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雪花静静 ...
-
姜霁茗“染病静养”的消息,并未在波澜诡谲的京城掀起太大涟漪。朝堂的焦点依旧聚集在刚刚归来的大皇子陆骁承身上,以及那悬而未决的漕运贪腐案。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重华宫内,姜玄影端坐于书案之后,面前摊开着内务府送来的、关于皇子份例与宫规的册子,他却有些心不在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那是姜霁茗之前为他备下,用以在某些场合证明他与潮笙阁关联的信物。已经五天了,她那边依旧只是“静养”,连林风扬和虞沅芷也少见踪影。这不寻常。他了解她,若非真的无法行动,她绝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完全隐匿。
是伤势比传闻更重?还是……遇到了别的麻烦?
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在他心底蔓延,如同被蛛网层层缠绕,越收越紧。他必须亲自去确认她的安危。
然而,身为刚刚归宫、万众瞩目的大皇子,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贸然出宫前往潮笙阁据点,不仅会给她带来非议,更可能打草惊蛇。
“殿下,”內侍躬身入内禀报,“安亲王派人送来请柬,邀请殿下明日过府一叙,说是备下了江南新到的春茶,欲与殿下品鉴。”
姜玄影眸光一冷。安亲王陆廷琛,这是沉不住气,想要亲自试探了?他正好也想会一会这位“皇叔”。
“回复安亲王,明日准时赴约。”
----
潮笙阁秘密据点内,姜霁茗眼前依旧覆着那条素白丝带。失去视觉后,其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清晰地听到窗外雪花飘落的簌簌声,能分辨出林风扬和虞沅芷脚步声的细微差别,甚至能通过空气的流动,感知到有人靠近。
“姐姐,该喝药了。”虞沅芷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边,将碗递到她手中。
姜霁茗接过药碗,指尖触碰到碗壁的温度,准确地送到唇边,一饮而尽。药汁苦涩,她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外面情况如何?”她放下药碗,声音平静。
林风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凝重:“安亲王明日设宴邀请大皇子,恐怕是场鸿门宴。另外,我们安排在苏家外围的眼线回报,苏家这几日暗中调动了不少人手,似乎在策划什么。还有……宫里有消息传出,德贵妃近日频频召见太医,对外称是旧疾复发,但据我们买通的太医透露,贵妃脉象平稳,更像是……在装病,或许是想借此博取陛下怜惜,淡化之前的指控。”
姜霁茗静静地“听”着,覆眼的丝带让她看起来有种易碎的柔弱,但那份掌控全局的冷静却丝毫未减。
“安亲王设宴,玄影足以应对。苏家调动人手……目标很可能还是我们,或者,是想制造别的混乱,转移视线。”她微微侧首,“风扬,加派人手,盯紧苏家那几个掌管私兵和暗桩的头目。沅芷,你想办法混进太医署,确认德贵妃的‘病情’。”
“是!”两人齐声应道。
虞沅芷看着姜霁茗沉静的面容,忍不住问道:“姐姐,你的眼睛……真的没事吗?大夫说不能动用内力,那你……”
“放心。”姜霁茗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极淡的、令人安心的弧度,“看不见,有时候反而是优势。”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眼前的白绫。这黑暗隔绝了外界的纷扰,让她能更专注地思考,更清晰地“听”到那些隐藏在喧嚣下的真实声音。
她必须尽快“好”起来。
----
安亲王府的茶宴,果然暗藏机锋。
亭台楼阁,暖炉熏香,安亲王陆廷琛一副和蔼长辈的模样,与姜玄影品茗闲谈,从江南风物谈到诗词歌赋,绝口不提朝政与旧怨。
姜玄影配合着他,神色温和,言辞得体,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归来寻亲、不谙世事的皇子。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侍奉的仆从中,隐藏着几名气息内敛的高手,花园的假山后,也有若有若无的视线投来。
“骁承啊,”安亲王放下茶盏,状似无意地叹道,“你流落在外多年,想必对朝中之事不甚了解。如今回来,万事还需小心谨慎,有些事,有些人,不宜过于深究,免得……引火烧身啊。”
他这是在敲打,也是在警告。
姜玄影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峻的眉眼。他轻轻吹了吹茶沫,声音平静无波:“皇叔教诲的是。只是,儿臣以为,身为皇子,既食君禄,便当为君分忧。若明知有蠹虫啃噬国本,有冤屈不得昭雪,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岂非辜负了父皇的期望,也枉费了……母后当年的教诲?”
他再次抬出了先皇后!
安亲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又化为无奈:“先皇后……性子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只是这朝堂之上,很多时候,并非黑白分明。水至清则无鱼啊,骁承。”
“水浊,则需疏浚。鱼若为恶蛟,更当除之。”姜玄影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安亲王,“皇叔以为呢?”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碰撞。
安亲王干笑两声,移开视线:“呵呵,年轻人,有锐气是好的。来,尝尝这新茶,凉了便失了风味。”
茶宴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紧绷的气氛中结束。姜玄影告辞离去,安亲王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查到底了。”屏风后,转出一人,正是瑞郡王陆弘瑾,他脸上带着焦躁与狠厉,“父王,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除掉他和那个姓姜的女人!”
