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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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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我的眼镜掉河里了,你能帮我下去捞吗?”
一个女生拿着画笔,神情淡淡,也不急躁,就拿手指往河里指了指。
“没问题。”班长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那条河少说也得深个三四米,20岁的小伙子想都没想,噗通一声,水没过了发丝。
“班长人真好啊,说什么好像都不会拒绝。”
“而且学习也好,长得也好,哪哪都好,简直是人类终极形态。”
村民看到写生的少年们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讨论着什么,过去问,“娃娃干甚呢?”
没等回答,村民顺着人群的视线望向了河面。
他隐约不好,“有人掉下去咧??”
“我们班长下去了!”有个同学骄傲地说,“去帮同学捞眼镜了。”
村民:“哎呀不得了咧,水里有泥潭,泥潭里有蛇,蛇上有毒啊!”
这话像一滴热油,炸开了人群,炸得面面相觑,却是死寂死寂。
噗通——
一只手突然从河面举了起来,众人定睛一看,那手上拿了副眼镜,笔直笔直,而那双手,竟已经从指甲缝开始发青。
众人的死寂蒙上了一层阴影。
没等村民喊人去救,班长的尸体就已经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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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色木质书架包裹成无数个直径不一的圆,又一层一层托起天那么大的穹顶。
一本本重书堆满了书架,深邃的空间被不知从哪来的光窥探,让木香蜿蜿蜒蜒有了轨迹。
班长发现他和木香相对静止了,因为他也在飘,飘得东拼西凑,乱七八糟。
直到一个喑哑的女声响起。
他像找到锚点,终于把自己的胳膊腿聚拢到了一起。
“哎呦,英年早逝,让我来看看你的生平吧。”
女人将班长揽在怀里,如孩童一般轻轻抚摸,随意塑型他零散的身体。
是的,班长知道自己死了。
但他哪知道死后世界的规则,毕竟人类穷极世代也没有研究明白。
于是,他不声不响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女人将他放到一面巨大的镜子前,他又开始扩散,但镜子足够大,他飘到哪,镜子就照到哪。
女人坐到了对面的书桌上,拉开了台灯。
“你有问题吗孩子?”女人温柔地问。
班长,“你是谁?”
“我是上帝。”
“上帝?上帝是女生?”班长问。
“或者你可以把我当成菩萨,佛祖,玉帝,阎罗王,西王母,你们总喜欢找不同的词汇称呼我。”女人喃喃自语。
“哦。”班长明白了,死后世界大同,“那我应该做点什么?”
“我将为你的生平写一本书,如果是个好故事,会放到这些书架中,你将回归宇宙,自由永生。”女人掏出了笔。
“来,让我看看。”女人眯着眼观察镜子,“哦天哪,瞧瞧,你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孩子,你爱世人,恰如神爱世人。”
班长回头看镜子,镜子里,漆黑如深渊。
女人却开始撰写。
写着写着,她感慨,“多么善良啊,多么善良啊!
“你在母亲的恳求下,愿意为你杀人的弟弟坐牢;
骨髓移植给了抛弃妻子入赘豪门的爹;
全国大赛因为好友要退役了故意跑慢了一步;
被伴侣抛弃,哪怕对方一次次出轨也可以原谅;
最信任的师长窃取了你的专利,你也没有揭发他。
……我的沉默让我无从下笔了。”
班长轻问,“大家都说我人好,好人的故事,称不上好故事吗。”
女人摇了摇头,“班长啊,故事里只有爱是写不出好故事的。”
女人沉思,班长觉得她沉思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实际上,女人只是眨了眨眼。
“好吧,让我们重来一次,尝试不爱。”
“他们爱我,我不能不爱。”班长立刻反驳。
“班长,现在让我们加点设定,设定的名字是——你居然不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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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问妈妈,妈妈妈妈,我发烧了,你能抱抱我吗,我有点冷。
妈妈瞪了他一眼,转而去哄挑食的弟弟。
班长给爸爸发消息,爸爸爸爸,你看我奥数比赛拿了金牌。
爸爸转了三百块钱,回复我有了新的家庭,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班长把勤工俭学的钱都给了弟弟。
弟弟抽烟喝酒吃喝嫖赌,花完打电话继续要,说不给不会原谅你。
班长背着有伤的好友上了一年课。
好友质问他下雨为什么不早点到,害他迟了到。
班长去拥抱原生家庭不好的伴侣,从零开始辅导对方功课。
伴侣酒后吐真言,说等我成绩上去,就可以和暗恋的人上同一所大学了。
班长给最敬重的老师做实验,加班加点,日夜不休。
老师跟同事聊天,说遇到了一个免费劳动力,情商低得离谱。
……
“班长,我的眼镜掉河里了,你能帮我下去捞吗?”
班长犹豫了半晌,转而盯着女生,“捞上来,你会跟我说谢谢吗?”
女生神情淡然,“不捞算了,我自己再买一个。”
“他怎么这样,真不知道怎么当的班长。”
“就是,说会把我们当成最好的家人,就是这么对家人的吗?”
……
班长走在昏黄的街道,那是一条笔直的上坡路。
夜实在深了,他孤身一人。
瘦削的身体,被风涨满,他想象后面有个人追着他,拽着他的手指,别让他被风吹散了。
可是恍然回头,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一滩影子。
……影子拔地而起时,他躺了下去。
他的心太过空荡荡,以至于不去思考,为什么漆黑的影子突然不在自己身下,而是像实体般,蹲到了他的身边。
影子拍打着他的脸,“你还有我。”
班长摇了摇头,“你是影子。”
“但我会爱你。”
影子过去拥抱他,他的眼睛被漆黑遮挡住了漆黑,温度竟然代替了夜。
影子是热乎的,38℃,比他的体温要高一些,班长想。
“是你被夜风吹久了,发烧了。”影子摸了摸他的额头,“所以我的温度也高了。”
他稍有触动,也去拥抱影子,不觉去牵他的手。
“影子啊影子,你会离开我吗?”
“影子永远都在。”
还好还好,班长想,我还有影子,即使所有人都抛弃他,还会有影子爱他——
这很科学,影子怎么会离开自己的母体呢?
班长时常盯着地面看,墙看,水面看,甚至特意去影壁看。
每次见到影子,他都会浅浅微笑,伸出手指比个姿势,像是在交换还在的约定。
直到有一天,他下河捞东西,再上岸时,他确信,他失去了所有。
因为他找不到他的影子了。
于是他到处问。
“妈妈,你看到我的影子了吗?”
“滚!别在这捣乱。”妈妈一如既往没有看他,而是和新的情人滚到了一起。
“妈妈,我的影子不见了。”他再三追问,拦住了要和情人去卧室的妈妈。
妈妈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但并非关心实际的问题,而是攫取了他奇怪的语气和内容。
“疯了是不是,什么影子不影子!给我滚开!”妈妈用手掌狠狠击打了他的脑袋。
“妈妈……”
班长想让妈妈低头看,他的影子真得不见了,但妈妈已经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自称上帝的女人写到这里,摩拳擦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