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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梦魇 ...

  •   仔细背下这番话的北眠不知道这两人花大功夫扯这些做什么,北眠一直认为这两人见面应该是针锋相对言辞十分激烈的,就像朝堂上那群言官骂人一样。

      北眠背给顾南庭听,顾南庭啧一声:“看看,这就是两只狐狸的谈话。”

      云何觉得这简短的对话里包涵得实在太多,他按了按头。顾南庭说:“给北眠说说?”

      云何有些为难,说:“赵羌谪说今年出了这么多事,而瑞雪兆丰年,明年是个好年头,是在说今年这些事就能干净,你也别再插手生事,把事扯到明年去。”

      “胡嵩同意了,他也不想把今年这些事情扯到明年,而赵羌谪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这事要扯也是可以的,毕竟圣上最初的意思是先证实再赈灾,虽然请了旨,但赵羌谪没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赵羌谪的举动只要有人想闹,就能参他一个违逆圣意,勾结踽北的罪名,而舒义仓的粮食被赵羌谪用于赈灾了,胡嵩说舒义仓明年就能填满,可按照西南往年的征粮规矩,是以定北三州多余之粮充盈舒义仓,而西南征粮极其仁德,即便丰收,一年也是填不满的,最少要三年,胡嵩这是在分赃,因为寂州盛产粮食,明年可以把粮食给他,这是在变相安抚赵羌谪,也是在安抚西南。”

      “这个以备祸事就有意思了,可以理解为舒义仓填满是为了提供给西南打仗,以备二字,还可以理解为让赵羌谪放弃踽北。”

      “接下来,胡嵩谈起李福,这是在告诉赵羌谪,李福还有说话的机会,而李福是跟白宁梧一块被韩才俞打下水的,这说明圣上对白宁梧一事还没下定决心,或者说,圣心已经偏移给了白宁梧,胡嵩是在说自己势力之大,也不是能被随便掰倒的,你跟我就井水不犯河水。”

      “赵羌谪说得就更有意思了,李公公素来会说话,要知道,赵羌谪常年卧病闭门不出,他年幼时但凡出门就与圣上形影不离,那么这个素来,就值得揣摩了,李福明面上没有跟赵羌谪说过私话,那就只能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了,他私下里跟赵羌谪有来往,赵羌谪看似是在夸人,实则在骂,李福会说话,两面三刀。”

      北眠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赵羌谪提起胡嵩的老家,是在说现在中原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之中,百姓流离失所,而听说秋州民生淳朴,风景秀丽,又常下雨,这个常下雨可以指常出事,这个事当然不是指秋州内乱百姓落草为寇这些。而这些人向来有用籍贯代指人或党派的习惯,比如我们,他们会称踽北,这里的秋州,也可以是胡党的指代。赵羌谪说那些人在你背后耀武扬威,常常闹事,这事你得管管,让它成为一个好地方。这也是再一次点了胡嵩,让胡党安静点。”

      “胡嵩说他爹死后他守孝结束就没回过老家,这是在说那些人做什么我不知道,胡党的人做了什么也跟我没关系,我连家乡什么样都记不清了,这也是在讽刺赵羌谪,毕竟赵羌谪他爹娘死了赵羌谪都没回禅州,胡嵩这是在说,应该回老家的人是你,我也想回老家啊,但朝廷事多,离不开我,没有年轻人能办事,我能怎么办?我也想走啊。他当然不会告老还乡,只等自己死了埋回去。”

      “赵羌谪说胡嵩在朝廷待了这么多年,圣上也不忍心干掉他,这是在跟胡嵩承诺,他们不会除掉胡嵩,等哪天胡嵩真要走了,圣上也不忍心痛下杀手。”

      北眠静默很久,啧一声:“这阖阳真不是人待的。”

      ……
      “今日好,天气凉快,日头不盛,出门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能多活几年。”阮玉秋对回屋的赵羌谪说。

