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枭》醍醐味

7、山崩

　　墨承扭送刘开窍、温渡之等人关押至听岚庄地牢。
　　谢晦已端坐在书房中，笔墨未干，书案上的宣纸铺陈着近些时日的疑点，抬头看向屋中交谈的众人。

　　“魑，茶楼那日我分明安排你们撤离了。你发现了什么？”

　　魑接过素秉递来的热茶，道了声谢，转头与谢晦已交代道：“小主子，事出有因，我在茶楼二楼发现了两个可疑人物，故而以身为饵，前去地牢与他们周旋。你还记得那天被你杀死的男人吗？”

　　“嗯，他姓刘，是刘开窍的弟弟，”谢晦已思忖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难不成他叫刘关窍？”

　　“小主子真会说笑。”
　　魑抿唇一笑，而后看了一眼屋中的素秉，给谢晦已递了个眼色。

　　谢晦已首肯：“自己人。”

　　魑这才放心开口道：“听岚庄的这位李大人以富商的身份摆过席面。我的一位部下，庄慧，曾经假扮侍女在听岚庄探查虚实，虽是只停留了一夜，但她瞧见一名乐器商人与茶商孙万福有过交易。这人出了听岚庄的门，刚一坐上马车就被抹了脖子，里面蛰伏的正是刘一窍。”

　　谢晦已问：“孙万福？我记得你当年杀死的恩客也姓孙，可是这位茶商的小儿子？”

　　魑话中有话：“是，也算是冤家路窄了，没想到他与李大人竟还有些交情。”

　　素秉觉察不妙，立马划清界限：“孙万福虽是宾客，但这交易跟我家主子无关，先前几场宴会主子意在想摸清青州地头蛇的底细，主子跟他们不熟。”

　　“那便好，”魑转回目光，飘然一笑，“刘一窍此人心狠手辣，自诩刘氏后裔，却是个欺软怕硬的怂包，他胆敢在茶楼呵斥小主子，却不见得敢当街杀死李大人的贵客。我想，此事定然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奉命行事……”

　　谢晦已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五年前三国交战，他兄长刘开窍帮他做了逃兵，如今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认他回去。他游离在青州官场之外，这便是一个灵活的身份。他缺钱、身上有把柄，拿钱办事或是要挟做事，都能让他乖乖听命。”

　　“没错，刘一窍是对方随时可抛弃、灵活的棋子，只有出乎意料的死才会引起波澜，所以我那日建议小主子拿他开刀。”

　　魑又继续说道：“小主子走后，我藏在柜子里观察屋内，发现有一位面容清雅的官员从楼梯折返，身后还跟着一名黑衣烛夜人。他们在蛇群里翻找半天，找到刘一窍的尸首后，拿着瓶子滴了几滴什么，就叫他没了痕迹。这也是官府将刘一窍的死因定性为兽食的原因，他们声称小主子您驯兽了得，纵着黑蛇毁尸灭迹了。”

　　“真抬举我，”谢晦已冷哼一声，“那名烛夜人你可曾见过？”

　　魑摇了摇头：“不曾。不过他身上有一股讨厌的味道，很像是我幼时闻到的那种死亡气息。那种化尸水闻所未闻，我有一种直觉，若是不能绊住他的脚步，不能为小主子探得他底细，他定会打得我们措手不及。所以我选择暴露自身，一个杀死富商之子的妓子，能在青州安然无恙地活着，这令他们惶恐不安，不敢轻易把我灭口。”

　　谢晦已不无担忧地问：“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有黑蛇庇护，地牢中蛇鼠横行，他们轻易不能靠近我，”魑回答道，“倒是那名烛夜人颇为兴奋，隔着栏杆一个劲儿地问我，是不是与十四年前的地宫有关，是不是从地宫逃出来的孩子。我故意套他话，问他这与他何干？他说：‘旧神的杰作会被我亲眼目睹，亲自超越，这是何等幸福’，真是疯子。”

　　魑说到这里，缓缓点明了几人身份，“孙一窍杀死的商人姓韩，家住城东是做乐器的，他家中只有一个被人追杀得东躲西藏的女儿，叫做韩不息，我走之前将她藏在了院子里；茶楼之中毁尸灭迹的官员如今关押在听岚庄的地牢中，叫做温渡之，他是张全德的心腹，倘若张全德油盐不进，小主子不妨从他下手；孙万福大有问题，我们之前无权看押，但是眼下有李大人这位钦差……”

　　“如今有李大人在，倒是能将孙万福扣上收留逃兵的罪名，一并关押提审了。”谢晦已点头，正要叫刘傲去办，书案上的茶盏忽然颤了颤，最终摔碎在地。

　　房梁簌簌落灰，掉了不少木屑，虚掩的门被挤压得转了轴，一时间房门大敞，秋日的冷风直灌而入。
　　木窗也震得嗡嗡作响，整个屋子都回荡着连续不断的轰鸣声，仿佛有十架马车从屋顶并排而过。

　　魑被灰尘呛得咳嗽两声，反应过来后大惊失色：“地龙翻身？”
　　素秉忙趴伏在地，将耳朵贴在地面上，细细听了一阵，忽然脸色一白。

　　“西边……西边，不好，这这个动静许是山崩了！主子还在西郊山谷那边！”

