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沉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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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揽月斋密室中，温靖抚摸着韩潇过去送给他的洞箫，喃喃道：
“阿潇，我的日子不多了，不过，多吊了这几十年的命，我也该知足……等我用完最后这两块灵骨，我就来找你，你千万再等等我……
“别怨我这么久才来找你，实在是事情比我想的要复杂许多……”
温靖垂着头，白发凌乱地耷拉在檀木小桌上，一只空酒杯从他手边滚落。
其实，洛泽之战后，韩潇与他几乎就断了往来。但温靖不死心，不顾亲人的劝阻，把自己关进揽月斋，一心要找到解魇毒的办法。那十七年虽然孤苦煎熬，但逢年过节总能再见上几面，终究还是有个盼头。
而韩潇死后的这十三年里，他活着难受，又不太舍得死，所以发了誓，说等用完密室里所有的灵骨后，就去找韩潇。
如今，眼见自己的救命药要见底，温靖心里半是恐惧半是安慰，每每受不住灵骨残缺的折磨时，便躲进这间密室，借着酒精，幻想韩潇就在不远处等着他。
“不过你别担心，那个害死你的隐贼已经被除掉了。等我把温晏如解决了，就安安心心来见你……
“其实他本来也不用死。但俞子期说，你是为了给我找还魂芝，才独自进山……阿潇，我对不起你，但你搭上大半性命都没弄到的东西，他温晏如凭什么轻轻松松就给那个隐贼用了？！所以他也该死，跟那个隐贼一样该死！”
温靖对着桌前的画像颠三倒四地说着，突然又癫狂地笑起来，直到满脸泪水才咳嗽着停下。
十年里，他有过无数次尝试，但都被温景和孙长青明里暗里地拦了下来，以至于现在他连离开揽月斋，都会有人在旁严密地监督。
他自知已没什么办法伤害扶光，只能借着醉意，跟韩潇的画像发泄一下心里的不平。
“阿潇，我去见你的时候，你别再生气不理我了。其实洛泽之战后，我就再没害过哪个修士了，入药的灵骨也只是，只是之前从隐贼身上掏的。
“十三年了，你死了十三年，一次都没来梦里看过我……
“我手里的安魂香已经用完了，你都不肯来一次吗……看着温晏如现在的样子，我心里真是痛快，其实杀不了他也好，反正他现在活着，也不比死了舒服。”
温靖抱起酒坛子，往嘴里满满灌了一口，随后将剩下的酒底尽数倒在了地上。
“阿潇，我敬你一杯。你喝完，就把我做过的坏事都忘了，让我清清白白地见你，好不好？”
温靖醉眼迷蒙地站起身，又留恋地看了画像两眼，突然怒气上头，将酒坛重重摔在地上：
“老天爷，你真是王八蛋！凭什么我生下来就灵骨缺损，修习不成又短命？！家里人看不起我，个个儿都把我当废物，哄着捧着，其实根本不听我在说什么、不管我到底想什么！
“只有阿潇真心对我好、把我当正常人，你还要早早收走他的性命！”
瓷罐的破碎声里，温靖控诉着不公的命运，试图把自己所做的一切错事、恶事都归咎于不得已。
疯也疯够了，他前脚还没踏出大门，一阵寒风突然自身后徐徐吹来，房里的温度迅速下降，桌角都爬上了冰花。
温靖转身看向风来的方向，脑袋轰的一声，心里警铃大作。
“喜，喜燕姐？”
面前的女鬼一袭刺绣繁杂的嫁衣，双眼翻白，鲜红的指甲足有三寸，直直冲着温靖刺来。
“咯咯咯……
“温靖，拿命来……”
温靖虽然喝了酒，反应却不慢，赶紧拉动墙上的机关，满天的暗器夹着符纸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女鬼王的身上。
“……”
喜燕看着径直穿过自己身体的飞刀，捏起一张符纸，表情有些无语：
“太阴山庄那人炼我的时候，这玩意儿只配用来点火。”
“喜燕姐，害你的人已经死了，你看清楚，我是温靖，我可没害过你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女鬼王已经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到了半空。
“咯咯咯……就是你，我没认错……
“你当日挖我好友的灵骨，我可还记着呢……”
喜燕咧开涂着鲜红口脂的嘴唇，呲出一口尖牙，白森森地向温靖咬去——
突然，大门被人猛地冲开，曜灵剑剑身的金光顷刻照亮了揽月斋密室，刺得喜燕有些失稳。
趁着她躲避的空当，温靖挣脱了她的手指，一个闪身扑到扶光身后：
“晏如救我！”
喜燕歪着头打量了一下扶光，想起傀的嘱咐，停下了动作。