安亲王眼神闪烁,最终化为一片狠绝:“通知苏家,按计划行事!务必……一击必中!”
----
是夜,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将京城覆盖成一片银白。
潮笙阁据点内,姜霁茗正凭栏“听”雪。忽然,她耳廓微动,捕捉到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落雪的窸窣声从院墙外传来,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
“来了。”她轻声自语,语气没有丝毫意外。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翻越高墙,落入院中!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手中兵刃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寒光,直扑姜霁茗所在的小楼!
与此同时,据点四周也响起了兵刃相交之声和短促的惨叫声!苏家调动的人手,同时发动了袭击,意在牵制外围护卫!
“保护阁主!”林风扬的怒吼声从楼下传来,紧接着便是激烈的打斗声。
虞沅芷手持短刃,守在姜霁茗房门口,小脸绷得紧紧的。
姜霁茗依旧安静地坐在窗边,覆眼的丝带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她仿佛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所觉,只是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几名黑衣人冲破林风扬的阻拦,狞笑着扑上楼来!为首之人目光锁定静坐的姜霁茗,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刀光如匹练,直劈而下!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她头顶的刹那!
姜霁茗动了!
她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手腕一翻,数道细如牛毛的乌光从她袖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超越视觉!那乌光并非射向持刀之人,而是射向他脚下木质楼梯的特定节点以及旁边烛台的方向!
“咔嚓!”“噗!”
楼梯木板骤然断裂!持刀黑衣人脚下踏空,身形一个趔趄!同时,烛台被击灭,楼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人的视觉会暂时失效,但对于早已习惯黑暗的姜霁茗来说,这却是她的主场!
“啊!”“小心暗器!”
惨叫声和惊呼声顿时响起!那几名冲上楼的黑衣人,在失去视觉和平衡的瞬间,已然被姜霁茗神出鬼没的暗器精准地射中了要害!他们甚至没看清攻击来自何方,便已毙命倒地!
虞沅芷在黑暗中也有些慌乱,但她牢记姜霁茗平日的教导,紧守门口,凭借听风辨位,短刃挥舞,倒也挡住了两个试图趁机冲进来的敌人。
楼下的战斗同样激烈。林风扬剑法大开大合,在雪地与黑暗中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周旋。来袭者皆是苏家圈养的死士,悍不畏死,攻势凶猛。
然而,他们低估了潮笙阁的实力,也更低估了那个即便目不能视,却依旧能掌控战局的阁主。
姜霁茗坐在黑暗中,如同一位冷静的弈者。她通过耳朵捕捉到的每一声兵刃碰撞、每一次脚步移动、每一道呼吸喘息,在脑中迅速构建出整个战场的立体图像。她不时弹出暗器,或是干扰敌人的配合,或是解救己方的危局,每一次出手都精准无比,效率高得惊人。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当最后一名黑衣死士被林风扬一剑穿心,倒在雪地中时,小楼内外终于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雪花落地的声音。
“清理现场,检查伤亡。”姜霁茗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与她无关。
林风扬点燃火折子,火光映照下,只见小楼内外尸横遍地,鲜血将白雪染得刺目猩红。他快步上楼,看到姜霁茗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虞沅芷也只是受了些轻伤,这才松了口气。
“姐姐!你没事吧?”虞沅芷扑到姜霁茗身边,声音还带着后怕的颤抖。
“无事。”姜霁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看”向林风扬的方向,“风扬,我们的人……”
“折了三个弟兄,伤了几人。”林风扬语气沉痛,“来袭的都是死士,一个活口没留下。”
姜霁茗沉默片刻,覆眼的丝带让她此刻的神情显得有些莫测:“无妨。他们这次失败,只会更加暴露自己。把这里收拾干净,将弟兄们好生安顿。另外……”她顿了顿,“将今夜遇袭之事,透露给京兆尹,就说有不明匪类袭击民宅。”
林风扬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将事情闹到明面上,逼官府介入,反而能让苏家投鼠忌器,不敢再轻易发动如此大规模的袭击。
“是,我这就去办。”
众人开始忙碌地清理战场。姜霁茗独自坐在黑暗中,指尖轻轻拂过眼前的白绫。这一次袭击,证实了她的猜测,也让她更加确定,决战的时刻,快要到了。
她需要尽快恢复。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能在他需要的时候,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面对最后的狂风暴雨。
雪花依旧静静飘落,覆盖了血迹与杀戮的痕迹。
但今夜这场发生在京城角落的暗战,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其引发的涟漪,终将扩散至整个朝堂,再也无法平息。