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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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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零零星星地推进到了尾声,大家都已熬得有些不而烦,只等着一声令下散席了。间或有人向无相敬过几次酒,他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本来只稍显得他有些不近人情,不料其中一人却不依不饶,非要与他喝上杯,并扬言道若不喝便是看不起他。
那是羽林卫的总军杨林。此人忠心耿耿,脑中却缺根弦,见到无相推拒了几次羽卫将士的敬酒,不免心中有气、认为他太过倨傲无礼,由是有了方才的一幕。众人的表情亦精彩纷呈。须知这两位可都立了大功,连皇上也无法偏颇某一方。可转头看萧琼时,却见他淡定地拈着进食、浑没半分犹疑的样子、直让人怀疑他全然置身事外。
那杨林续道:"到了这正大光明的立政殿上,阁下仍不敢揭面以示人,莫非心中有鬼,不敢教皇上看见吗?"
这话是明晃晃的挑衅,厅上众人多不识无相,一时也无人帮他说话,都等着看戏。
无相却不卑不亢地回道:惭愧,幼时烧伤,致容貌有损,不敢贴笑方家。"
他这话为双方余足了余地,怎么看杨林都才像是那种不明规矩的江湖客、而无相却像是个驰聘官场的话术老手了。
杨林输了一局,更有忿意,正待再说时,主位上一直视若无睹的那人清了清嗓子,道,"够了。"待百官的目光凝聚到他的身上,他又开口道,"今日诸位酒足饭饱,想必已各尽兴。朕必使有功之臣得其所,有罪之人服其刑!诸位安心。"
这两人吵得微妙,他起身的时机微妙、群臣便也在这微妙中辞谢、离席。明面上看他好似截了杨林的话头在帮无相,实际上这群老谋深算的臣子都明白杨林多半讨不了好去、萧琼这一打断实则是帮他不必当场出丑。杨林性直却并不鲁钝,终究只是狠狠剜了无相一眼,没说什么便离了场。
无相不为所动地端坐着,依旨留了下来。
待得厅内已走得空空荡荡,无相才转过去面向萧琼,头颈微垂、一副等待示下的模样。萧琼却一步步走近了来,直到两人间的距离已不足一尺、方才停下。
面前的人实在太近,迫得无相微微抬起了头。萧琼便在这一瞬间问道:"慕容哀可还安好?"今日不见慕容哀他尚能理解,连段喜也不见,那只能说明此二人出了什么变故。因着这个他此刻绝不能放无相出门--哪怕只是为了扣在此处当一个人质。
无相此刻的状态其实并不好。按说此毒最忌酒之类让人身体发热的物事,偏生他将一整盏都饮了下去。本来他想寻个时机服一颗嬉乐用的药压一压,不料杨林那一打岔阻断了他暗中行事的机会。太阳穴上针扎般的疼痛开始蔓延开来,他把手握得发白、强行压下了一切异状,回话道:"回皇上,段喜与慕容哀是夜里出的宫门。"
萧琼未料到他这样直白,反倒有些措手不及,不过面上丝毫未显,反而笑道:"朕这般盛情邀请,他们出官墙是要做什么——嫌弃朕怠慢了他们吗?"
"岂敢啊。朱墙虽美,可叹笼中鸟生来不属于深宫。命薄而已,不是做官的料。"
无相微微抬起了眼,向着萧琼浮光掠影般一扫、旋即又垂了眸。萧琼却在这转瞬即逝的一撞中读懂了他眼中有如实质的一点叹息。他步步为营的算计中突然涌起了一股久违的冲动。他想信一次面前这个人没有背叛自己、相信对方果真有难言的苦衷.
很难说清那目光带给了萧琼什么滋味,只听他忽然开口道:"那么你呢?" --你是真心想为官吗,为逐利?还是为扬名?
这是揭过了才那句问题了。无相暗自松了口气忍着越发不容忽略的不适感行礼道:"臣只想求天子的千金一诺。"
"许诺什么?"
"臣斗胆请求皇上善待我四情门的弟兄,若不涉作奸犯科之事、谋逆犯上之为,请勿必使其各得其所,不卷入无谓的争斗、沾染无谓的鲜血,不死伤于不明不白之处。纵我身死,此约不废。’
萧琼沉吟了片刻,扶起了无相道:"朕可以答应你,但是朕有一个条件。"
"皇上但讲不妨,臣无不从命。"
萧琼正色道:"请摘下面具,与我一观你的真面貌。"
"皇命不敢违、然而臣下面貌丑恶实在有碍观瞻、是以不敢侵扰圣颜。"
"若是幼时为火所伤,自然不妨。朕断不会以貌取人。可是朕既见过你的真面孔、便不算真的与你相识相交过。未曾相识,你要我如何许诺?"
无相默然未答之际,萧琼猛然出手却揭他的面具。他抬手想挡,可方才一礼一起已然来耗尽了他好不容易攒了的所有力气,实在已是抬不起手;欲待退一步,未愈的脚踝伤阻断了他的步子。
他实在是无路可躲了。
更何况,或许他内心深处,一直盼着这个人掀开他多年的伪装吧。
银色的面具直直地坠向了厚毯铺就的地面上,没有惊起一丝波澜。就着因为毒发而已有些模糊的视线,他恰恰看清了面前那张一直惊艳着他的脸。
他本以为"无相"这层无悲无喜的皮他披了太久,七情六欲于自己而言已成了浮云,怎料一见人间惊鸿客,他蓦地生出了梦里春闺的凡心,恍若便是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但终究早已经不是了。
云遥听见自己苦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