听话,你怕是都不记得了,可我都没忘记过。”
她指着心口,痛得发抖:“它们都在这儿,日日夜夜帮着你一遍一遍地辱骂我,让我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里。一面终日战战兢兢自省,一面拼了命地讨好你。这会儿来跟我说对不起,无论是因乌思羽逼你太甚,还是崔家长辈给你生育孩子的压力太大,又或只是因我舅舅归来,都不必了。崔二爷的歉意,我要不起,也不会要。”
她将那步摇递给他,他却不肯接,惶然摇头,眼里闪烁着泪光:“不是的,雪儿,不是这样的,只为我慢慢看清楚了自己的心。这一切都是我的罪孽,我不敢求你原谅,不敢求你如从前那样对我,往后的日子里,都由我来对你好,只求你不要推开我,好不好?”
他半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里带了呜咽。
万山雪只觉得心头憋了许久的怒火喷薄而出,再难用理智压抑,她用力将步摇摔在地上,一声脆响,迸溅满地碎片,如同一滩泪珠令人心颤。
崔明之愣愣地看着地上那支步摇,忽地扑了上来,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说道:“孩子,雪儿,我们要个孩子吧。有了孩子,一切都会不一样,没有人敢再为难你,有一个流着你我骨血的孩子,我们就能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