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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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雨停，阳光幽冷，赵羌谪坐在慈悲亭，对诊脉的阮玉秋说:“他可能病了，你得空去给他瞧瞧。”
阮玉秋正操心着赵羌谪的病，一时没听明白赵羌谪的意思：“谁？”
“顾行景。”赵羌谪说。
阮玉秋收回手，愁眉问：“他怎么了？”
赵羌谪冷淡地说：“他可能病了。”
阮玉秋看着赵羌谪，琢磨片刻：“咋说？”
赵羌谪面色认真地说：“我之前在你那本记录疑难杂症的书上看到过，被狗咬了的人可能会喜欢咬人，那跟顾南庭近日的病症一样。”
“你给他瞧瞧，如果没有病，那就是中邪了，请个高僧或者法师给他看看，对外就说是给我驱邪的。”
阮玉秋无言以对地揉了两把头顶，赵羌谪觉得阮玉秋很奇怪：“怎么了？”
阮玉秋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你呢？照你看来，你是不是也病了？我先给你看看？”
赵羌谪听进去了，他说：“有时是会心神不宁，你在以往的安神药上再增加些剂量吧，治不死就成。”
“我还有多少时间？”
阮玉秋看了赵羌谪很久，准确地说：“你那夜发病又折了四个月的寿，剩下的时间还有十三个月。”说完，阮玉秋沉默片刻，“但你神智清醒的时间只会有前九个月。”
“够用了。”赵羌谪松心道。
……
这日午时，朝野震惊，起因是一道奏疏，一道由赵羌谪穿戴好紫袍，呈到圣前的奏疏，以及一张名单——没把寒门、平民除名前的春榜名单。
赵羌谪不在，李知行可以把奏疏藏起来，可以把奏疏留中，但赵羌谪在。
仁德堂前，李知行拿着奏疏的手在发抖，他看向赵羌谪，压着怒气问：“你要做什么？”
“踽北顾氏功勋卓著，战功赫赫，当封侯位。”赵羌谪轻淡道。
石破天惊，百官骤然得知，便知大事不妙，不过半个时辰，长灵殿前便跪满了人，他们高喊出准备已久的台词:“自古贵庶尊卑有别，顾氏出生低微，如何能直封侯爵！”
“今日若为顾氏开此先河，后果不堪设想！”
“此举于礼法不合！请圣上三思！”
顾南庭没料到赵羌谪一声不吭干大事，北眠白着脸说：“完了，世子病糊涂了吗？”
顾南庭摇头道：“因为没时间了，赵羌谪不请旨，我们就不能活着回到踽北，胡嵩那老匹夫不会忘记我们断了他的左膀右臂。”
“你到底想做什么？！”李知行将奏疏愤然掷地，“你也是世家，你做什么要为了一个顾南庭几次三番与我置气？！”
站在李知行面前的赵羌谪低眉说：“臣不敢，臣就事论事，顾南庭有军功，就当按规升迁，寒门有能力，就当能入仕。”
李知行踩在奏疏上，勃然大怒：“我是为了谁？我在护着谁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你要破旧立新，你要寒门入仕，你要打破上千年的规矩，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世族！！”
“离经叛道，悖论法古！赵羌谪，你现在回家去，我帮你把事情压着。”
赵羌谪不动，长灵殿前的呼声也一刻不断，李安贵不敢上前，在远处就跪了。
“为什么生在寒门就是命如草芥，生在世家就是高人一等，他们玩弄人命可以因身份地位而不受责罚，地位越高，就越能无法无天，那么我姓赵，我是西南世子，我的权利得有多大？他们可以视人命于不顾，我便也能视他们的利益于不顾。”赵羌谪淡漠道，“寒门的人是人，世家的人也是人，他们之间隔的不是出生，而是利益。”
李知行一指长灵殿，气红了眼：“那你是要我为你的大逆不道罢黜百官吗？”
“无需罢黜，训斥即可，今日训斥百官，受一时之骂，得千古贤名。”赵羌谪看着李知行的脸，声音毫无情绪。
李知行看向他，努力平心静气：“你还是回府去闭门思过吧，侍中也别当了，等你哪天反省好了，再穿这身官服来见我。”
赵羌谪平静道：“穿上这身官服，便要与他们做一样的人，行一样的事，那臣不当官了。”
赵羌谪解开腰带，很快就将紫服丢开：“臣孑然一身，少了这身官服，我便只是西南世子，对他们的为非作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问心无愧。”
李知行看着他的单衣，白着脸气愤地说：“顾南庭不能封，寒门一样不能入仕，你回去！”
赵羌谪不动，李知行怒喝：“朕要你回去！”
赵羌谪依旧不动，他说：“臣不能走，臣不是一人，臣的身后，是千万条命。”