      赵羌谪躺在床上冷漠地注视着他,阮玉秋的谎言在赵羌谪看来十分蹩脚,但赵羌谪没有拒绝。

      可他刚起身,就猛地呛出口血,胳膊一软,砸回了榻上。

      连受几场寒,赵羌谪病倒了。

      顾南庭得到消息时,刚送云何离开阖阳去拿崔燕燕,他赶回府,径直进屋。

      “怎么忽然病?”顾南庭问榻边的阮玉秋。

      阮玉秋摇摇头,拿帕子给赵羌谪擦额头的汗,面色忧愁道:“他那日被你掐得咳血,寒气入体伤及肺腑,又在雪地里头站了一天,那时候就病的,只不过他不知道,也在强撑着。”

      “什么叫他不知道?”顾南庭问着,人已经坐在了床沿。阮玉秋并不回答,他本就是在等人,人到了,他就拍拍屁股离开。

      顾南庭去洗了澡,上榻。

      被烧糊涂的赵羌谪只会无意识地低哼,他本就没什么力气,此时更是融化开般软下来,双手就那么被顾南庭攥着,苍白病弱也完全暴露出来,被顾南庭炙热的体温包裹着。

      但不过会儿,赵羌谪就被顾南庭的气息压得忍不住低咳起来,那又闷又轻的咳声让顾南庭心软了,也让他抱人的动作更加小心。

      赵羌谪咳得厉害,最后竟伏在榻边剧烈呕吐起来,直到将一天喝的粥和药全部吐出来,吐到最后,已近脱力,赵羌谪蜷成一团倒在床上,艰难喘息。

      血还在流,从他的嘴中。

      因为纤瘦,他那不大的单衣裸露出一方肩膀,顾南庭打量着他,觉得他实在是太单薄了,仿佛轻轻一捏就能将他折在手中,像极了獠牙都还没长出来的幼兽。

      吐过后,赵羌谪死死攥着拳,像是握着最后一口气,冷汗濡湿了他的鬓发,腥血在被褥上蔓延。

      阮玉秋夜间来送药,顾南庭走去拿,他在门边,想等滚烫的药温下来,却先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顾南庭心道不好,举着烛台几把掀开垂幔大步走去。

      黑暗被烛光荡开,他看到赵羌谪蜷缩在床与墙的夹角处发抖,身上罩着块不知从哪扯下来的垂幔。

      顾南庭没有轻易上前,因为他知道在那样纯良美丽的外表下,蛰伏着一只在黑暗中等待着猎物的怪物。

      顾南庭不知道谁才是他的猎物。他只知道只要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赵羌谪空洞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般不止地往后蜷着,狼狈至极,顾南庭隔着床榻问他:“你怎么了?”

      赵羌谪凝滞的目光好像动了一下。

      顾南庭听见赵羌谪哭颤着含糊不清地问:“你死了都不肯放过我,是吗?”

      “这里只有我。”顾南庭喊他,“赵羌谪。”

      赵羌谪听不清,他的意识越来越薄弱,脑海越发混沌,有人无休止地教唆着:“杀了他!”

      赵羌谪呼吸压抑,他攥着一侧的被褥,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在惊恐中四下乱晃,这种恐惧在他看到自己脚腕上的锁链时达到了极致。

      恐惧灌满了他,赵羌谪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恐惧,开始大叫起来。

      顾南庭依旧没有上前,赵羌谪太奇怪了,这人分明是醒着的,却像是处在迷惘当中,像个疯子,顾南庭紧紧盯着他,观察他。他看着赵羌谪哭,看着赵羌谪颤抖,直到赵羌谪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刀,顾南庭往后退去,刚要警惕这疯子发疯杀人,就见那银光一掠,转瞬即逝,紧接着,他就在泛着凉意的空气中,嗅到了更加浓郁的花香。

