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还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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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弹指过。
这日，熹微晨光里，无妄川结界的异动打破了北荒的平静。
“父亲？！”
绝情崖下，一道朱红的身影转向扶光：
“温晏如，跟我回去！”
不等扶光回话，九川剑骤然自温景背后飞出，直直地冲着凌渊面门袭去。
“温宫主，好本事。居然找到北荒来了。”
鬼影顷刻自凌渊身上腾起，凝作一只大手，抵住了九川凌厉的剑气。
“孽种，放了晏如，我可以饶你不死。”
“父亲，你搞错了。不愿回羲和宫的人一直都是我。至亲屠人全族，孩儿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你们。”
耀灵剑铮然出鞘，替代鬼影再次截下温景的灵剑。
“逆子！你根本不知道这个孽种做了什么！”
“无论是什么，仙族亏欠阿渊的还不够多吗？”
“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了。这半年你与他过得滋润，羲和宫里发生了什么，你一概都不关心了，啊？
“仙族亏欠他的，也亏欠了你吗？这个孽种害死上万修士，还险些害死你父亲我！
“温晏如，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什么？”
“你打量着他能为你放过羲和宫是吗？你为了他昏死过去的那几日，他可一刻没闲着！”
“阿渊，这不是真的，是不是？”
扶光不可置信地看向凌渊，几乎是在哀求他反驳这些话。
“抱歉。”
话音未落，扶光胸口一沉，随即整个人被拍回了洗髓洞中，身上还死死缠着根缚仙索。
“温宫主，你我之间的恩怨，晏如并不知情，还是别为难他了。”
“孽种，受死！”
见他身边没了扶光，温景也不再收敛，回身将九川在地上一划。所过之处，黄沙登时炸起数丈高，遮天蔽日。
凌渊也不多跟他废话，尽数放出身上栖居的厉鬼。当是时，金光与黑雾死死纠缠，恰如金乌降世，只是没有半分祥瑞可言。
周边的魔物和小妖见此情景，纷纷四散而逃，生怕被误伤。
昏天暗地里，二人苦苦缠斗了半晌，却终究谁也没能取走对方的性命。
温景呸出一口血沫，抄起佩剑指着凌渊显露出原样的身躯，双眼圆瞪：
“你这个样子，哪儿来的胆子玷污晏如？！”
“温景，我的魔蛊教了你半年，还是没能教会你好好跟人说话。”
凌渊背靠枯树，讥弄着气急败坏的温景。
“你要报复仙族、报复羲和宫，我认了，但你不该动晏如。”
“哼，温宫主，晏如有手有脚，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是不能把他拴在身边这么久的。
“何况，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您也听到了。”
“说！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呵……您可真看得起我。”
凌渊低低贴在地面，一面躲避着黄沙里击出的灵光，一面向温景所在之处游去。
“啊！”
一道乌红闪过，温景脖颈处登时浮起长长的血线。
“风大，失了些准头，您多担待。”
见未能伤及温景根本，凌渊翻身弹出另一道魔气。
“铮——”
眼见温景筋疲力尽、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二人突见眼前有金光闪过，拦下了那根魔气凝成的诡针。
有了扶光帮忙，不出一刻钟，厉鬼群便纷纷溃散。
眼见不敌，凌渊撕开身上方才被捅出的伤口，须臾，鲜血和着魔气凝作无数尖刺悬在半空，却迟迟不肯落下。
“阿渊，收手。”
扶光苍白地立在二人中间，面朝凌渊，握紧了手里的耀灵剑。
“晏如，杀了他！”
温景再支持不住身体，跪倒在地上，冲着扶光的背影喊道。
“你还愣着干什么？趁他现在心神不稳，快动手啊！
“你还记得麦芽吗？他，还有一众同你一起长大的修士，都是被这个祸害亲手所杀！他还闯进清泠阁给你下了魇毒、将你束缚在身边……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是在等他杀了为父吗？”
“晏如，你想我死吗？”
凌渊的嘴角微微勾起，背光的影子却在发抖——脑中，厉鬼的尖叫声已越来越凄厉。
而就在他几乎要昏厥的刹那，九川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阿渊！”
扶光惊恸地看向父亲，扔下耀灵，转身冲凌渊奔去。
“我明白了。”
一滴血泪悄然滑落，凌渊看着扶光脸上的绝望越来越清晰、又渐渐模糊。
“晏如，抱歉。”
凌渊枯叶般落地，身下漾起一层薄薄的扬沙。
扶光扑倒在他身旁，颤抖着双手，指尖触及九川剑柄的瞬间，温景的声音冷冷响起：
“晏如，跟我回去！”
扶光置若罔闻，极小心地拔出九川剑，把昏死过去的凌渊揽进怀里。