“你是西南世子啊赵羌谪！那些人跟你有什么相干？！为着个顾南庭你已经三次忤逆朕了！”李知行说完，仰起脸缓了口气，“回去，朕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赵羌谪盯着地面的日光，说：“臣不是为顾南庭，臣是为天下大义，臣穿一日那紫皮，就会一日为百姓而言。”
李知行转身就走：“世子病糊涂了，叫人把他送回去，此事不许对外声张，否则杀无赦，也去告诉那群官，让他们回家去，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圣上。”赵羌谪抬脚跟去，一名宦官眼疾手快，当即就动手抓住了他的广袖，“世子……”
“谁让你碰他了！”李知行怒不可遏，他回过身一脚将宦官踹翻在地，比刚才更为愤怒，“拖下去，把手砍了，舌头割了！”
说完，李知行抓住赵羌谪的衣袖，将那截被宦官碰到的地方撕下来丢开，随后厉声道：“规矩都是谁教的？！李安贵！”
李安贵身躯一震，差点被吓晕过去，他跪着走来，竟然走得飞快，直至距离赵羌谪五步外的位置，他才停止移动，开始磕头，涕泗横流道：“是奴婢疏忽，奴婢定将规矩再次广教下去。”
赵羌谪的官服底下穿着常服，他站在春风中，脆弱单薄，李知行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说：“凶着你了，对不住，你只见过顾南庭，还有那熬药先生一家平民，是他们唆使你的是不是？你自幼就乖顺懂礼，怎么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过没事，你回家去闭门思过，等想清楚了再来见我，你还是侍中。”
“臣离开这里，寒门就会被世家赶尽杀绝，臣的离开不过是闭门思过，可于他们就是灭顶之灾，杀身之祸，就是一生不得入仕。臣不会走，长灵殿前跪着上千人，而臣只有一人，但臣不会退。”赵羌谪抬目看向李知行，毫无畏惧地说，“就像六年前，那么多人跪在北门，先帝还是砍了我爹。”
李知行如遭雷殛，他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赵羌谪，声音发哑地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臣很清醒。”赵羌谪平静地说。
“你想说什么？赵晋嘉谋逆，先帝判你流刑，甚至最后连流刑都免了，我登基大赦天下，还特意下旨赦免你，就是为了让你不遭口诛笔伐啊！”李知行双目含泪，“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要造反吗？！”
“臣不敢。”
“你敢！”李知行看着赵羌谪，愤怒地指向长灵殿，“砍了那些人，寒士能治国吗？他们就是来日新的世家！你要寒门入仕，你就成了裴静明！即便你不想，他们也都是你的党派！你会死的！”
“寒门不一定会成为世家。”赵羌谪说，“只要寒门能够入仕，科考便是向天下纳贤。”
“你觉得我做得不好，你能治理这个天下？来！你来当这个皇帝！赵羌谪！”李知行抓住赵羌谪的手，扯着他大步往长灵殿走去，“走！我把皇位给你坐，你给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圣上。”赵羌谪步子都是一样大，被李知行拽着没走两步就有些趔趄。
“就是朕把你惯得这般无法无天！”李知行抓着他的胳膊，一步不停。
赵羌谪险些摔了，他刚踩稳，就被李知行拖着似地拽着走。
“你不是要打破陈规吗？！你不是要打破世家的高高在上吗？！可是你看，你这样了都不肯跌倒折你赵氏的尊严体面，遑论其他？！你跪啊！”李知行越来越愤怒，他扯着赵羌谪，走得更快。
赵羌谪脚步乱，但他并不狼狈。
“你才是这天下最大的毒瘤，朕叫你跪！”李知行甩开赵羌谪的手，转身凝视着赵羌谪，眼中已经蓄了水光。
大道两侧的梨花白得刺目，阳光自天上落下来，就如同赵氏的百年尊荣，在此刻全都碎了个遍。
李知行看着跪下的赵羌谪，眼泪落下。
赵羌谪跪地那一刻，这一方天地所有人皆以头抢地。
“此事朕无能为力。”李知行低头看着赵羌谪，无力地哑声说，“寒门入仕，他们就要罢官，朝堂空了，谁来治理天下？”
“裴老与胡公都是肱骨之臣，不会致朝政于不顾。”赵羌谪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没什么感情地说。
“朕与他二人商议。”李知行的声音逐渐平和下来，带着丝疲倦，“你回去后，我们都把今天忘了，成与不成，我们明日都和好如初。”
赵羌谪低眉说：“谢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