      顾南庭的目光僵硬下来,变得难以理解,又无法置信,因为他看到那刀子竟是被赵羌谪狠狠地捅进了自己的腹中,下一瞬间,赵羌谪把刀子一下了抽出来,他没有去管伤口,只靠着身后的墙壁努力平稳呼吸。

      鲜艳的红在灰暗中像是一滩晕开的墨汁,顾南庭走上床,发现赵羌谪居然在笑。

      那即便压抑遏制,都还是狰狞的笑扭曲了他那张漂亮到了极致的脸,随着血流,赵羌谪的笑容愈发癫狂,他再次举起刀,重重地落下去,刀锋划破烛光,眼前的刀忽然就变成了北门斩首时的那把刀。

      血光四溅中,赵羌谪迷茫一瞬,骤然绝望痛苦地尖叫起来:
      “啊!!!”

      赵羌谪猛地起身,他步伐凌乱,像是连跑都不会,刚撞开门就一脚踏空,摔进了雪里。

      顾南庭想去扶赵羌谪起来,但赵羌谪已经自己撑起了身,开始跪在雪地里哭着拿雪搓脸,又被雪呛得咳起来,他疯狂地念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顾南庭看着赵羌谪变得忿狷,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粗喘中,赵羌谪努力去看四周的一切,像是从没见过一般,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着他谵妄的样子,顾南庭怕他又发疯到自己捅自己,只好蹲身去按住他,也就在这时,赵羌谪乱动的目光忽然定住,顾南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是白玉兰树下的水缸,赵羌谪盯着它,挣扎得厉害,顾南庭担心把他骨头按断,只能放手,赵羌谪爬起身,凌乱着脚步走向水缸,然后跨入,窝到里面,最后睁着眼睛,伸手到水面去拨弄冰块。

      顾南庭走过去,水缸里的水原本结了层薄冰,在碎裂后,被水荡出来一些。

      赵羌谪的长发飘在水间,浮上水面,围住了他伸出来的纤长指尖,莹白一点,如同夜空中的月亮。

      顾南庭看着,整颗心空荡荡的,他伸手握着赵羌谪的指尖,可不一会儿,赵羌谪就连手指也缩回去了。

      赵羌谪把自己蜷起来,他很喜欢这种被完全包裹时候的认知,密闭让他觉得很安全。

      雪寒浸衣,水寒彻骨,顾南庭在水结冰前抱出赵羌谪,随后看向等待已久的阮玉秋:“我一定盯紧他,有劳先生了。”

      赵羌谪更加昏昏噩噩,他一会儿出现在赵府,一会儿又被丢弃在雪里,孤身一人。

      阮玉秋仔细缝好伤口,又敷上药,最后看向顾南庭:“伤口再裂就让人叫我,他烧糊涂后很……难控制。”

      顾南庭蹲在床前紧握着赵羌谪的手:“我知道了,先生。”

      说完,他伸手去抹掉赵羌谪眼尾滑落的泪水,触手的湿润在他心底泛起丝淡淡的疼,他想,自己可能也疯了。

      空旷的世界里,大雪白茫茫,呜咽的风声中,赵羌谪只能听到自己急而沉的喘息声,意识在涣散,痛感变得更加清晰,赵羌谪已经站不稳了,他感觉自己在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迟缓,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白,白到像是进入了一页白纸的世界,天地间只剩下白,风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呼……”

      “呼……呼……”赵羌谪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他低头,已经连自己都看不到了,忽然,一阵晕眩,就在即将摔倒时,他被一双手稳稳托住了。

      顾南庭松开手,小心抽身下床:“醒了?我去给你拿药。”

      赵羌谪低咳起来,闷喘着努力把自己蜷小,他无力地抓着顾南庭的衣摆,意识不清地喃喃:“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不要……”

      顾南庭犹豫片刻,重新坐回床上把赵羌谪团在怀中,再给他轻揉着背心,顾南庭低下头,目光垂看着他发抖的瘦弱肩背,许久之后,顾南庭叹了口气。

      在这处战场上,他输得一败涂地,再无力去抵抗这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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