她思忖片刻，觉得好鬼不吃眼前亏——此人修为极高，自己才刚重获自由一天，万一被打散了实在不值。
而且，万一自己真疯起来没轻没重地伤到了其他人，傀恐怕不会念什么玄疴参的旧情……看他现在那个样子，要是自己惹毛了他，恐怕是比被活活打散还要难受一万倍。
喜燕虽然有些大条，但为鬼绝对不傻，一番短暂的权衡利弊后，直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原地消失在了扶光和温靖面前。
“晏如，谢，谢谢你啊……”
温靖惊魂甫定地从地上爬起来，尴尬地整了整衣服。
“值夜而已。”
扶光神色不明地回了一句，丝毫没有收起曜灵剑的意思。
温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时，发现自己刚刚翻出的两块灵骨此刻正端端正正地躺在桌子正中。
温靖不动声色地拔出佩剑，挥臂便向扶光砍去——
下一秒，他还没看清扶光的动作，手里的佩剑就已齐齐断成了两截。
一道缚仙索从扶光袖中飞出，顷刻就把他捆了个结实。
“这是什么？”
扶光拿起桌上那两块形状很不规则的物体，细细端详着，骨头般的质感和上面流溢的荧光让他有了些猜测：
“灵骨？”
“你捆我做什么？是，这是灵骨，但这是洛泽之战时我收起来的隐贼的灵骨，你凭什么为这个捆我？”
“其他的呢？”
“什么其他的，不知道，我一共就收了这两块。”
“你收这些做什么？”
“爱好。怎么了少宫主，小叔对你虽然是有些不够好，但你也不能为了这点爱好就把我当犯人绑了吧？”
“爱好？”
扶光冷哼一声，并不多言。温靖被他的态度激怒，破口骂道：
“温晏如，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轻视我？仗着自己是除魔的功臣，就要踩到长辈头上了？！我告诉你，我虽说修为略欠缺些，但也活了九十七年了，从哪儿讲也不该是你来捆我！”
“九十七年……”
扶光想着这四个字，心里闪过一丝惊疑：
温靖先天的资质几乎与人族无异，本该也如他们一般老去，但他如今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从前有人怀疑时，他只说是从古籍里找到能提高修为延年益寿的灵药，旁的再不肯透露分毫……
如今看来，他的灵药，常人确实难以想象。
扶光把两块灵骨收进袖中，冷冷地睨了温靖一眼，指尖捏起一个手诀。
一刻钟后，温景和蔺桑迈进了揽月斋。
“晏如，这是怎么回事？”
扶光简单讲述了今晚发生的事，将袖中的灵骨在桌上排开。
“他房中发现的。”
“三弟，你要灵骨做什么？”
蔺桑认得它们上面的气息，诧异地问道。
“你们的好儿子都把我捆了，我说什么还重要吗？”
温靖顶着醉得通红的脸，含混不清地喊着。扶光皱眉看着他，忍着心里的憎恶开口道：
“孩儿疑心，这就是他一直吃着的补药。”
“晏如，可有凭据？”
“来寻仇的女鬼说，曾见他挖去自己好友的灵骨入药。”
“鬼话连篇！温晏如，你恨我就恨我，不能这么给我泼脏水！”
温靖挣扎扭动着，但根本没人理他。
“孩儿曾在藏书阁读到，当年乌连玦叛乱时，仙族一度被逼得节节败退。还是表叔潘恒，哄骗着一个与隐族交好的女子、诱降了一家隐族人，这才掌握了乌连玦的弱点、扭转战局。”
扶光顿了顿，忽略温景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
“后来隐族大败，逃遁洛泽山，背叛乌连玦的那一家十口也一个接一个、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羲和宫里。
“不知，当时他们的灵骨是否好端端的在自己体内？”
扶光低头扫了温靖一眼，看他难掩慌乱，心里更确定几分。
“听那女鬼刚刚的口气，想来她就是被潘恒欺骗后在地牢里自尽的那个女子。千诡竹林的封印刚被破开一天，她就摸到了揽月斋，实在不能不叫人怀疑。”
温景和蔺桑思忖着，显然还是有些游移——这个弟弟虽然性子古怪，也做过许多不该的事，但骤然听说他阴邪至此，二人还是不免惊愕。
“孩儿记得，洛泽之战的起因，是有人在洛泽山周边发现了被残害的修士尸体。但若真是隐族干的，为什么不把他们拖进洛泽山，反而要曝尸荒野、惹人注目？
“且，若我没记错，那些修士的尸身也缺了些东西吧？”
一道金光指向温靖喉咙，逼着他不得不抬起头看向众人。
“你怨这怨那，恨旁人害死韩潇，但这一切皆因你而起。整个隐族，都因你而背着巨大的冤屈！温靖，你如何对得起那些枉死的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