“回去……对，回去。”
“晏如？！”
温景持剑上前，再次冲着凌渊狠狠刺去——
“啊……晏如，你……”
一阵凌厉的掌风准确无误地击中温景心口，将他甩在数丈外的林边：
“父亲。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们对隐族，何尝不是赶尽杀绝？”
“那是他们该死！”
扶光抬起眼皮，视线扫过满脸狰狞的慈父，神色晦暗。不再理会他，转身向绝情崖走去。
“做什么？你要把这个祸害带回羲和宫吗？！
“温晏如！”
突然，温景身侧蹿出一团花花绿绿的圆球，正努力地倒腾着八条长腿、拼命向扶光跑去。
“这个，俺的蛋，路上吃。”
珠珠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扶光眨巴着自己的卡姿兰大眼，言简意赅地介绍道，把背上的卵往扶光怀里一推。
“珠珠，多谢你。”
“大王他，还回来吗？”
“会。”
“那就好，那就好……”
珠珠松了一口气——大王死不了，那么自己后半辈子的对象也都有指望了。
“嫩快走吧，一霎黑了天、路上太危险咧。”
“嗯。”
珠珠刚把气儿喘匀，又拎着细细的长腿往回赶，还特意绕个圈、避开了瘫坐着的温景。
*
“晏如？！这是怎么了？”
长青馆里，茶壶“咚”得一声砸在孙长青脚旁，浓郁的茶汤骨碌碌滚出、顷刻浸透了他的鞋面。
“孙伯，求您救救阿渊。”
扶光抱着凌渊，跪倒在淌着茶汤的地板上，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染透。
“快起来，把他放这儿。”
孙长青看扶光突然囫囵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惊喜得热泪盈眶；再看看凌渊气息奄奄，心里又是一沉。
半喜半悲里，老头来不及多想，赶紧掏出最好的止血药给凌渊用上。
好在没伤到要害，虽然血流的吓人，但多养几天也就无碍了。
松下一口气，孙长青缓缓开口：
“他……见过你父亲了？”
“嗯。”
扶光俯在床边，紧紧握着凌渊冰凉的手。
孙长青暗暗叹口气，犹豫着劝道：
“他……羲和宫元气大伤，这都半年了也没缓过来……你别怨他。”
“……”
“半年前，凌渊给你父亲种了魔蛊。蔺君和孟阳各耗了半生修为，这才救下你父亲一条命。”
扶光抬起头，神色晦暗。
“前日他刚一睁眼，就说要去北荒救你。
“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并不需要，是吧？”
孙长青锐利地看了扶光一眼，忽略他脸上的挣扎，继续说：
“你啊。过得好，起码该让我们知道一声。”
老头顿了顿，终究不忍再责备他什么，便目光转向凌渊：
“他给你把魇毒解了。那么或许……他真的没有给你下毒？但，俞阁主有什么理由害你呢？”
“孙伯，阿渊绝不会害我。
“我曾在悬壶阁密室里见到魇兽兽骨和隐族的遗物。俞子期，不是冲我。”
“嗯？”
“自比武大会后，怪事频出。先是曹震入魔、引发魇兽作乱。后来，温靖又平白拿出什么玉如意、说阿渊是隐族人。
“细想起来，这桩桩件件，未免也太巧了，背后定有推手。
“孙伯，依你从前所说，我中毒当晚，房中只有阿渊和俞子期。俞子期修为深厚，若非她本人，还有谁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害我？她又为何要嫁祸给阿渊？”
“你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俞子期刻意为之？”
“是。
“俞子期第一次见到阿渊，就是在见心台上。且温靖从前并不通医道，那么灵骨能入药一事，恐怕也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
“孙伯，俞子期可曾与隐族的什么人有过仇怨吗？”
“这……”
孙长青捋着白胡子，努力思忖半晌，终于一拍脑袋：
“哎！还真有！
“当年，清泠阁老阁主，就是俞子期的母亲，看乌连玦天赋极高，不忍他明珠蒙尘，顶着压力破格把他收作了弟子。
“但是俞子期的长兄俞钟行一直很看不上隐族人。乌连玦起义时，他第一个带人镇压，结果被杀。
“老阁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儿子，落下了心病，没过几个月也撒手人寰了。
“但是……俞阁主给人治病不论贫富、也不论地位高低，遇到掏不出药钱的，甚至免费医治。若是旁人跟我说，她为了私仇弃人命于不顾，我是半点也不信的。”
扶光眉头紧锁，握着凌渊的手愈发用力。
“若是，她当着众人的面，自己承认呢？”
“怎么可能？她又不傻。而且万一真不是她，你又该如何收场？再跟他回那个鸟不拉屎的北荒吗？”
“此事虽险，但一旦做成，隐族的冤屈便尽可消了。”
“就算他屠了羲和宫，你也还是要护着他？”
“我们对隐族，难道不是赶尽杀绝吗？
“孙伯。我心里难过，但不怨阿渊。若说错……我们何尝不是一开始就错了呢？
“阿渊是我带回来的人，他想走时，我也一味苦留。他错杀无辜修士，罪责难逃，但万事皆因我而起。待隐族沉冤得雪，我会主动领家法，从此不再入仙门半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