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秋》云渡浮舟

12、玻璃与后座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天已彻底黑了。

　　教学楼外的路灯像悬在空中的月亮，一盏一盏地拉着长长的光影落在水泥地上，气温骤降，风吹过窗缝，带着一丝玻璃擦拭过的冷意。

　　沈秋拎着书包站在校门口，她的外套是深灰色的棉布，领口微微起毛，袖口拢得整齐。

　　她双手插在衣兜里，神情淡然，却不时抬头看校道那头。

　　她没有告诉许然见面的目的，也没给一个理由。只是短短一句“见一面”，连时间都没有确认。

　　他只是回了“好”，她便来了。

　　她不擅长解释，甚至不确定自己想说什么。

　　她只是觉得，他们之间像隔了一层玻璃——看得见彼此的表情、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却总有某种“没被说破”的东西，像细细碎碎的雾，在空气里凝成一堵看不见的墙。

　　而她想试着伸手过去，敲一下那面墙。

　　许然是最后一个出教学楼的，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站在路灯下，像一支不动的墨笔，冷静得不像是在等谁。

　　“你等很久了吗？”他走近，声音压得很轻。

　　“没有。”

　　他点点头，没接话。两人并肩往校外走，一路上只听得见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响。

　　走到拐角处，沈秋忽然停下。

　　“我们……是不是太近了？”

　　许然愣住。

　　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脚边那块地砖的裂缝，说：“有时候，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朋友，还是……还没说清楚的什么。”

　　许然看着她的侧脸，夜色把她的眼睫拉得很长，像湖面被风拂过的一道光。

　　“你觉得‘太近’是坏事吗？”他问。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我只是怕，有一天这种‘靠近’会变成彼此的负担。”

　　她停顿了一下，像在等他说些什么。

　　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眉头轻轻蹙着，像是在试图听懂一段极其模糊的暗语。

　　“你是不是，”她又开口，声音更低，“觉得我一直不够明确？”

　　“我不是怕你不明确。”他终于说话，语气里有一丝没藏住的疲惫，“我怕你永远不说清楚，然后就消失了。”

　　沈秋愣住。

　　他们沉默了很久，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像一场没有告白的对话。

　　“你上次折的纸飞机，我还留着。”她忽然说，“有一句话，我没告诉你，我也听得见风。”

　　许然轻轻咬了下下唇，像在忍什么。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走得那么慢？”他问。

　　沈秋抬头看他：“因为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等。”

　　“我一直在等你。”

　　她望着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不再压抑的情绪。

　　“那……”她犹豫了一下，“你愿不愿意坐我后座？”

　　许然愣住。

　　沈秋指了指不远处的自行车棚，她的那辆老旧自行车靠在最角落，上面还挂着一个灰蓝色的铃铛，是她初中时候自己装上的。

　　“我以前从不载人。”她说，“也从来不让人碰我的车。”

　　“我不太会坐。”许然笑了笑，“小时候坐后座摔过一次，留下阴影。”

　　“我骑得很慢。”她轻声说，“不会摔。”

　　他们一起走到车前，她将车从角落里推出来，拍了拍后座：“上来吧。”

　　许然迟疑了一下，还是跨上车，轻轻抓住后座两边。他有点僵硬，身体像块板子，怕一动就打扰了什么。

　　沈秋慢慢踩下踏板。

　　自行车在校道上缓缓滑行。

　　风很轻，月亮很远。后座的许然低头看着她背影上晃动的几缕碎发，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安稳感。

　　他从没坐过谁的后座，也从没想象过，这样的一刻会安静得像梦。

　　“如果你累了，”沈秋忽然说，“可以靠一下我。”

　　许然没说话，只是轻轻往前挪了一点，把头靠在了她的背上。

　　那一刻，他听到了她心跳的声音。

　　像风吹过树叶，像水滴落进湖心，像一场缓慢靠近的等待，终于落地。

　　他们没再说话，直到骑到校门外。

　　沈秋刹车，许然跳下车。

　　他站在路边，望着她缓缓转身，脸上的光线柔和而模糊。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刚才我真的觉得，你不会再说话了。”

　　“我也是。”她顿了顿，“但我现在想说。”

　　他看着她，眼里像落了整片秋夜。

　　“那你就说吧。”

　　沈秋轻轻笑了笑：“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还没说清楚的什么。我们是正在靠近的人。”

　　她说完，转身推着车离开，背影瘦长，像一笔拉出的线条，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却没有断。

　　许然站在原地，风从身边掠过，他忽然笑了。

　　那笑意干净得像初秋的风，透着一点点得来不易的温柔。

　　他知道，玻璃那头的人，终于愿意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