　　谢晦已闻言亦是忧心忡忡。
　　张全德的动向不在她掌握之中，也不知此时的山崩究竟是张全德所为，还是全然的意料之外？

　　不论如何，她当机立断道：“此事跟地宫有关，魑在前带路，素秉点上十人随行，即刻向西进山。通知魅，让他留在地牢拷问温渡之与刘开窍，尤其是检查他们是否为画皮人假扮。刘傲领人看守地牢外围，切不可让犯人逃跑了。其余人，带足干粮分批进山，搜寻附近村庄有无被波及的百姓，尽快搜救，若有趁机暴乱者原地处决。
　　“墨承再去州府一探，今夜守备营与衙役失责，张全德不知去向，州府亲兵未必肯动，你持圣上亲批的缉捕昭令去调兵，就说那刘贼余孽尚在山中，本郡主奉圣谕持令行事，暂摄地方兵事，若有非议尽算到本郡主头上。至于孙万福，即刻捉捕归案。”

　　众人神色一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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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药味。”

　　谢晦已揉搓着手中的一团泥块，仔细地嗅了嗅。

　　抬眼望去群山连绵，夜幕被掏开巨洞，占了半片天。
　　他们周身的漆黑也似是会呼吸的巨物，一收一缩，不断刺激着五感，仿佛随着时间流逝，山不会动，可天会缓缓塌下来，就像陌生人湿漉漉的头发无孔不入，恐慌只会让它裹得越来越紧。

　　火把一个一个放在深渊巨口上，照不进无底的夜，他们不得不止步于密不透风的雨林前，望着整片山谷的大小碎石，望着被折断根茎倒塌在地的参天巨木，几声呼喊不见回应，心直接凉到了谷底。

　　“该死！”素秉心急如焚，气愤地踢走表层一块碎石，“张全德哪来的火药？”

　　“应该是烛夜，地宫的传承叫他们拿了去，他们定然也在炼丹。在我的记忆里，地宫就在这片山谷，”魑忽然开口，面色极为凝重，“小主子，我们要在这扎营吗？”

　　谢晦已观察四周后，做出了判断：“这里不好，火药一炸，山石定然松动。眼下地形与你记忆中已有偏差，我们人手不多，分散开来定然危险重重，先撤到另一侧，扎营生火，我想办法探路找人，等墨承的人手到齐再出发。”

　　素秉立刻招呼着其他人动起来，一起前去平缓开阔的地方，魑将马引到安全地带的树林系好，碎石堆前骤然只剩下了谢晦已。

　　夜色中，谢晦已拔出腰间的匕首划破手心，合上双眼，再次默念起古厉语。

　　“来见我吧。”

　　土地震颤，马匹嘶鸣，俨然又是山崩的迹象，然而谢晦已纹丝不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救兵。
　　下一刻，稠密山林中传来了动静，一个硕大的脑袋冲破缠绕的气根，蜿蜒曲折的尾巴游走在岩石之上，由远及近，最终稳稳停在谢晦已面前，吐了吐蛇信子。

　　“这是什么？比我先前交战的还大。”素秉捧着一摞干柴走来走去，愣神的功夫，滚落了几根在地。

　　魑拾起干柴递给他，在旁解释道：“小主子幼时养的第一条蛇，因为太大了带不走，所以一直留在青州。她身边跟着的那些黑蛇，几乎都是它的孩子。”

　　“夫人身边不是还有条领头蛇？那相当于什么？蛇太女？”
　　“算是吧，那是她亲自孵化的、最宝贝的一只……是公是母我真不清楚。”

　　“哎对，方才我遇到一条巨蟒，夫人借她的血给我，就将它赶跑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主子是夺枭身，你用她的血攻击巨蟒，会让巨蟒以为自己在侵犯蛇王的领地，必须赶快离开。”

　　那条黑蛇通体漆黑，鳞片泛着寒光，身躯有巨木那般粗壮，脑袋堪比一张书案大小，瞳仁竖立，一动不动地看着谢晦已，而后垂下脑袋，将额头抵在她的手心。
　　谢晦已抚摸着黑蛇王的脑袋，温声请求道：“那个人身上有我的血，你能带我找到他吗？”

　　黑蛇王蹭了蹭她的手，转身投入山林。

　　临时营地的篝火被点燃了，墨承的人手也在这时赶到。

　　时间不等人，谢晦已清点了人数，指挥他们分成三路，一队绕过山谷搜寻附近村庄，一队随她进入山林寻找李灵濯，另一队待在营地等待调令。

　　他们循着黑蛇刻意折断枝干的痕迹前进，行至中途，迫近黎明，林中逐渐起了薄雾。
　　视野受限，所有人屏息凝神，浑身紧绷，仔细寻找折断的枝干。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一闪，像是划过一道火光。

　　“前面有动静，所有人拔刀。”
　　谢晦已下达了命令。
　　一阵利落拔刀声响彻山林，他们在林中散开距离，犹如一张巨大的渔网，渐渐包围目标中的猎物。

　　“在东侧！”后方有人喊了一声，“东侧有东西！”

　　谢晦已闻声朝那个方向看去。

　　枝丫之下，晨曦微明的光线中，果真站着一道朦朦胧胧的“人影”。

　　“什么人？说话。”
　　谢晦已反握匕首，不断接近那道人影，另一只手则藏于袖中，早就拧开了玉瓶。
　　可刚走两步，她就觉察到不对。

　　这个“人”，双脚离地了。

　　她一刀砍下身旁的枝杈，用力朝着那道“人影”投掷过去。

　　“人影”轻轻飘了飘，又恢复了原样。

　　身旁有人目睹了一切，当场吓得结巴：“是、是、是鬼？”

　　“不是鬼。”谢晦已只一眼便看破了它的真面目。

　　“只是一张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